“老娘,老娘,要靜靜我是孟婆郡張太守,又如何能下這樣的太守令呢?這樣的太守令,不是打了自家的臉麵讓人看笑話嗎?這樣的太守令,奇葩至極,亙古未有!”


    陳靜一時由感而發,半老徐娘卻是一聲長歎一陣悶雷,旋即又戳住陳靜腦門,像自家的一個孩子。


    “你呀你,你呀你,你呀你。老娘要說你什麽好呢?要你是馬文,你又當如何?你又能如何?”


    陳靜一時又懵了,好似也沒有說錯一字半句,微微抬頭之間驟現半老徐娘一綹極速閃過的陰雲,接著又改口道:“老娘,倘若靜靜是馬大人,興許靜靜也會如此。”


    半老徐娘倒也沒有難為陳靜,僅僅隻是衣袖一揮,旋即又厲聲對不遠處的店小三大喝道:“店小三,店小三,店小三,西山春陌夕陽紅已經落山了,咱們也該迴去了。”


    “店小三,店小三,店小三,趕快過來啦!瞧你那樣子,白馬與黑驢,有西山春陌的夕陽紅好看嗎?”


    “……”


    店小三其時正蹲在地上托腮看緊了白馬與黑驢,雖然是說來西山春陌看夕陽紅,但是強不過白馬與黑驢,不得不改看白馬與黑驢。


    店小三受半老徐娘的招唿,自然應承了一迴,迴客緣齋幹活總比似呆子一般看白馬與黑驢來得強。


    店小三拉著白馬與黑驢又緩緩靠了過去,一邊似有一些怨氣,一邊又似有一些不解道:“掌櫃的,店小三有興許不明之處,一者靜緣居的那一些道士,錢從何來?二者馬大人之憂,不是多此一舉嗎?”


    “掌櫃的,你想呀,靜緣居劉一虎從建康城而來,家財又未曾帶來孟婆郡;蕭順之雖然之前是神機營軍主,可也並沒有帶多少銀子來!”


    “孟婆郡人不許鰥寡,似咱們這一些獨身的人、又說不清到底算不算孟婆郡的人,如今又活在孟婆郡中,官府該如何以二法區分呢?”


    “……”


    半老徐娘白了一眼店小三,旋即拳頭一揚,一副好似要落入店小三臉上的樣子,一邊又急切道:“真是閑吃蘿卜瞎操心,年少無知不懂事也就罷了。似你還在客緣齋中混跡了這麽多年的夥計,也算是浪得虛名了。以後呐,也得用心去聽這個世界、用心去看這個世界咯。”


    “實不相瞞,靜緣居劉一虎、蕭順之有沒有帶銀子來孟婆郡都不要緊,這麽多白衣白袍的弟子拜入靜緣居門下,那就是財路!”


    “至於馬大人所擔心的事嘛,算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也不算是一件壞事,身為官府中人能思前顧後為鄉民著想,也算好事一樁!”


    “……”


    店小三一時似有所悟,旋即一把上前扶住半老徐娘斜身躍上了黑驢,之後又牽著白馬往迴走。


    陳靜一時倒也輕鬆,畢竟心無牽掛。待明日一早,該去幽嫣穀中看一看陳旭嫦了,畢竟十年未來上墳,也不知道荒草長了多高。


    半老徐娘一時自我沉醉,也算是看過了西山春陌,欣喜之際又唱起了熟悉的那一曲調子:“殺魚呀,提刀,蝦呀魚酥,啊啊啊!……”


    三人緩行迴客緣齋的時候,店小二已經忙著點燈上燭台了。


    客緣齋裏四座的食客倒也還有不少,五石散兌酒的味道或稀疏或濃鬱,人聲沸騰又議論不止。


    “你們都聽說了嗎?黑鷹會在倒海寺被那一個魏地來的老頭一招就打跑了,真人不露相啊!”


    “是呐,是呐,原本以為是魏地來的一個流民。這麽好的功夫,怎麽不學一學靜緣居,多收一些和尚教幾式功夫,何至於清貧如此?”


    “嗨,這才是心中有佛之人,可比那一些整天惦記香油錢的和尚更像是一個和尚。真和尚也!”


    “嗨,想咱們孟婆江南州郡,每一個州郡四百八十間寺廟,也都找不出這樣一個和尚來。……”


    “你也別說,孟婆江南與孟婆江北的和尚,還真有一些不同之處。似那倒海寺中,全無一尊菩薩;似建康城中報國寺裏,什麽都有!”


    “罷了,罷了,罷了。我等又不是佛門弟子,更不是白蓮社弟子。喝酒,喝酒,喝酒,五石散兌酒可好喝了。喝了五石散兌酒,飲擺方抬頭;喝了五石散兌酒,醉後萬般有;喝了五石散兌酒,夢送黃金樓;好酒,好酒啦,……”


    “這一位兄台說的極是。幹,幹,幹!咱們幹了這一杯,還有三杯,幹了三杯,再來三杯,……”


    “……”


    陳靜自顧一個人上了閣樓,緩緩關上了門窗,放下越女劍,取下麵紗鬥笠,接著滿飲一口涼白水。


    唯有如此,一切入耳也都安靜了。客緣齋內那一些食客的議論聲漸漸遠去,又漸漸停歇。


    此時此刻,陳靜從心裏驟現出了一綹踏實的感覺,就似鄉民看見了一望無際而又沉甸甸的莊稼,眼下的客緣齋就似到了老家。


    遙想從城隍廟後井中被救起以來,一路向北,又一路向南,之後一路向北又向南,南來北往又來到了孟婆郡,一時感慨萬千。


    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陳旭嫦已經戰死了;幽嫣穀墨家大弟子慕容太白、二弟子賀蘭佳琦、三弟子虞丘淩薇也一同戰死了。


    四弟子劉一騰、五弟子劉一虎、六弟子劉一躍雖然揚言退出了幽嫣穀墨家,如今看來確實也算不得幽嫣穀墨家弟子了。


    畢竟,幽嫣穀墨家弟子秉承“天誌”,與劉氏三兄妹所為已然相去了十萬八千裏。更何況,陳旭嫦囑托之事,劉氏三兄妹並未盡心輔佐。


    眼下,劉一騰遁入空門已然成了如海禪師;劉一虎自在靜緣居當起了道士還收了弟子;劉一躍身在建康城中雖說掌管蕭氏一族,真實情況也隻有劉一躍心知肚明。


    劉氏三兄妹經此一劫,確實就和幽嫣穀墨家弟子沒有了幹係。


    隻是,陳靜獨獨思念幽嫣穀墨家七弟子陳小英,畢竟從“半道而亡”變成了“伴道齋芒”以後,再也沒有陳小英一字半句的消息。


    滴水之恩,都當湧泉相報。更何況陳小英還救了陳靜一命。


    陳靜一想到曾經陳小英的音容笑貌,不覺黯然淚下,一股酸酸澀澀的味道衝鼻而出,讓人心碎。


    陳靜又滿飲了一口涼白水,旋即收拾了一番,沉沉的睡下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待天明之際收拾停當,陳靜去大街上買了一些供品瓜果,之後離開客緣齋徑直往幽嫣穀中奔去。


    駕、駕,……


    白影一閃,鬆林一退。十年未行,還是那一條熟悉的驛路。


    幽嫣穀外桃林遠處確實驟起了一陣又一陣“哼哼哈哈”的聲音,看樣子是靜緣居中白衣白袍的道士聞雞起舞苦練功夫了。


    隻是,陳靜一個人策馬疾馳到了幽嫣穀穀口之後,下到穀中的小路確實比十年前荒蕪了許多。


    蔞蒿三尺、青藤一地、刺樹一堆、野草一大片,此時此景,陳靜一時極其心痛又心酸。


    陳靜忍不住快馬一鞭,四踢飛揚著草塵與露珠混合的清幽氣息,更顯得幽嫣穀中的淒涼。


    穀中十年前住過的屋子在荒草堆中已經尋不著一絲影子,曾經屋前的那一方荷塘,已經塌陷成了一個低窪的、長滿了野草的大坑。


    然而,讓陳靜沒想到的是,陳旭嫦的墳墓全部壘上了精致的條石,還立上了一方精致的墓碑。


    雖然風吹雨打了一些歲月,但是“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陳旭嫦之墓”清晰可見。


    看陳旭嫦墓碑前的一番景象,紙錢零落、香燭過半、瓜果四散,必定時常還有人來祭奠。


    也是,當初幽嫣穀墨家之名在孟婆郡內外聲名遠播,自然也會有人慕陳旭嫦之名而來。


    撲通,……


    陳靜極速跪地,緊接著一連磕了九個響頭,旋即淚如雨下道:“姥姥,姥姥,靜靜來看你了;姥姥,姥姥,靜靜今天來看你了;……”


    就陳靜這一陣驚唿,驚嚇了荒草中的不少飛鳥,群鳥展翅一飛,嘰嘰喳喳消失在遠方的荒草裏。


    陳靜旋即又緩緩起身,一邊放上了一排瓜果,又燃上了一對檀香和竹蠟,接著又撕下了一疊紙錢。


    陳靜一邊又哭訴道:“姥姥,靜靜真是命大。一路行來,有‘十山八寨’獨孤老婆婆相助,有客緣齋半老徐娘相助,更有‘草廬’中花木蘭前輩相助,才有了靜靜今日一見。”


    “姥姥,這十年來,靜靜已經殺了不少白蓮社弟子與幽嫣穀墨家弟子報仇,與姥姥報仇,與娘報仇,靜靜此生不殺光了白蓮社弟子,誓不罷休,天地日月為證。”


    “姥姥,待靜靜尋著了劉文之,釋遠,還有天煞的楊恩,靜靜一定不讓他們好活。……”


    “……”


    陳靜又驟起了一股心酸,畢竟十年前在幽嫣穀中其樂融融的一家三代人,就這樣陌路殊途。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難得的一個孝女,堪稱世間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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