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躺在冰冷的地上。


    其實更多是發自心底的冷,金屬的外殼對維克托而言如同一件鐵衣,除非凍得鏽住或是熱的熔化,不然維克托都不會有很強烈的異樣感。


    可是心髒卻是什麽鎧甲都武裝不到的地方。


    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明明應該就會死的,可是他們卻離開了。維克托並沒有過多的留意兩個劍客是什麽時候,怎麽樣離去的,從他的身體被旋風卷起的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輸了就是沒法報仇了,沒法報仇的話活著死了其實都沒那麽重要了。


    不過現在,應該是還活著。


    既然還活著,就要活下去。


    來自極寒之地的神器被當做拐杖,勉強撐起了維克托的身體,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痛,如果那個劍客的力氣用的再大一些,他已經在剛剛的劍風中被削成碎片,即使是這樣維克托也能感受到金屬外殼下身體上已經被劃出了無數細小的傷痕,有血滲到外殼上,然後積在外殼的空隙裏,格外的狼狽。


    應該不會再見到那個劍士了,至少不可能再一對一的見到,所以就暫時忘掉這件事情吧,維克托想著。


    其實這個地方距離他的住處已經不遠了,不過因為身體的疼痛,維克托還是走了很久很久,法師的身體其實相當脆弱,即使維克托有著金屬殼的保護,可是一旦對手的力量可以穿透他的盔甲,那麽他的肉身依舊不堪一擊,正如剛剛那個劍客所做的一樣。


    ——“我向師傅發誓我手中之劍不再取人性命。”


    維克托依稀記得劍客這麽說,也確實是如此,如果不是他下手的時候留了分寸,現在的自己已經是一地碎肉。


    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了孤零零的房子,令維克托感到驚訝的是,此時此刻昏暗的燈光正從窗戶漏出來,讓那間寂寞的草房竟然有了幾分等待歸人的溫馨。


    維克托眯起了眼睛,即使他知道會來這個地方的基本就那麽幾個人,可是剛剛經曆了搏命之戰,終究神經還是繃緊著。


    “開門。”站在距離房門三米左右的地方,維克托開口道。


    說話的時候,冰晶節杖的魔法水晶發出熒光,雖然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但如果開門的是敵人,還是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吱呀”一聲,門開了。


    “你去了好久啊。”金克絲站在門口,微笑的看著維克托,她披著一件對她而言明顯太大了的毛衣外套,衣服的下擺都碰到了她的腳踝。


    維克托愣了一下,淡淡道:“有人來過了?”


    “來過了,是你的朋友。”金克絲一邊把維克托迎進門,一邊說道。


    維克托在沙發上坐下,金克絲拿過來一個信封,維克托抽出信封裏的內容物,是一張賀卡。


    賀卡上麵用炭筆寫著碩大的,字跡相當漂亮的花體字。


    七天之後,月圓之夜,老地方,做大事。


    維克托冷笑了一聲,把賀卡扔在了沙發上,這是標準的蒙多醫生的做派。


    那個有著“醫生”外皮的屠戶,是粗獷與細致的極度矛盾體,擁有著三個普通人那樣的大塊頭和無比魁梧的身軀,就算被刀砍被魔法擊中都可以多活很久,但就是這樣皮糙肉厚的一個人可以用一把刀把人的每一根骨頭從身體裏剔出來,漂亮的不帶一點肉渣——蒙多曾經試圖給維克托演示,但維克托果斷的拒絕了,不過他還是送了維克托一根人類大腿骨說是當做紀念。


    更何況,能把金克絲從藥劑池裏叫醒的,除了維克托自己以外,也就隻有蒙多了。


    “蒙多一個人來的嗎?他還說什麽了?”維克托問道。


    金克絲微微歪頭,做出一個迷惑的表情。


    “就是那個大塊頭。”維克托解釋道。


    “是一個人來的,他說給你的話都在信封裏,不過臨走之前,他看著我說了一句‘可惜’。”金克絲迴答道。


    維克托沒有說話。


    “可惜”。


    想不到蒙多都狂妄到這個地步了啊,這讓維克托有點火大。


    金克絲被自己下藥以後變成了類似傀儡的狀態,每當她進入那種毀天滅地的暴走狀態時實際對能量的消耗非常大,平時需要在藥劑池中昏睡來維持生命,她腦後的魔力水晶則是維克托保持對金克絲控製的關鍵,注入足夠的魔力以後金克絲就會失去神智成為瘋狂的戰鬥傀儡,但是如果不完全注入的話,換句話說,像這次蒙多做的這樣——


    那麽她就是一個被封鎖了下藥之前記憶的普通小女孩。


    就像維克托看不上瑞菲克造出奧莉安娜一樣,蒙多也非常看不上維克托控製金克絲的行為,用他的話說,人是藝術品,可以**,可以創造,但是維克托這樣是褻瀆。對於蒙多這種話維克托就當是放屁,所以蒙多後來就想出了新招數來挑釁他。


    就是這樣的不完全激活。


    因為維克托金克絲完全失去神智的時候記憶也很模糊,所以在被蒙多這樣叫醒之後金克絲是記得維克托的而且對他印象並不壞,維克托並不知道這種狀態下金克絲會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但是她對自己是毫無敵意的。


    而且他也能夠感覺的到,每一次不完全激活之後,金克絲的狀態都在發生變化的,現在的她相比一年半以前,不論是神態的靈氣還是說話的語調,都已經顯得有些板滯了,當然,還有記憶力的衰退。


    ——被過度注入魔力對人造成的是巨大的損害,現在這種狀態下如果給金克絲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她還可以完全恢複,但是如果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質變,當維克托不給金克絲魔力的時候,她就是一具隻能靠浸泡在藥水中才能維持生命體征的活屍。


    這就是蒙多所說的“可惜”。


    “你受傷了。”金克絲開口道。


    ……


    維克托看向金克絲,後者站在自己的身邊,看到自己的目光補充道:“你身上有血腥味。疼嗎?”


    “還可以。”維克托淡淡道,“你知道藥箱在哪的話給我拿過來。”


    金克絲點了點頭,她去拿藥箱的時候,維克托艱難的卸下自己身上的盔甲,盔甲之下他的皮膚甚至比金克絲還要蒼白,就在那樣蒼白的皮膚上有著縱橫交錯的細小傷痕,幾乎像是一張暗紅色的漁網。


    “很疼吧。”金克絲蹲在維克托的身邊,打開藥箱,“我來幫你。”


    維克托猶豫了一下,他是想拒絕的,因為從內心深處他知道過多了解金克絲作為一個小女孩而不是戰鬥傀儡的那方麵,對自己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當女孩子拿棉簽沾了藥,然後衝著自己笑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了。


    這件事情無關男女之情,隻是人類作為群居動物,尋求同類善意的本能而已。


    維克托凝視著金克絲,女孩在細心的給他爆炸傷口,頭發從額頭邊上滑下來一綹,裹在自己以前的大外套裏,她顯得格外的纖弱。


    蒙多可真是個混蛋,維克托想著,以後不能給他進門叫醒金克絲的機會了。


    “維克托,我是不是得了病啊。”金克絲忽然問道。


    “什麽?”維克托愣了一下。


    “總感覺自己的記憶力在變差。”金克絲看向維克托,“應該說,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而且每一次我都是從那個池子裏醒過來,如果我不是生病了的話,你不會那樣對我的。”


    “那你都記得什麽?”維克托問道。


    “啊,這樣說的話,其實真的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金克絲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算努力迴想記憶的盡頭就是你,好像我的生命裏隻有你一個人似的。”


    “這樣……”維克托若有所思,“不願意嗎?”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沒有不願意,如果迴憶不起來的東西就當它們不存在了。”金克絲搖了搖頭,然後又看向了維克托,她的眼睛在沒有狂化的時候,是寶石般漂亮的暗紅色,“何況你對我挺好的,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


    維克托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好在金克絲沒有讓他迴答。


    “所以,悄悄告訴我好不好,我的病會不會死?”金克絲問道。


    “不會的。”維克托迴答道,“我會治好你的。”


    金克絲這才展顏而笑:“那就好……差不多包紮好了。”


    “你也累了吧。”維克托說道,“去休息吧。”


    “確實有些累了。”金克絲說道,“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維克托點了點頭。


    金克絲收拾好藥箱才迴了自己的房間,她關上門的瞬間,維克托吹熄了桌子上的油燈。


    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過了好久好久,才聽見維克托歎了口氣。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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