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時,隱藏的悲傷匿在眼底,而後代之的是自信的神情。


    今夕是何年,她想的模糊。再堂堂正正做一次女子,或許僅此一次。


    三日後,會雨新一蹦一跳走進房間,“安落瓊,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粉藍色的褶裙舉在手中,她的寬袖上,還掛著一件淡紅的交領襯衣。


    安落瓊放下捆上青玉的發釵,臉上帶著不再遮掩的笑容,柔聲問道:“是你挑的嗎?”


    “是啊,快試試。”會雨新點頭笑答。


    安落瓊像個小女孩一般,珍貴地將新衣服穿上身,係上腰帶。


    那腰帶上還有兩條飄絲,風拂過,裙角和飄絲一同飛起,著實仙氣。


    “好...好看嘛?”她小心地問。


    會雨新把她拉到蒲團邊,把銅鏡遞給她,“好看啊!特別好看!來來,快坐下,今日雨新給你梳妝,包你滿意。”


    說罷,安落瓊的高馬尾被拆了下來,長發披下,她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


    會雨新站在她身後,繞起發絲,作麻花狀,而後將掛著青玉的發釵插進發中。


    “最後還有一個花冠。”


    原本擺在桌上的淺紫色花冠,一釵一釵地別於發梢。


    安落瓊那臉蛋還未經修飾,卻已能看出是個貌美的女子。


    她瞧著鏡中的自己,擺弄了許久,抿上紅紙。


    銅鏡裏的安落瓊,與先前的男子模樣全然不同。


    “會不會....奇怪啊.....”她羞澀極了,但麵上溢出的歡喜卻是處處可見。


    會雨新語道:“好看極了,哪會奇怪!”


    “真的嗎.....”安落瓊不安心,還是向會雨新確認道。


    “真的啊!非常漂亮的姐姐!”


    會雨新扶她起身,安落瓊望著她帶著光芒的眼睛,忽而,鼻尖酸澀。


    漂亮的姐姐,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聽見,有人稱她姐姐。


    她想過當一個普通的女子,奈何無從選擇。


    “走吧。”安落瓊輕聲道。


    會以慕他們已在門外等她們了。


    今日是會國夏日的大節氣,名為大暑。


    按照習俗,會國子民會選出強壯的漁夫,抬著“送暑船”在街巷上行走。王宮則會派宮中的樂師敲鼓打鑼,請國中的巫師做法,為會國各家各戶保佑祈福。


    此一路往東,護送漁船至漁港在大海上點燃,以祝福會國人民五穀豐登,生活安康。


    現下天還未黑,船隻正放在城中心,人們都熱熱鬧鬧地準備著歡迎所放的炮竹,以及晚上的吃食。


    會以慕幾人趁著黃昏,直奔勍望樓去。那兒是會國最為繁華的酒樓,今日定是滿席。


    除此以外,那兒也是能見到勍城大街小巷各處的地方。


    “會梓欽,我們來這麽擠的地方,萬一有人埋伏,可不就功虧一簣了。”秦沫道。


    會以慕上去就是敲一個腦殼,“青玉在安姑娘身上,她們在樓下的餛飩店吃飯,若真是要跟也是跟她們呐,蠢不蠢啊你。上樓,上樓去。”


    樓上窗邊的特包,便是他們觀測的點。


    “小二,來三碗大份的雞粥,一盤地瓜葉,然後.....再加一盤熟牛肉。”會以慕招唿著點菜,小二點頭接帳。


    一直沉默地莫涵煦,在小二走後,起身道:“我去窗邊看看。”


    會以慕沒迴應,秦沫憨笑道:“師兄去就是,哈哈哈。”


    會以慕和莫涵煦幾日來,仍是冷戰。


    會以慕寧可窩在秦沫的房間裏打地鋪,也不肯迴到莫涵煦和自己住的大房間。


    莫涵煦也不來過問,日日鎖門,每日吃完晚飯後,就沒見人影出過房門。


    雙方僵持著,誰都不肯先鬆口。


    秦沫摻在其中,連吃飯都是師兄師弟一人一邊,這幾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傻笑了,再來是做了一些緩解氣氛卻沒啥效果的行動。


    “師兄這幾天有沒有和你順靈?”會以慕雖然沒有迴應,但眼神是一直跟著莫涵煦走的。


    “你還知道問師兄。”秦沫一臉覺得會以慕終於有良心的樣子,耐下性子迴答道,“有,師兄就每日大晚上問我們是否安好,要說其他,便沒有了。”


    我們?


    會以慕撇撇嘴,實在不滿。


    “客官,請慢用!”


    雞粥三大碗放在案上,切好的熟牛肉牛肉撒上了胡椒粉,實在是香氣撲鼻。


    莫涵煦迴到了席坐,和會以慕坐在一邊。


    可師兄沒有動勺子,而是緩緩道:“那人還未出現。”


    “莫涵煦,粥呢要燙的才好吃,先吃完飯,填飽肚子再說案子的事。”會以慕聽他不過十個字的話語,忍不住直言道,幾乎是意識中的行為。


    對坐的秦沫看著兩人有和好的跡象,暗自喜悅,裝作無事地埋頭喝粥。


    他們時辰掐的正好,粥喝了大半,樓下的“送暑船”便開始鑼鼓升天。


    窗邊會以慕和秦沫擠在那兒,把窗子關上,從裏頭往下頭瞥。


    “唿啦”


    後頭一隻纖細的手掌推開窗子,莫涵煦看著雙眼茫然的師弟們,冷語道:“高手要是看到窗子裏有人偷看,或許就不出手了。你倆自然些看漁夫抬船,可比皺眉偷窺要好。”


    師兄果然是師兄,他倆本意是不想兇手發現他們,但確實是越躲藏越是奇怪。


    莫涵煦本來還想說點什麽,師弟一前一後轉了迴去,他幹脆坐下繼續喝粥。


    “看見妹妹和安落瓊了。”會以慕輕輕說道。


    “送暑船”後頭跟著許許多多人,都是行船之路到不了自家的鄉親們,一個個都提著雞蛋和各樣蔬果,皆是熱情洋溢。


    人眾多,會雨新和安落瓊就混在其中。


    樓上窗邊的哥哥們,靠著安落瓊奇特的發釵找到了她們的所在。


    不適應女裝不過是一時,安落瓊剛混入人群就認真起來,時刻警惕著任何貼近她倆的人。


    “雨新,他們不會認出你嗎?”


    會雨新是會國的平璽郡主,這裏人這麽多,要是被認出來,容易打草驚蛇。


    會雨新勉強笑了一笑:“不會。”


    安落瓊隻是知道她是郡主,卻不知道她這個虛位可有可無。她沒跟安郎提起過,也不想在今日揭傷疤,兩人沒再說下去。


    “大暑已至,送暑福到萬家!”壯漢們駕起六隻船隻,最前頭的人邊敲邊喊,“求福求平安,送上自家求願!行過不迴!”


    雖說就呆在會國勍城邊的福脂山上,但因練武辛勞,往往節日並不會下山來湊熱鬧。


    秦沫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會國大暑的習俗,新奇的打緊。


    他靠著窗子問道:“他們走過去之後,我們怎麽跟?”


    若是跟上人群,甭管什麽習俗什麽好吃的,都能一路看到,再者,還能更近追蹤兇手行蹤,一舉兩得。


    會以慕今日格外認真,道:“等人群都走過去,我們就跟著上屋頂。”


    “不可。”莫涵煦拿邊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厲聲道。


    會以慕見他又拆台,難得嚴肅道:“莫涵煦,今日人實在太多,容易跟散。屋頂已是最好的定策。”


    莫涵煦直起身子,神色很是黯淡。


    沉默了一會,道:“你倆跟著人群,我走屋頂。”


    秦沫習慣要得功績,趕忙道:“師兄,屋頂捉人最是清楚,還是我去的好。”


    殊不知,莫涵煦擔心的是會以慕。他喜攬下危險之活,敢衝敢走,卻是不顧自己安危。


    喜愛一人,定要護那人周全。那人一刀之傷,便是在自己心口割上百倍之痛。


    莫涵煦知道,他就算已經不為那晚貧民地爭吵而生氣,現下依舊不想理睬自己。


    作為師兄獨自一人可以,要是兩人一同毫無交流多少會難過,辦事要緊,莫涵煦不願想過多。


    “莫涵煦,讓秦沫和你一起上屋頂,兩人兩邊,勝算更大。我去妹妹邊上。”會以慕說著起身就準備離去。


    莫涵煦和秦沫也沒愣著,從窗子施展輕功,躲藏兩邊屋頂後瓦。會以慕竄進人群裏,披風的帽子戴在頭上,倒和人群邊護送的巫師無差。


    胸口的順靈暖暖傳來,“千萬注意安全。”


    莫涵煦的聲音猝不及防就鑽進他的腦袋裏。


    他心安了許多,順靈迴去,“定會如此。”


    妹妹和安郎離他不過百步之遙,搖晃的青玉實在好認,他緊緊盯著附近的商鋪和周圍走動的人。


    “送暑船”走過大戶人家必須得停下,抬船漢子要喝上一盞碧香清,再得些糕餅,把大戶人家的修士所做的符紙貼在船隻上,便算是求福。


    而後頭的鄉親便可以去邊上的商鋪買些玩意,或是嚐些吃食。


    往年節日都是會雨新下山買禮品和糕餅,她知曉勍城好玩好吃的地方。


    現下船隻停了下來,她牽住安落瓊的手,開心道:“你這麽緊張,可不像求福的。放鬆些,帶你去嚐嚐,會國特產,酥餅!”


    “不是.....這....抓人...”安落瓊嘴上說著不願,腳步還是跟著她走了過去。


    眼神不住瞄被牽住的手,她不敢抓的緊些,也不想鬆開些。僵硬著,臉悄悄地紅起來。


    好在今天抹了胭脂,會雨新也看不出來。


    “老板,給我兩個熱的酥餅,烤的酥脆些。”


    老板拿鐵夾拿出兩個熱騰騰的酥餅,裝在紙包裏,遞給會雨新。


    收了銀兩後,還誇了一嘴:“姑娘的姐妹這發釵上的青玉實在別致,實在是點睛之筆。這麽水靈的姑娘,記得以後要常來我們店吃酥餅啊!”


    “老板好眼光!下次定來你這買酥餅!認準了嘿嘿!”會雨新笑的很甜,露出兩個小梨渦。


    小姐妹?青玉?


    安落瓊卻沒什麽好氣,一把搶過紙包的酥餅,拉著她迴到了人群中。


    她可不想當會雨新的小姐妹,見到她笑的這麽開心,心中和撓癢一般。


    “第一個詢問青玉的人,要萬分小心。”她咬著酥餅,鄭重道。


    會雨新的梨渦掛在臉頰,道:“老板做了十幾年生意,我早就認得他.....”


    安落瓊打斷她,反駁道:“那也要警惕,誰說熟人就不會被收買?”


    她再一嘴下去,整個酥餅都塞進了嘴裏,還不忘轉頭狠狠剮那老板一眼。


    那副傲嬌的樣子,逗的會雨新笑的更歡了。


    三個師兄弟看著她倆玩鬧,更加警惕起來。屋頂上也沒有埋伏,目前猜測不到會出現的地方了。


    隻能靜待,不動聲色。


    會以慕擠在巫師裏頭,還得硬著頭皮跟著做法術。


    作法伴隨著再邊上的鄉民放鞭炮,眾巫師都喃喃著巫術,會以慕祈禱著早些結束。


    “沉下心,跟著念就好。我盯著。”順靈在他煩躁之時到來,一時抬頭,沒見到師兄的身影。


    多次遠處順靈對靈流消耗甚大,莫涵煦實在不忍心,看師弟手足無措。


    於是,這才過三刻就又順了一次。


    “送暑船”從家家戶戶走過去,八隻船隻均裝的滿滿當當,越是滿當,人便聚集越多。


    他們也就越來越警惕。


    莫涵煦和秦沫翻過多家屋頂,混在巫師裏的會以慕做法術做得手酸;安落瓊被人擠到數次,隻是並未因為青玉,僅是人群興奮而來的衝撞。


    而妹妹會雨新被安落瓊抓著手腕,擠在人潮中,緩緩前進。


    再過個巷口,就到大海邊了。


    勍城的源頭臨海,隊伍領頭的氣勢高昂。


    會國鄉親走了這麽多的路途,求的便是酷熱的夏季來臨之時,播種穀物能在夏日好生度過,秋時五穀豐登。


    更是許願,家裏人平安喜樂。


    “願海神庇佑!望雕王在天之靈庇佑!保我會國今朝五穀豐登,和平無戰!!”


    鑼鼓噤聲,前頭喊話的人高喊著。


    抬船的壯漢跟著道:“生活安康!平平安安!!”


    “健健康康,無災無仇。”


    “會國富饒!”


    “會國富饒!!!”巫師和民眾都高聲道,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帶著期望和念想。


    天已然黑全,鄉親們打燈於蒼穹下,對著星辰許願。


    船隻一艘又一艘推進海浪,卷進浪濤中,飄遠飄迴。


    “這是要一艘一艘點燃嗎?”安落瓊俯上會雨新的耳朵,輕聲問。


    會雨新不但沒躲閃,反是靠近道:“應該是的,不過我好久沒來了,有些記不清了。”


    “記不清,記不清那不就是,不記得.....”安落瓊站直身子,糊裏糊塗地說著,沒讓會雨新聽見。


    剛嘀咕完,她就感到發絲一鬆。


    青玉!有人狠狠扯了她的發釵上的青玉!


    人群中不好移動,安落瓊側過臉左右查看,都是些跟著祈福的鄉民,並無怪異之人。發釵沒有被拉走,青玉也在,不過發髻鬆弛了許多。


    “會雨新,前麵有沒有人觸碰你?”她問的著急且殺氣十足,和這身女子服飾極為不符。


    “沒有。”會雨新如實迴答。末了,見她眼神嚴肅,皺眉小聲問:“怎麽了?”


    糟了,這人或許來頭真的不小。


    安落瓊心裏突然有了幾個人選,“霧柔”“夜奪”“鶴仙”以及其他高人修士。


    江湖所給二字名號,乃是武功至高之人。


    但凡是這幾人出現,無論做的是什麽事,皆不落真名,隻帶名號。


    世上也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和真名,可謂是修士界頂尖的存在。


    這幾人任何一人出手,就算是整一個幫派出手都未必勝的過。


    想到這兒,安落瓊焦急萬分,想法跌宕,甚至不知往何方走才是。


    心中念想,若是江老爺知道自己卷進高手之戰,必然大發雷霆,她自己實力有限,更不想和這幾位正麵碰上。


    但若是現在落荒而逃,不僅會以慕和莫涵煦他們起疑,她可是答應好要護著會雨新,要會雨新去獨自麵對高手,絕對不是她的作風,拋下她自行離開,與心中割肉無異。


    亂想一通,安落瓊覺著頭皮隱隱作痛,分明沒有人拉著她的頭發,也瞧不出異樣,但確確實實,她的發釵是被拉扯著的。


    唯獨她一人感受的到。


    那麽,青玉就不是真的為人力所拉扯,而是濃厚的靈流使勁扯住發釵的中間,不斷加力。


    之前,輕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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