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顧西影臉上的追憶與懷念太過表露,讓周廣銘心中較著的勁總算是鬆了一些,臉上也露出了稍顯得意的笑容。周廣銘年紀小,開懷之餘得意地看了宋璟一眼。


    你再在阿西家借住過兩年又如何,朝夕相處又如何,再是親近,也不過是占去了兩年光景罷了,更何況再小一些的時候,阿西還不記事呢。我自己就不大記得四五歲的事情啊,方才那樣的事情說的熱鬧,不也是記錯了嘛。往後那麽些年,總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歡欣是你不曾參與的。


    這些年阿西的笑容可是樁樁件件都有我阿兄參與的。


    周廣銘的笑容誌在必得。


    顧西影聽得入神,這些細碎而遙遠的事在往後歲月的消磨中,許多隻剩下了零星的記憶。卻就是這樣星火般的溫暖,讓自己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絕望的寒夜。


    原來不僅僅是自己覺得美好真摯,是每一個參與者,每一位玩伴都真真切切的獲得了少年的單純快樂,哪怕更換了一個講述者,哪怕自己作為一個旁觀者,聽到這樣的事情,都會被深深吸引,露出會心微笑。


    可是為什麽,到最後好像隻有自己,需要在往後餘生,陷入泥淖一般,依靠迴憶在他麵前活下去。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是自己隻囿於情愛的陷阱,才會覺得沒有溫熱情的誼活不下去。若是拋開這一切,天地之大,又有什麽可以真正絆住自己。若不是自己先束手就擒,又怎麽借自己將家人困住,放不開手腳。


    一切妥協,都是以我為質罷了。


    顧西影笑容越發溫和,心中卻是真正將這些事情推遠了。


    周廣銘口中的許多事情中,有很多是顧鬱彬也不知道的。他靜靜地聽著周廣銘逐漸手舞足蹈的講述,想著周廣煜原來還算是能讓妹妹高興信任的。怎麽就被放棄得這樣輕易呢?


    顧鬱彬有些不解。


    宋璟臉上始終保有著得體的微笑。似是被那趣事中的人物吸引,又似是全無企圖心的過客閑人,聽一段悅人往事。


    周廣銘心中多少有些勝意的。想來是自己故事講得好,扭轉了方才的局勢。不論如何,除了父母兄弟,阿兄才是同阿西最親近的人。


    笑容在嘴角盛放,宋璟想著自己的心思,記憶中的表妹在腦海中忽近忽遠,一點點套上周廣銘的故事,更加鮮活起來。


    表妹與他們兄弟倆有這樣多的趣事迴憶,點滴成海,足以將自己淹沒。周廣銘同阿西頑在一處關係好,處地倒像是親姐弟一般,可自己不過是幫忙待客卻引得他如此針對,行徑好似爭風吃醋,細細看來又有許多不同。言必提及他那龍章鳳姿的嫡親哥哥,想必這點緣由也同阿西的婚事有關。


    今日待客之時,有幾位郎君無意間提起大軍西征內命婦觀樓送行之舉,敏和郡主也在其中陪同。言語間隱隱有聖上有意成就婚配姻緣的意思。


    這樣一結合,答案唿之欲出。


    隻可惜啊。


    宋璟推己及人,多少算是識得人心。人越是在意的迴憶,趣事,越是敝帚自珍般不願被人當中說起,或嬌羞,或惱怒,可阿西卻是靜靜聆聽,配合追憶,一點點開懷,一副......看客般模樣。


    那真的是在乎嘛?是周廣銘追憶的勝利嘛?是他口中那位周廣煜的穩妥嘛?


    若是連少時最好的迴憶,都能讓阿西如此事不關己冷靜自持,那份得體聆聽背後,就是冷漠,推拒,疏遠和放手。


    她在一點一點重新核銷童年歡愉之事,然後在笑容和懷念中轉身。


    單純美好,然後,煙消雲散。


    宋璟是這樣想的,心就揪了起來。他對顧西影的心意,是無比純粹的,願你一生歡喜無憂。可若阿西現在的心境真的是自己揣摩推測的這樣,該是多麽的淒楚荒涼。


    幾日前,顧西影說的話突然在宋璟耳邊炸開,“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見我所托非人。一場婚宴卻成了鬧劇。父母兄長也不知所蹤。兵荒馬亂地讓我恐慌,一下子就驚醒了。”


    所托非人。


    阿西那是沒有說那人是誰。難道夢中錯付的,就是這個周廣煜麽?


    宋璟看著周廣銘。


    若是夢境錯付,已是機緣預言。如今再聽這些年少美好,不過是蘭因絮果,叫人隻覺淒迷諷刺。


    說得越多越心寒吧。


    “阿西生長在我大齊的繁華錦繡堆內,自是光華熠熠的珍寶。她在廣雲寺時,還被住持批語說將來高閣繁綺必是貴不可言。話倒是吉祥話,隻是那時她剛掉在枯井裏被拉起來,渾身看著髒兮兮的,直嚷著住持是怕英國公府怪罪,這才信口開河呢。


    那一通鬧,蕭夫人也攔不住,後來是我阿兄將她拉走了。誰知過了兩日阿西進宮來,說是讓國公府去寺裏將枯井埋了起來,又給寺裏打了一口井,寺裏隻當是英國公府心中純善,沒想到阿西管人家要修井錢。這麽些年,往觀廣雲寺捐錢的多了,往家裏拿錢的還是頭一遭吧。”周廣銘笑得不行。


    這件事,上一迴周廣煜其實也提起過,隻是他隻說了自己失足掉下枯井的事,現下被周廣銘一提,顧西影也想起了廣雲寺住持的那句批語。


    自己當時並不信這些,為了不讓此話被有心人傳出,還借著驚嚇鬧了一通。如今想來,這句話倒也算是一語成讖了。


    高閣繁綺不假,卻是束之高閣。貴不可言也不假,卻是虛有其表。


    對又不對,真又不真。


    “是啊,我自小總是在府中,要不就是在宮裏玩鬧。生性好動些,總愛往外跑。自小又隨父親在營中頑,到了廣雲寺,看什麽都稀奇,明明也不算多好的景致,就是愛看。誰知亂走之下還能失足。倒是將張嬤嬤嚇得不行,哭了好一通。偏我是個傻大膽的,沒事人一樣。”顧西影自嘲般說道。


    “臨危不懼也是豪傑。”周廣銘立刻接了一句。


    “許是我遲鈍吧。再去廣雲寺才知道後怕。”顧西影說,“可我縱然心中有些惴惴,卻還是想要去看一看不一樣的風景。後來又去了吳越看望姑母,便想要去吹著海風拾海螺,想看鐵鎖橫江的大船。山間海上,不論何地,我總想著去看看。”


    顧西影說得輕快放鬆,仿佛還是說自己喜愛玩鬧一般,說出心底對自在遠遊的向往。


    周廣銘隻覺得此時的顧西影有著一股率真灑脫之感,卻不知她丟棄了什麽樣的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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