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州大營,皇帝穿著裏衣披著外袍歪在榻上。手上拿著剛剛飛馬送來的英國公遞來的奏報。能將皇帝從半夢半醒間叫起的事,也沒有多少了。


    順徵帝看著手中薄薄的一張紙,心中有些慰帖。英國公忠直,行文間卻很有技巧。他不會寫一些彎彎繞地東西東拉西扯感激涕零地表忠心,再提出自己的意見,而是非常簡明扼要地提出想法。


    英國公的意思是,此次陣法確實有些棘手,自己同幾個幕僚商議了,準備重開京陽演武場,找營衛演練,又列舉了一些刻不容緩的必要性,說了自己已經去幾座演武場看過了,隻等陛下聖裁。


    順徵帝笑著罵道:“這個顧懷仁,說是等朕聖裁,這都排布上了,還要裁決什麽。”話說得親厚非常,一旁的鄭海清隻當聽不懂的傻笑。


    真人軍陣演練的好處,作為行軍打仗慣了的人,哪能不知呢。皇帝在抄送英國公西疆陣法時也賞了破陣便宜行事之權。如今看到英國公教營衛們演練還好事無巨細的稟報,心中更多的是放心和舒坦,有權卻不濫用,還知事事迴稟。


    看看這行事,多貼心。


    順徵帝當然不會覺得是英國公難以決斷,隻想著一定是那些文臣聒噪掣肘,讓懷仁無法盡情施展。


    “鄭海清,傳詔迴京,觀陣演練事宜,讓朝中盡量配合英國公,聽其調配,其他事宜適當讓行。”皇帝沉著聲,低低的吩咐。


    鄭海清應諾一聲,去外間擬詔書去了。


    順徵帝又笑著往下看,就看到了英國公提議讓各家觀陣演武的點子。


    英國公分的非常細,包含了驍騎,豹騎,射弓等十六衛不同營衛的配比,還有神武軍,眾位將領,勳貴世家,分門別類的十分詳盡。


    順徵帝看下來沒有了剛才的輕鬆,不知在想什麽。一點一點地摩挲著紙張,似乎在思考英國公的意圖。


    是一個好事,但又好像沒有那麽好。


    可是最後,英國公的一段話又打消了皇帝的疑慮,奏報上說:“古來,考學一道,為國選才,那都是聖人授學,天子門生。而於武道上,各家自有傳承。即使有講武堂,有演武,更多的也是家族傳承,隨軍立功。


    若是能自此次觀陣演武起,將手掌各方兵力的軍武後代傳承收攏自一處,由陛下定時出題校考,以評優劣。


    為博聖心,各家也將盡力傾囊。多方融合後,也可知曉一些大家的不傳之秘。長此以往不僅可以打破各家之間的壁壘,更能將所有家將家軍歸攏一處,他們所效忠的既然都是天子門生,日後作戰也能不分你我,減少戰場私心傾向。


    懷仁此計,尚有不足,不敢輕易示於人前,還望陛下決斷。”


    順徵帝甚至有些感動。


    大齊雖日漸強盛,卻也是強鄰環伺。各族起家之後,都是努力鞏固自家的勢力,甚至有不顧國本互相傾軋的事情。自己多年憂思,就是防著各種世家坐大,成為國之蛀蟲。


    可再是收服效忠,願為國計,各家也總有短時間內不能侵犯的利益,比如效忠於各家的私軍,各家的不傳之秘也不會說真的獻出來,那是人家傳承百年的立足之本。


    這些年來自己一直防範著,猜忌著,一點點消解他們的勢力,就是想找一個兩全之法,讓他們不得不與王朝一心。


    如今,懷仁卻給出自己這樣一個方法。比起可行性,順徵帝更多的是欣慰。


    難怪這些意圖和打算要另寫一張紙了。還真是謹慎。


    “鄭海清。”順徵帝喊。


    鄭海清拿著剛剛擬好的詔書快步走進來,以為是皇帝著急看。“陛下。”


    “你再擬兩道旨意,其一,若京中有不實不盡之謠言,意圖攻訐詆毀英國公之功績,破壞此次西征者,請皇後持鳳印代為處置。還有一道給夏忠,英國公事涉十六衛名單,須協調聽從,瑣事上也讓他務必配合英國公,不使演武場生亂。”皇帝吩咐道。


    皇帝想的很好,能夠在這件事上傳謠的,也就是那般自詡憂國憂民的文臣,田家作為天下讀書人之首,讓田氏嫡女處置,算是恰到好處了。他對皇後也十分信任,相信她可以做好。


    鄭海清有些擔憂,躬身問詢:“陛下,是否要傳召隨軍的中書舍人。”


    “不必。”順徵帝知道鄭海清擔心什麽,無非就是這些文臣迴頭又說這詔書不是隨軍舍人草擬,於禮製不合。


    就他們天天嚷嚷著為君分憂,不過是企圖共治天下罷了。算盤打得太響,讓人生厭。


    順徵帝又給英國公寫了幾個字的批示,主要也就是說“放開手去做,朕心甚慰”之類的。寫著寫著,順徵帝抓起了一旁的魚符在手裏,摩挲了一陣又放下了,拿了一塊玉牌。


    鄭海清再次走進來,見皇帝歪在榻上寫字,唬了一跳,“陛下,您尚未痊愈,不可操勞啊。”


    順徵帝擺擺手:“不過是昨日受了些風,哪裏就這樣孱弱了。朕身體康健得很。”又將手上的信和玉牌遞給鄭海清,“這個往英國公府送去。”


    “這玉牌可是......”鄭海清看看玉牌,接過得有些小心翼翼。


    順徵帝就笑他,“不是什麽重要的物件了,你一把老骨頭,什麽沒見過,還值得你這樣小心。”


    “陛下恕罪,老奴,老奴就是膽子小。”鄭海清有笑得憨厚。


    “去把老三他們都叫來吧。”


    “是。”鄭海清應諾而去。


    今日休戰,幾位王爺和將軍們都在營中。聽到皇帝傳召,整理了下裝束,片刻就來了。


    周廣煜步履匆匆,他聽說是今日有英國公府派來的信使,走得格外輕快,也就到的最早。


    上次的香包在沙盤邊找到了,讓周廣煜這兩日往中軍帳走都要將繩結係緊,說話間也常常要抓在手裏才好。


    倒是說不上來那日的擔憂算是什麽,總覺得自己要是將這東西弄丟了,敏和氣性那樣大,不知道該怎麽鬧騰呢。周廣煜想想就直皺眉。


    胡思亂想著,周廣煜進了內帳,就見順徵皇帝披著外衣,倚在榻上,看著手上的一卷軍報出神。


    周廣煜躬身請安,又從進來的鄭海清手上接過了藥,盯著皇帝,一副看稚童不願喝藥的樣子,將出神的皇帝拉了迴來,“聽說你昨日往宮裏送信,讓小九幫你也備一份禮送到英國公府?怎麽不叫你母後準備。”說著衝著自己這個兒子直笑。


    “母後準備的也是好的,可是九弟更知道兒臣會挑什麽。更像是兒臣自己挑的。”周廣煜說的周正,好像公事公辦的口吻。


    周廣煜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又眼神亮亮地盯著他父皇不說話了。


    順徵帝大概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在想什麽,“此次送來的是軍報,是英國公的破陣之策。沒有什麽要帶給你的。”


    “父皇。”周廣煜到底隻有十七歲,不管內心期待的是什麽,被戳破心思,總歸是有些羞澀的。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笑得爽朗。


    周廣炤站在簾外,聽到的便是內帳中傳來父慈子孝的天倫之聲。他緩緩開口:“兒臣奉召來見,拜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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