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綽將綽、最二將解至中軍獻功,且稱其驍勇可用。中行偃命暫囚於中軍,候班師定奪。大軍從平陰進發,所過城郭,並不攻掠,逕抵臨淄外郭之下。魯、衛、邾、莒兵俱到。範鞅先攻雍門。雍門多蘆荻,以火焚之。州綽焚申池之竹木。各軍一齊俱火攻,將四郭盡行焚毀。直逼臨淄城下,四麵圍住,喊聲震地,矢及城樓。城中百姓慌亂。靈公十分恐懼,暗令左右駕車,欲開東門出走。高厚知之,疾忙上前,抽佩劍斷其轡索,涕泣而諫曰:“諸軍雖銳,然深入豈無後虞?不久將歸矣。主公一去,都城不可守也。願更留十日,如力竭勢虧,走猶未晚。”靈公乃止。高厚督率軍民,協力固守。


    卻說各兵圍齊,至第六日,忽有鄭國飛報來到,乃是大夫公孫舍之與公孫夏連名緘封,內中有機密至緊之事。鄭簡公發而視之,略雲:


    臣舍之,臣夏,奉命與子孔守國。不意子孔有謀叛之心,私自送款於楚,欲招引楚兵伐鄭,己為內應。今楚兵已次魚陵,旦夕將至。事在危急,幸星夜返旆,以救社稷!


    鄭簡公大懼,即持書至晉軍中,送與晉平公看了。平公召中行偃議之。偃對曰:“我兵不攻不戰,竟走臨淄,指望乘此銳氣,一鼓而下。今齊守未虧,鄭國又有楚警,若鄭國有失,咎在於晉,不如且歸,為救鄭之計。此番雖不曾破齊,料齊侯已喪膽,不敢複侵犯魯國矣。”平公是其言,乃解圍而去。鄭簡公辭晉先歸。


    諸侯行至祝阿,平公以楚師為憂,與諸侯飲酒,不樂。師曠曰:“臣請以聲卜之。”乃吹律歌《南風》,又歌《北風》。《北風》和平可聽,《南風》聲不揚,且多肅殺之聲。曠奏曰:“《南風》不競,其聲近死,不惟無功,且將自禍。不出三日,當有好音至矣。”師曠字子野,乃晉國第一聰明之士。從幼好音樂,苦其不專,乃歎曰:“技之不精,由於多心;心之不一,由於多視。”乃以艾葉薰瞎其目,專意音樂。遂能察氣候之盈虛,明陰陽之消長,天時人事,審驗無差,風角鳥鳴,吉兇如見。為晉太師掌樂之官,平時為晉侯所深信,故行軍必以相隨。至是聞其言,乃駐軍以待之,使之前途遠探。


    未三日,探者同鄭大夫公孫蠆來迴報,言:“楚師已去。”晉平公訝問其詳,公孫蠆對曰:“楚自子庚代子囊為令尹,欲報先世之仇,謀伐鄭國。公子嘉陰與楚通,許楚兵到日,詐稱迎敵,以兵出城相會。賴公孫舍之、公孫夏二人,預知子嘉之謀,斂甲守城,嚴譏出入。子嘉不敢出會楚師。子庚涉潁水,不見內應消息,乃屯兵於魚齒山下。值大雨雪,數日不止,營中水深尺餘,軍人皆擇高阜處躲雨,寒甚,死者過半,士卒怨詈,子庚隻得班師而迴矣。寡君討子嘉之罪,已行誅戮,恐煩軍師,特遣下臣蠆連夜奔告。”平公大喜曰:“子野真聖於音者矣!”乃將楚伐鄭無功,遍告諸侯,各迴本國。史臣有詩讚師曠雲:


    歌罷《南風》又《北風》,便知兩國吉和兇。


    音當精處通天地,師曠從來是瞽宗。


    時周靈王十七年,冬十二月事也。比及晉師濟河,已在十八年之春矣。


    中行偃行至中途,忽然頭上生一瘍疽,痛不可忍,乃逗留於著雍之地。延至二月,其瘍潰爛,目睛俱脫而死。墜首之夢,與梗陽巫者之言,至是俱驗矣。殖綽、郭最乘偃之變,破械而出,逃迴齊國去了。範匄同偃之子吳,迎喪以歸。晉侯使吳嗣為大夫,以範匄為中軍元帥,以吳為副將,仍以荀為氏,稱荀吳。


    是年夏五月,齊靈公有疾,大夫崔杼與慶封商議,使人用溫車,迎故太子光於即墨。慶封帥家甲,夜叩太傅高厚之門,高厚出迎,執而殺之。太子光同崔杼入宮,光殺戎子,又殺公子牙。靈公聞變大驚,嘔血數升,登時氣絕。光即位,是為莊公。寺人夙沙衛率其家屬奔高唐,齊莊公使慶封帥師追之,夙沙衛據高唐以叛。齊莊公親引大軍圍而攻之,月餘不下。高唐人工僂,有勇力,沙衛用之以守東門。工僂知沙衛不能成事,乃於城上射下羽書,書中約夜半於東北角伺候大軍登城。莊公猶未準信。殖綽、郭最請曰:“彼既相約,必有內應。小將二人願往,當生擒奄狗,以雪石門山阻隘之恨!”莊公曰:“汝小心前往,寡人自來接應。”綽、最引軍至東北角,候至夜半,城上忽放長繩下來,約有數處。綽、最各附繩而上,軍士陸續登城。工僂引著殖綽,竟來拿夙沙衛。郭、最便去砍開城門,放齊兵入城。城中大亂,互相殺傷,約有一個更次方定。齊莊公入城,工僂同殖綽綁縛夙沙衛解到。莊公大罵:“奄狗!寡人何負於汝,汝卻輔少奪長?今公子牙何在!汝既為少傅,何不相輔於地下?”夙沙衛垂首無言。莊公命牽出斬之,以其肉為醢,遍賜從行諸臣。即用工僂守高唐,班師而退。


    時晉上卿範匄,以前番圍齊,未獲取成,乃請於平公,複率大軍侵齊。才濟黃河,聞齊靈公兇信,乃曰:“齊新有喪,伐之不仁!”即時班師。早有人報知齊國。大夫晏嬰進曰:“晉不伐我喪,施仁於我,我背之不義,不如請成,免兩國幹戈之苦。”那晏嬰字平仲,身不滿五尺,乃是齊國第一賢智之士。莊公亦以國家粗定,恐晉師複至,乃從嬰之言,使人如晉謝罪,請盟。晉平公大合諸侯於澶淵,範匄為相,與齊莊公歃血為盟,結好而散。自此年餘無事。


    卻說下軍副將欒盈,乃欒黶之子。黶乃範匄之婿,匄女嫁黶,謂之欒祁。欒氏自欒賓、欒成、欒枝、欒盾、欒書、欒黶,至於欒盈,頂針七代卿相,貴盛無比。晉朝文武,半出其門,半屬姻黨。魏氏有魏舒,智氏有智起,中行氏有中行喜,羊舌氏有叔虎,籍氏有籍偃,箕氏有箕遺,皆與欒盈聲勢相倚,結為死黨。更兼盈自少謙恭下士,散財結客,故死士多歸之。如州綽、邢蒯、黃淵、箕遺,都是他部下驍將。更有力士督戎,力舉千鈞,手握二戟,刺無不中,是他隨身心腹,寸步不離的。又有家臣辛俞、州賓等,奔走效勞者不計其數。


    欒黶死時,其夫人欒祁,才及四旬,不能守寡。因州賓屢次入府稟事,欒祁在屏後窺之,見其少俊,遂密遣侍兒道意,因與私通。欒祁盡將室中器幣,贈與州賓。盈從晉侯伐齊,州賓公然宿於府中,不複避忌。盈歸,聞知其事,尚礙母親麵皮,乃把他事,鞭治內外守門之吏,嚴稽家臣出入。欒祁一來老羞變怒,二則淫心難絕,三則恐其子害了州賓性命。因父範匄生辰,以拜壽為名,來至範府,乘間訴其父曰:“盈將為亂,奈何?”範匄詢其詳,欒祁曰:“盈嚐言‘鞅殺吾兄,吾父逐之,複縱之歸國,不誅已幸,反加寵位。今父子專國,範氏日盛,欒氏將衰,吾寧死,與範氏誓不兩立!’日夜與智起、羊舌虎等,聚謀密室,欲盡去諸大夫,而立其私黨。恐我泄其消息,嚴勅守門之吏,不許與外家相通。今日勉強來此,異日恐不得相見!吾以父子恩深,不敢不言。”時範鞅在旁,助之曰:“兒亦聞之,今果然矣。彼黨羽至盛,不可不防也。”一子一女,聲口相同,不由範匄不信。乃密奏於平公,請逐欒氏。


    平公私問於大夫陽畢。陽畢素惡欒黶而睦於範氏,乃對曰:“欒書實弑厲公;黶世其兇德,以及於盈,百姓昵於欒氏久矣。若除欒氏,以明弑逆之罪,而立君之威,此國家數世之福也。”平公曰:“欒書援立先君,盈罪未著,除之無名,奈何?”陽畢對曰:“書之援立先君,以掩罪也。先君忘國仇而徇私德,君又縱之,滋害將大。若以盈惡未著,宜翦除其黨,赦盈而遣之。彼若求逞,誅之有名;若逃死於他方,亦君之惠也。”平公以為然,召範匄入宮,共議其事。範匄曰:“盈未去而翦其黨,是速之為亂也。君不如使盈往築著邑之城,盈去,其黨無主,乃可圖矣。”平公曰:“善。”乃遣欒盈往城著邑。盈臨行,其黨箕遺諫曰:“欒氏多怨,主所知也。趙氏以下宮之難怨欒氏,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範氏以範鞅之逐怨欒氏,智朔殀死,智盈尚少,而聽於中行,程鄭嬖於公,欒氏之勢孤矣。城著非國之急事,何必使子?子盍辭之,以觀君意之若何,而為之備。”欒盈曰:“君命,不可辭也。盈如有罪,其敢逃死?如其無罪,國人將憐我,孰能害之?”乃命督戎為禦,出了絳州,望著邑而去。


    盈去三日,平公禦朝,謂諸大夫曰:“欒書昔有弑逆之罪,未正刑誅。今其子孫在朝,寡人恥之!將若之何?”諸大夫同聲應曰:“宜逐之。”乃宣布欒書罪狀,懸於國門,遣大夫陽畢,將兵往逐欒盈。其宗族在國中者,盡行逐出,收其欒邑。欒樂、欒魴率其宗人,同州綽、邢蒯,俱出了絳城,竟往奔欒盈去了。叔虎拉了箕遺、黃淵隨後出城,城門已閉,傳聞將搜治欒氏之黨,乃商議各聚家丁,欲乘夜為亂,斬東門而出。趙氏有門客章鏗,居與叔虎家相鄰,聞其謀,報知趙武。趙武轉報範匄。匄使其子範鞅,率甲士三百,圍叔虎之第。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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