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不大的院子裏,“枯枝敗葉”散落了一地,正對大門的三間平房的屋頂上,有一隻公雞立在上邊,正驚恐萬狀地往下看。


    然而在地上,還有幾隻肥豬圍著個石碾亂轉,一個孩子正抱著其中一頭豬往後拽,而石碾上則還蹲著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子。女子的手裏也不知拿著什麽物事,正死命砸向一直朝她身上湊的肥豬頭上,嘴裏還不時地發出尖叫。


    這、這、這,這裏在他沒來之前,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這雞飛狗跳的……哦,不,照這場麵看來,或許不應說是雞飛狗跳,應該是雞飛豬跳才對。這雞飛豬跳的,難不成他們在搞什麽儀式?


    而等他再仔細一看,蹲在石碾上的女子,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青家二小姐青朽了?


    “呃,少東家,這裏真是您要找的地方?”


    跟在一旁的劉崢臉色鐵青,看著眼前的一切,他頗感意外,禁不住開口問道。


    那日白饉軒曾對他說過,畫中女子定然出身世家。現在看來,那蹲在石碾上的女子應該就是畫中人了。


    可他左看來右看去,無論從衣著到行為舉止,怎麽也不像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千金,難道,是白饉軒的判斷有誤?


    “嗬嗬,應該是這裏沒錯。”


    昊天勉強笑笑,雖然他還沒辦法完全明白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但既然青朽會在這裏,那他就一定沒找錯。


    看著蹲在石碾上,被豬追得狼狽不堪的青朽,君昊天怎麽看怎麽覺得她既可憐又滑稽。不過他也明白,自己找到這地方,絕對不是來看這樣的笑話的。


    於是他一轉頭,對著劉崢說道:


    “劉愛……呃,不,劉崢啊,你過去,幫他們把那幾隻豬趕開吧,我看就他們兩個,似乎挺難的,你去幫幫他們吧。”


    “啊?少、少東家,你讓我去?”


    劉崢頓時傻了眼,要知道,他今兒是陪主上出來找人的,可主上現在卻要他去趕豬?


    猶豫間,突然聽聞院內有人驚喊:


    “喂喂,站在那裏的人趕緊讓一讓,豬衝出去了,當心!”


    昊天聞言一看,果然見一隻壯碩的肥豬正氣勢洶洶地往他們這邊衝了過來。


    “啊,豬過來了。”


    昊天大驚失色,忙一把扯過劉崢,把他往肥豬的方向推:


    “你還發什麽呆,讓你去你就快去,那幾隻豬都交給你了,快去!”


    “啊?”


    “還啊什麽啊,快去!”


    接下來的人豬大戰,戰況究竟有多慘烈,咱們暫時按下不表,且說說當一切塵埃落定,終於擺脫肥豬糾纏的青朽,已幾近虛脫,沮喪地坐在石碾上,看著一地的藥材與豬糞、雞毛等物混合在一起,欲哭無淚。


    看眼前的情景,她簡直不敢想麗娘迴來時,她該如何交代。更何況現在也不是想那些的時候,此時此刻,不在場的麗娘已不算什麽麻煩,而她現在最大的麻煩,正站在她的身邊。


    想到這兒,青朽迅速往身旁一瞟,隻一眼就看見,君昊天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這人怎麽有些眼熟?青朽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一向混沌的思緒竟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啊!這不是那天在廟會遇到的那個吳公子麽?


    青朽慌忙收迴視線,恨不能一頭撞到身後的石磨上,一頭撞死拉倒。她在心裏哀號:老天爺啊,你下道雷劈死我好了,怎麽這麽丟人的事,都給他撞著了呢?


    不過還沒等老天爺聽見她的哀號,君昊天倒先開了口:


    “那個……青姑娘……”


    “啊,嗬嗬,你是……吳……你是那日廟會裏,與小女子同遊城隍廟的吳公子吧?”


    似乎是害怕君昊天會問起之前發生的窘事,青朽不等他說完,便先聲奪人,急急地把話堵了迴去。


    昊天一愣,繼而笑道:


    “嗬嗬,在下不過與青姑娘隻有一麵之緣,而青姑娘還記得在下,難得,難得。”


    “吳公子這話說到哪兒去了。”


    這還得完全拜托你生得如此氣宇軒昂,即使普通人見了,一時半會兒想要忘卻也不容易。――這是下半句話,但青朽很理智地住了口,暗暗吞下下半句話,臉上難為情地笑笑。


    待寒暄過後,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尋常的事,便奇怪地問道:


    “隻是,吳公子,你不是途經邢鄴的客商麽?可現在距那日已有半個月了,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昊天笑看著她,心裏想著,這笨丫頭,他怎麽可能會突然出現的。其實她的行蹤他早就知曉了,隻是政務纏身,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才得了空溜出來看她的。


    不過他可不會傻到實話實說,又看了她一陣,見她麵上出現不耐神色,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嗬嗬,姑娘不知,其實自廟會那日後,在下看這京城甚是繁華,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也正合在下欲在商界大展拳腳的抱負,故而打算就將家中生意轉移到這裏。今兒出來,是來看鋪子的。”


    “原來是這樣啊,”青朽微一思索,還有些想不通,“可是吳公子,你既然要找店鋪,也該到商街那兒找,這兒是民居,你怎麽會繞到這裏來了?”


    “呃――”


    昊天微一沉吟,作老實敦厚狀,略帶難為情地笑道:


    “既然姑娘問了,在下也不好再瞞姑娘。其實在下會繞到這裏,是因為在下,呃,在下迷路了。”


    “迷路?”


    青朽想了想,突然豁然開朗:


    “啊,是了,那日在廟會,你也是迷路了的,看來吳公子也是個馬虎之人呢。不過這邢鄴城裏的巷子確實複雜,吳公子你初來乍到,確實容易迷路呢。”


    什麽?她說他馬虎?君昊天眯縫著眼看了看她,神情古怪。


    其實依他看來,她這模樣若不是裝出來的,那她自己才是十足的馬虎精呢,都已經淪落到這般田地了,還不知悔改,真不曉得她的腦子都長哪兒去了。


    依舊溫和地笑著,說道:


    “嗬嗬,是啊。不過說來也巧,這兩次迷路都遇到姑娘你,真是不容易呢。”


    青朽也憨憨地笑著:


    “是啊,真是好巧呢。”


    “可不是呢,不但是每次遇得巧,”見她這樣天真,君昊天又被挑起了逗趣之心,調侃道,“就連相遇的場麵,也是別開生麵呢。”


    “別開生麵?啊,那、那是……”青朽想起兩次相遇的場麵,立馬羞紅了臉,聲如蚊蠅,“唉,這麽丟人的事兒,公子你就別再說了,讓人聽見的話,不大好。”


    “好,在下不說就是了。隻是在下有一事不解,”君昊天應得相當幹脆,但緊接著拋出來的話卻更如驚雷,直接朝青朽的頭上劈了下來,直將她劈得暈頭轉向,“當日在城隍廟前,看姑娘的衣著,並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可今日為何又會出現在這裏?”


    “啊,這個……這件事說來話長了……”


    青朽還在這裏搪塞,那邊就有人先幫她迴答了:


    “這事說起來有什麽長的,她是被她爹趕出家門的。”


    青朽驚慌失措,趕緊循聲看過去,原來是小男孩正站在不遠處,冷漠地看著自己。


    青朽連忙驚慌地從是碾上跳下,快步上前,瞪著他嗔怪道:


    “梓陽,你在瞎說什麽!”


    “我有瞎說麽?你不就是被你爹趕出來的嘛。”男孩直接繞過她,提起一把笤帚,徑自開始打掃起來,“至於那始作俑者還被爹禁閉在家呢,青二小姐你總不能當作不知道吧。”


    青朽跺跺腳,惱怒地看著他:


    “梓陽,沒見這裏還有客人呢,不準口沒遮擋!”


    “什麽?我口沒遮擋?我還說你是豬腦子呢!這男人說什麽鬼話你就這麽信了,”男孩也不打掃了,笤帚往地上一丟,一手指著君昊天的鼻子,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是被那姓於的騙得不夠,還想找別人來把你騙得片瓦不留,你才甘心是不是?”


    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青朽也忍不住放下臉,怒喝道:


    “梓陽,你再亂說話,我可真生氣了!”


    “唉,我說青二小姐,你還以為你是青家的千金小姐,一生氣就有人哄著?”男孩冷笑道,“生氣?好,你要生氣,就盡管生氣去吧。我可不是那傻丫鬟,還得負責哄你開心。你現在這一身酸臭味,看誰稀罕搭理你。”


    “你!”


    青朽也終於能理解清兒當日的心情了,男孩的話一句句命中她的要害,讓她連應都不知該如何應起。


    男孩見成功堵住她的嘴,哼了哼,又走到一聲不響的君昊天麵前,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衝口問道:


    “這位公子,你剛才說你是外地來的客商,小的沒聽錯吧?”


    昊天笑著應道:


    “小兄弟沒聽錯,吳某確實是從外地來的客商。”


    “是麽,小的還聽到你說要在邢鄴開店,那敢問吳公子你打算開個怎樣的店鋪?”


    男孩緊接著又問道。


    昊天微微一笑,出奇的好脾氣:


    “其實在下已在東街找好店麵,準備開一間當鋪,不日就要開張營業,還請小兄弟過去捧個人場。”


    是嗎?捧場的事好說,不過聽公子的一席話,小的就有些納悶了。說來咱大昭國各地語音大體相似,可偏就邢鄴這地方與別地差別較大,但凡外地客商初來邢鄴,說話間總會帶有稍許異鄉口音。”


    男孩老成地摸著下巴,怪道:


    “可小的方才聽你們說話,怎麽就聽不出你們有一絲外地口音?不知你們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既然有能力在京城邢鄴開店,本該大展鴻圖才對,可你又為何隻開一間小小的當鋪?”


    “梓陽,你閉嘴!”


    見男孩老實不客氣地對著君昊天就是一番盤問,青朽麵沉如水,上前厲聲製止。


    “嗬嗬,想不到這位小兄弟小小年紀,心思卻如此細密,真讓吳某佩服。姑娘你也不必動怒,他會這般追問,也是關心你而已。”


    麵對男孩咄咄逼人的追問,君昊天依舊沉穩鎮定,隻是緊盯著男孩的目中精光四溢:


    “小兄弟說的不錯,邢鄴的口音確實與別的地方比較不同,在下雖不是在邢鄴長大,但在下的娘親卻是邢鄴人氏。從小在下的娘親就教在下說邢鄴的方言,所以在下懂得邢鄴話,也不足為奇吧?”


    男孩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冷冷笑道:


    “這倒也是。”


    見男孩無異議,君昊天又繼續說道:


    “至於為何隻開一家店鋪,實在隻是為了自家生意考慮。想我們初來乍到的,對這裏的一切都還不熟,僅開一家便已是極大的冒險,連一家都尚未經營好,又怎敢貿然開出幾家分號來呢?”


    “嗬嗬,這也是,公子說得句句在理。不過,”男孩嗬嗬一笑貌似爽快得被說服,可不想他話鋒一轉,一下就轉到另個話題上,“你迷路也能迷到這裏來,這種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呢。”


    “這……這其實也算不得本事,”君昊天淡定地看向青朽,笑道,“隻能說吳某運氣好,連這樣,也可遇到青姑娘。”


    男孩聽後一臉不信,訕笑道:


    “是呢,如果按吳公子這麽說,你可該感謝老天爺,給你了好運氣。”


    “夠了,梓陽,不要再說了。”青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伸手扯住男孩阻止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吳公子不是壞人,你不要這般為難人家罷。”


    “你說他不是壞人?哈,難道壞人的臉上都寫著壞人倆字嗎?”男孩越說越是憤怒,一把摔開青朽的手,怒道,“青二小姐,你該不會是在尼姑庵裏待得太久,待傻了吧?所以看誰都是好人?”


    “梓陽,莫要太過分!”


    男孩的話確實過分了,即使青朽脾氣再好,也無法容忍了。


    但男孩卻不知收斂,依舊走到君昊天麵前,說道:


    “青二小姐,你須知有些人看上去比誰都正派,可背地裏卻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而有些壞人雖備受世人譴責,可他們的良心卻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好了幾千倍幾萬倍!這世界偽君子太多了,他們相互勾結,稍稍有些良知的人都被他們逼得沒了生路。”


    說罷,他轉過頭,笑著問道:


    “吳公子,說是不是?”


    “梓陽!”


    “住口!不許侮辱我家公子!”


    正當青朽忍無可忍地大聲喝止男孩時,從一旁傳來一聲暴喝,青朽側目一看,隻見一道人影從眼前掠過,瞬間便衝到了君昊天的麵前。等人影停了下來,才看清此人正是今日與君昊天一同前來的那個隨從。


    “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小跟班啊。”


    男孩一見他,便笑道:


    “你來了也好,本來我也是看那窩豬被你折騰成那樣,想來找你們算算帳的。”


    “什麽,豬?豬怎麽了?”


    男孩的話題轉得太快,青朽反應不過來。


    “小兄弟,你這話什麽意思?”


    昊天聽了也是一頭霧水,禁不住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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