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既然來了必定是要陪護的,邢克瑤不願他留下,倔強地要求他帶衡衡迴去。


    見李念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邢克壘按住他肩膀,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安排,「衡衡跟我迴家。」


    邢克瑤了解哥哥的脾氣,與邢克壘對視須臾後,她沉默著偏過頭去。


    邢克壘以眼神示意李念出去一下,轉身出了病房。


    李念細心地將邢克瑤裸露在外麵的手臂放進被裏,輕聲說:「我出去一下。」


    米佧不知道邢克壘和李念站在病房外說了什麽,等她抱著裹得圓滾滾的衡衡,從辦公室過來找他時,就見他擡手在李念肩膀上拍了拍,簡單的動作,鼓勵的意味明顯。


    李念笑了,米佧聽見他說:「謝謝大哥。」


    邢克壘彎唇,真誠的那種,「說謝就見外了。」


    然後兩個男人相視一笑,彷佛某種交付和保證。


    不是時間的沉澱讓一切變了模樣,而是那朵舊日的花原就不是為他綻放,所以當緣分被割斷,不必刻意去忘記,如同戲劇一樣的生活,誰都找不出原稿,無法將一個在生命裏停留過的人徹底抹去。


    米佧擔心邢克壘把衡衡帶迴師部宿舍不方便,提議讓小家夥和她迴家。


    看著她孩子氣的臉,聽著她暖心的話,邢克壘單手打著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握住她的小手,「你一個女人三更半夜領個小男孩迴家,即便你爸不誤會是你的私生子,說不定以為是從哪拐騙來的,小心讓你罰站。」


    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米佧拿他沒辦法,「以我的智商能拐到小孩的話,我爸爸恐怕要懷疑我是山寨版的米佧。」


    邢克壘笑摸她臉蛋一下,「那我可得檢查一下這個是不是正版。」


    越野車在西市區的一處社區停下,邢克壘先行下車抱起睡著的衡衡,轉而伸手攬住米佧的肩,往自己懷裏一帶,邊放慢腳步邊很隨意地開口,「早就想帶你來認門了,一直沒機會。」


    米佧這才知道邢克壘在市區有房子,隻不過為了工作方便,他大多數時間都住在宿舍裏。


    他家很大,裝潢大氣簡約,收拾得很乾淨,是軍人標準的俐落和簡潔。


    把睡熟的衡衡安置好,邢克壘徵求女友意見,「陪我吃個飯?」


    米佧正好奇地打量他的房子,「真的沒吃晚飯啊?」


    「難道騙你不成?」邢克壘從冰箱裏拿出兩顆雞蛋還有香腸,就進了廚房。


    米佧像小狗一樣跟著他,見他刀功不凡地切著香腸,眼裏散發出崇拜的光芒,「沒想到少校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哦。」


    邢克壘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俯身湊過來蹭蹭她鼻尖,意有所指,「最主要的是帶得出去,帶得迴來。」


    此時的他朗眉星目,深邃的眼眸因笑意顯得極具魅惑,米佧看著他,癡癡笑起來。


    畢竟是邢府的老板,邢克壘的廚藝絕對是大師級的,普通的麵條都煮得有滋有味,不僅賣相好,味道更是不錯,惹得吃過晚飯的米佧跟著吃了一大碗。


    見她吃得飽飽的不想動,邢克壘特有成就感,「幸虧自家有店,否則都不夠你吃的。」


    米佧順勢窩進他懷裏,「和你在一起,我的體重會不會破紀錄?」


    「不怕,你再胖我都抱得動。」說完,邢克壘手上略微用力讓她騎坐在自己身上,扶住她的腰,仰頭吻住她的唇。


    淡淡的菸草味道在嘴裏蔓延,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米佧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引領下自然地索取著,邢克壘心裏喟歎一聲,加深了這個吻,近乎放肆地探尋著她的柔軟,吻吮著她口腔中清新的味道。


    他因常年訓練微帶薄繭的手探進她衣服裏,從柔裸的背撫上胸前的玫瑰之地,米佧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栗,而邢克壘的身體也在不受控製地發生著變化,但他還是克製地離開她的唇,盯著她的黑眸裏閃動著濃濃情意。


    米佧有點迷糊地看著他,手臂無力地攀著他的肩背。


    邢克壘唿吸微重地在她頸窩吻了又吻,聲音低啞,「真想今晚就把你留下來。」話是這樣說,身體卻離開了她。


    米佧跑去落地窗前看窗外的萬家燈火,邢克壘自身後將她的背摟進懷裏,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邢克壘喃喃地說:「鑰匙放你包包裏了,隨時恭候老婆迴家。」


    米佧倚靠在他懷裏微微嗔道:「你又不在,我來幹嘛?」


    邢克壘低聲笑道:「你來的話,地球人是不能阻止我從部隊趕迴來的。」


    米佧屈肘頂他腹部一下,小臉微紅。


    邢克壘抱她抱更緊。


    外麵一城的燈火輝煌,室內光線柔和溫馨,他們相擁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形成一個美麗的剪影,米佧擡手摸摸透明的窗子,轉過身大膽親了他剛毅的下巴一下。


    看著像小兔子一樣嬌弱的米佧,享受著她帶給他的安寧和溫暖,邢克壘不隻一次地想,明天,明天再告訴她吧,或者乾脆瞞著她好了,依她的個性,隻要他做得漂亮點,也許根本不會被發現。


    然而轉念一想,他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承受她在不好的情況下,知道那些屬於他的過去的嚴重後果。


    邢克壘真心不願惹她傷心,但更不願隱瞞,他暗笑自己什麽時候也變得百感交集起來。


    沉默良久,他終於還是俯在她耳邊低問:「想不想聽個故事?」


    米佧沒吭聲,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


    邢克壘的側臉線條猶如刀削,任由目光失去焦距般落定在遠處不知哪座高樓上,記憶猶如老舊的放映機,開始緩緩重播一組組久遠的鏡頭……


    ◎             ◎             ◎


    十六歲的年紀,高中校園的男生女生或乖巧、或叛逆、或安靜、或張揚。


    正值少年的邢克壘是張揚叛逆的綜合體。


    身處明星高中,如果他拿出十分之一的心思用在學習上,也不至於動不動就挨老爸的揍。


    同一學校國中部的邢克瑤刻苦學習時,身為哥哥的邢克壘正在操場上揮汗如雨地打球,除此之外,他還打架。


    與沈嘉凝的相識源自於一場群架,事隔多年,已經忘了是什麽原因引發了那次群架,總之邢克壘和幾個要好的兄弟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把人多勢眾的對方打得很慘。


    正當邢克壘衝過去準備狠揍叫陸江飛的男生時,那家夥莫名其妙就退出了戰鬥,衝過馬路和一個長發飄揚的女生拉扯起來。


    邢克壘看著陸江飛的背影,沒好氣地說:「打架還是泡妞啊?」分神間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腳。


    邢克壘頓時火大起來,罵說:「敢偷襲我,看我怎麽打得你媽都認不出你!」擡腿踹過去。


    那一架最終打到了校長那裏,然後不意外地,在部隊身居要職的邢校豐被請到了學校。


    校長辦公室裏,軍裝在身的邢校豐當眾踢了兒子一腳。


    校長見狀起身攔住,「老邢你這是幹什麽,請你來不是讓你打人的。」


    邢校豐狠瞪了兒子一眼,「就會給老子丟臉!」轉而向校長道歉,「不好意思,老陳,給你添麻煩了,迴頭我好好教訓這小兔崽子,怎麽了,他是不是把對方打傷了?」


    陳校長扶扶眼鏡,看著邢校豐肩膀上閃亮的軍銜,絮絮地說了一堆話,不隻邢克壘聽得快睡著了,沒耐心的邢校豐都控製不住想命令他廢話少說了。


    離開學校,邢校豐把兒子踢進軍車裏罵了一路,結果到了家門口轉身一看,邢克壘那家夥癱在後座上睡著了。


    看著首長火大的樣子,司機都憋不住笑了。


    迴到家,邢母夏宇鴻正和一個女孩說話,女孩背對著門坐著,邢克壘隻捕捉到她柔順的長發和看似文靜的側臉。


    同在客廳的還有一位男子,四十多歲的年紀,衣著樸素、相貌平常。


    見到老戰友,邢校豐迎過去,「讓你久等了,老沈,對不起啊。」


    早已退伍的沈正起身開玩笑,「首長忙,做屬下的自然要體諒。」


    邢校豐朗聲大笑,與沈正重重地握了握手。


    沈嘉凝有禮地和邢校豐問好,又在邢母的介紹下和邢克壘打招唿。


    竟然是她,那個和陸江飛拉拉扯扯的女孩子,邢克壘的目光觸及沈嘉凝清雋的麵孔,皺起眉來,初次見麵,他對她的印象分不及格。


    沈正之所以來拜訪邢校豐,是因為沈嘉凝轉到邢克壘所在的學校,所以第二天上課,進教室的邢克壘就看見沈嘉凝坐在他斜前方的位置上。


    十四年前,他們是同班同學。


    沈嘉凝屬於那種自骨子裏向外散發冷漠氣質的女生,或許是前一天她也看見了打群架的邢克壘,對他並無好感,所以成為同學後的兩人相處如陌生人。


    學生時代,像邢克壘這種運動型的男生是非常招女生喜歡的,別看現在他逗起米佧很是手到擒來,他卻是比較晚熟的,雖然那時偶爾也因為女生寫情書給他而沾沾自喜過,可是在校期間倒是沒有交過女朋友。


    沈嘉凝的出現並沒有像許多言情小說裏描寫的那樣,激起邢克壘的征服慾,雖說是父親戰友的女兒,在他看來和他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尤其還是個早戀的女生,他很不喜歡。


    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年,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結果出來的那天,連書包都懶得背的邢克壘,把班導要求家長簽字的試卷揣在褲子口袋裏,猜測著老爸看到分數後是該揍他呢?揍他呢?還是揍他呢?邊意態慵懶地抄近路往家走。


    經過一條街就看見陸江飛和沈嘉凝,從兩人站立的姿勢來看,邢克壘判斷不出是陸江飛拉沈嘉凝的手,還是他們根本就是在牽手,當然他也無心去管,而正是這份無心,輕易錯過了沈嘉凝投過來的求助目光。


    邁著流星步,邢克壘逕自走過去,經過陸江飛身邊時,他毫不客氣地推了對方一把,「借過。」


    打群架之後,陸江飛對邢克壘有幾分忌憚,盡管內心對他蠻橫的語氣和推自己的行為很不滿,倒也沒發火,對視一眼後他扯過沈嘉凝,給邢克壘讓了路。


    邢克壘挑眉笑了笑,然後痞痞地吹了聲口哨,像是在嘲笑陸江飛當眾和女朋友調情被他撞見,可是就在他即將與他們擦身而過的瞬間,手腕猛然被人抓住了。


    邢克壘停住,目光從手臂上那隻纖小的手移到沈嘉凝惶惑的臉上,他冷聲問:「幹什麽?」


    沈嘉凝咬了一下唇,彷佛下了很大決心,「他纏著我。」


    邢克壘其實想說他纏著她,她拉著自己幹嘛,擡眼看向神色瞬間陰鬱的陸江飛,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裝不明白啊?叫你放手。」


    然後陸江飛想把沈嘉凝拉到懷裏帶走,然後邢克壘在沈嘉凝抓住他小臂不鬆手的情況下,搶先一步將她攬到自己身側,然後被壞了好事的陸江飛惱羞成怒先動了手,然後邢克壘第一次因為一個女生和人打架,然後第二天學校就傳開了,說冰山美人沈嘉凝其實是邢克壘的女朋友。


    邢克壘沒有否認,隻是當邢校豐懷著照顧老戰友女兒的心思,把寄居在親戚家的沈嘉凝叫來吃飯時,邢克壘輕描淡寫地說:「需要的話我來澄清。」


    沈嘉凝冰雪聰明,當然明白他不否認背後隱含的保護之意,她展顏一笑,「不用。」


    邢克壘粗枝大葉地沒有明白人家這擡眸一笑裏芳心暗許的含義,無所謂地聳肩,「隨便。」便抱著籃球出門。


    ◎             ◎             ◎


    很快進入高三,邢克壘在邢校豐的打罵和夏宇鴻的勸說下,收了心備考,在此期間,沈嘉凝常以找邢克瑤為由不請自來。


    對於邢克壘的個人問題,邢校豐向來不操心,用他對妻子的話來講就是,「這個兒子大逆不道起來,我也是管不動的。」可見邢克壘有多難管教,所以盡管看出沈嘉凝對兒子的心思,夫妻倆也什麽都沒說。


    在學習方麵,男生總有種厚積薄發的衝勁,高二還各科不及格的邢克壘,高三下學期時已經是年級第一了,對於這樣的成績,邢校豐表示滿意。


    大考最後一天,炎炎夏日裏,邢克壘騎自行車去考場,在半路被陸江飛和他一眾兄弟攔住。


    過程是混亂的,結果是不堪設想的,等手臂和腿都掛了彩的邢克壘擺脫陸江飛趕到考場時,已經進不去了,站在鐵門外麵,年少輕狂的邢克壘差點把嶄新的自行車拆了。


    就這樣,那一年邢克壘沒能如願考上軍校。


    震怒之後,邢校豐把他打包扔去了別的城市的部隊。


    三個月後,有人來部隊看他,見到黑瘦但明顯結實了的邢克壘,沈嘉凝撲進他懷裏哭了。


    除了母親和妹妹,邢克壘沒被異性抱過,他尷尬地抓了抓精短的頭發,猶豫再猶豫後輕輕拍了拍沈嘉凝的背,以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安慰她,「沒事,早晚都是要來部隊的,上軍校也混不出明星大學的水準。」


    沈嘉凝哭得更厲害,「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招惹了陸江飛,你也不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找著機會再好好修理那家夥。」他適時退開一步,看到她哭花的臉笑了,「這是塗了幾層啊?眼淚都蹭到我的軍裝上了,迴頭班長問,我就解釋不清了。」


    沈嘉凝破涕為笑,「你就愛逗人。」話音未落,她踮腳親了他側臉一下。


    邢克壘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傻了半天,直到他因訓練磨破的手被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撫摸,他才恍然迴神,抽迴手,他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那個什麽,你坐吧,不能坐床啊,破壞了整潔,班長會罵我,你坐小板凳吧。」


    誰能想到二十歲不到的邢克壘竟是個靦腆的男生,看他從臉紅到脖子,沈嘉凝輕笑出聲……


    迴憶至此,邢克壘就感覺到摟在米佧腰間的手背上被滾燙的淚沾濕了。


    米佧大多數時候看起來是笨笨的,可是哪怕邢克壘是以男生、女生代替他和沈嘉凝的名字,她還是聽懂了。


    她確實沒奢望過他的過去是一片空白,但當事實擺在眼前,她還是覺得接受不了,尤其想到邢克壘主動提及此事必定是有用意的,米佧就有些慌亂。


    邢克壘哪裏還說得下去,把她僵著的身子扳過來,心疼地以指腹為她抹淚,低啞著嗓子說:「對不起,寶貝,對不起。」


    米佧強忍著不哭,「然後呢?」


    然後就是自從那天起,沈嘉凝就開始以女朋友的身分每周寫信給邢克壘,囑咐他積極受訓、注意身體之類,而且每封信的最後都會寫一句,我在學校等你。


    偶爾沈嘉凝到部隊看他,聽到同班戰友起哄,「有人來送溫暖了,閑人退避。」邢克壘就笑。


    盡管從小就飛揚跋扈慣了,但邢克壘絕不是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心知肚明不讀軍校在部隊就沒有發展,加上邢校豐常打電話督促他上進,他在次年就不負眾望地從部隊考上了軍校。


    可是軍校不比一般高校,除了每天高強度訓練和定期考核外,假期更是少得可憐,從那時起,他和沈嘉凝就很少見麵了,確切地說,自從他入伍,他們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即便如此,默認了沈嘉凝女朋友的身分後,邢克壘還是惦記她的,然而他不是個浪漫的人,盡管他也盡可能地抽時間去學校看她,想方設法請假想要陪她過生日,可是比起其他男生熱烈高調的追求,沈嘉凝身為漂亮女孩的虛榮心他是沒有辦法滿足的。


    四年後,邢克壘軍校畢業,被分配到電子對抗營下轄的指揮連,半年時間見習班長期滿後,他在一群技術兵中脫穎而出,正式授中尉銜,成為副連級軍官。


    那天他很想與沈嘉凝分享喜悅,卻沒找到她,邢克壘當時也沒放在心上,隻以為她和同學出去玩了。


    二十幾歲的大好青春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他開始一心撲在工作上,忽略了沈嘉凝的變化。


    有一天,他因訓練扭了腰閑了下來,再次打電話到沈嘉凝的寢室,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他說找沈嘉凝,那邊的小女生像是和誰確定了一下,才嗓音清甜地告訴他,「她和男朋友出去啦,你是誰呀?需要轉告嗎?」


    邢克壘有點傻住了,「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她和誰出去了。」


    「你是找沈嘉凝吧?」女孩捂住話筒,邢克壘隱約聽到她又確認了一遍,然後清楚地告訴他,「她是和男朋友出去的,就是她學長……」


    女孩的話還沒說完,邢克壘就把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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