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秦嬤嬤帶周廣煜出了水榭,還沒走幾步路就追上了前頭走得慢悠悠的顧西影主仆二人。


    “敏和。”周廣煜在距離顧西影大約十來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口喊她。前頭的嬤嬤也跟著收步,側過身來,向後退了兩步。


    顧西影聽到周廣煜的聲音,還疑惑地怎麽突然追出來了。緩緩地轉身,問話還沒出口,就先輕輕笑了一下。


    顧西影感慨道,自己還真的是不一樣了啊,往常要是周廣煜能夠像這樣追出來叫住自己,自己哪會管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啊。早就自我陶醉得覺得阿煜果真待自己與眾不同了。


    機敏睿智這些詞,從來都無法用來形容周廣煜麵前的敏和郡主。也隻有自己現在心下一門心思的隻求安穩度日,才會這般頭腦清明吧。


    麵對不開口隻疑惑望著自己的顧西影,周廣煜覺得有些新奇。


    顧西影就這麽站著,離自己十來步的距離,周廣煜卻陡然間覺得兩人隔得很遠。


    以往的敏和郡主,在自己麵前總是天真活潑的樣子,不失了身份,也不過於驕矜。比自己所有的公主姊妹都來的與自己親近,仿佛她才是與自己和小九一母同胞的親人,全然沒有臣女與皇子的隔閡距離。


    如今病中嬌弱,氣力不及,不愛說話不愛動彈的溫和樣子還真是少見。仿佛是一朵熱烈的滿園春變成了一藤溫溫柔柔的雲蘿。繾綣著盤繞著,在這偌大的國公府裏慢慢輕輕綻放。


    周廣煜想著自己知道她醒來那一刻的喜悅歡愉,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的疏闊,那由衷的放心,不免嘴角帶笑,眉眼彎彎。


    “我有些話要問你,小徑雖有樹蔭終究站著費力,我記得前頭再走兩步有個小花亭,你要是還有力氣,就一道去那裏坐坐吧。”詢問的話在周廣煜喉頭打了個轉,他瞥了眼透過樹蔭斑駁打在顧西影鼻尖上的一絲陽光,提議道。


    顧西影不知道他想問什麽。見他這樣顧及自己的身體,心下覺得十分妥帖。抬頭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秦嬤嬤,點點頭說:“好。”便又迴身繼續搭著晚晴的手往前走。


    顧西影靜靜的在前頭走,她知道周廣煜就在自己身後跟著,比剛剛更近,比在水榭更近。兩三步的距離。一迴頭就能看見,一伸手就能抓住。


    顧西影有些想要迴頭看一看,看一看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眉眼溫柔,笑容坦蕩。把自己當做是他們兄弟倆一起長起來的最好的朋友的樣子。


    可是她沒有。


    她最終也隻是把目光放遠,把腳步放輕。那個總是跟在周廣煜身後的小郡主已經遺失在了時光裏。


    你看現在,自己不是走在前頭了嘛。


    其實,在家中嬌養的日子在顧西影的記憶裏太過遙遠。腦海中最多的還是自己咬著牙堵著氣把日子過得狼狽不堪的樣子。


    記憶中的周廣煜好像隻剩下最後十幾年,兩人相顧無言。不是,算不上相顧無言,因為兩個人根本見不到麵。


    周廣煜在外開疆拓土,迴府也是躲在外院,要不就是去校場,去馬場。對自己不管不顧,對自己的胡鬧充耳不聞。自己也就越來越寂靜,就連偶爾發發瘋,除了周廣煜一個無奈的眼神其他什麽也得不到。滿心滿眼都是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周廣煜倒是下了嚴令不許府裏任何人違逆自己,也沒有那些鶯鶯燕燕堵心的侍妾。可是就是不愛,不看,不在意。任由自己獨自瘋魔獨自凋零。


    起初還會對自己好言相勸,企圖就這樣平淡如水的過下去,可是架不住自己執著於情愛,揪著字眼的翻來覆去的鬧騰。他也就漸漸失去了耐心,然後失去了蹤跡。


    可是就是這個男人啊,從來也不會真的傷害自己。不虛與委蛇哄騙自己,不動武力嚇退自己,甚至也不架空自己在府裏的權力。實在是被自己逼急了,也隻會滿臉落寞地看著自己,橫豎就是一句“敏和,我不愛你的”卻比什麽都來的傷人。


    石徑其實很短,加在一起百十來步,顧西影想著心思稍微晃一晃神也就到了。


    這花亭說是小,卻也精致,不似別的涼亭裏置些石桌石凳的,這個花亭裏沿著廊柱修了一圈的高矮不一的圓墩子,有幾個中間還挖空著,種上了些應著時節的花。陽光灑進來那些八仙花和半枝蓮起起伏伏,別出心裁。


    周廣煜看晚晴扶著顧西影坐下後並不落座,不遠不近地站在顧西影對麵,開口道:“從小長到大,你還是第一迴病了這麽久,還記得你跟小九溜去獸井那迴,你們都受了驚,阿傾迴去嚇得病了四五天還好不全,你和小九兩個人都隻在宮裏吃了副壓驚的湯藥就什麽事都沒有,小九自小是個傻大膽的,你倒好,比男孩子都結實。”


    “還有你隨蕭夫人去廣雲寺祈福那次,瞧著有趣在山上亂走,結果失足掉進枯井裏,跟著你的侍女嬤嬤嚇得那樣重,你也隻是蹭破了一點皮,連腳都沒崴,隔了兩天就又進宮來尋我們玩耍,還將此事說出來玩笑,癡纏著讓母後宮裏的小廚房以寬慰你為名做了那繁瑣至極的白糖糕。”


    “往常的你,不論是冬天出去玩雪受了風寒,還是夏天貪涼鬧了肚子,總歸就那麽兩三天就好了。可是這迴你卻病了快兩個月,左右不見好轉。”


    “我在宮裏急得不得了,又橫豎見不著你。你就像我親妹妹一樣,我總想著,那天我要是沒帶你出去跑馬,或者早些察覺出什麽拉住你,再不然直接去把劉四郞打一頓,也總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墜馬強。”


    顧西影就坐在那裏聽著周廣煜絮絮叨叨的說了這麽一大通,語氣繾綣嗓音輕柔的仿佛把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小災小病都記在了心上。


    一樁樁一件件這麽數出來,哪有一點禮數周全的矜貴皇子模樣。甚至還因為自責內疚說出來將那崇正伯府的四郎君打一頓這樣仿佛周廣銘才能說出的話來。


    他從前,話也是這樣多麽?


    他就站在那裏,光線打在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邊,站在觸手可及的位置,言語中把自己放在心裏頂頂重要的地方,嗬護著關心著。


    可顧西影心裏明白,風光霽月的少年,內心對自己沒有一點旖旎的心思,講來講去都是那句“你在我心裏跟親妹妹一樣”。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一點都沒有變過。


    也該醒醒了。顧西影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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