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信者的手掌劃過長袍兜帽,露出兜帽下麵的姣好麵孔,過於俊秀的麵孔讓人一時無法分辨應該稱之為“他”或者是“她”。


    背信者的綠眼睛緊盯著西滿,當揭開兜帽之後的聲音都開始讓人迷惑,那種清秀的中性音質,“為何死亡者的碑文上會寫上‘已故’這個單詞,那是致命的虛無與真正的背信,就像無人會真正覺得那些亡者可以進入天國一般。”


    西滿聽到這句話有些恍然大悟——又是一位被信仰折磨地無法正確地認知現世的可悲者。


    “‘已故’?對於信仰者來說,這個單詞才是真正的褻瀆,它完全地寫下了定論,讓那些死者被束縛在虛無之中,再無一絲希望,蘭格群島石窟之中的那些所謂的複活石碑也如此一般。”背信者的語氣愈發激烈,這讓他的麵孔微微漲紅,當然如果他是一位女性的話,這樣看來還是有一種異樣的美感的,但如果他是一位男性的話,這就有些矯揉做作了,“所以你要如何為我布道呢?告訴我死者可以以另外一種生命形式活下去,就像是那些可悲的暗影生物一般?”背信者搖了搖頭,“那隻是執念而已,並不是真正的不朽榮光。”


    “一個小假設,”西滿笑著打了個響指,“如果有一天,墓地之中的墳墓與棺材之中傳來敲擊聲,死者如同活人般站立起來,身上的傷痕如同聖經之中一樣,作為他戰勝死亡,並且獲得永恆與榮光的見證,他擁有實質的肉體,與常人一般,這時你會做什麽?”


    “祝賀他,並且更加虔誠地侍奉祂。”背信者思考了一會兒就做出了迴答。


    “隻有你會這麽做,你這隻可悲的豺狼,你在追求不朽與永恆的道路上進入了岔路口,而這黑暗的小道並不是祂願意恩賜你的前提。”西滿豎起食指搖晃了一下,滿臉的不屑,“不朽的榮譽與不朽的肉體,你更在意後者,就像戰場上的禿鷲一般,貪婪且令人厭惡。”


    場上陷入了沉寂,士兵與背信者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西滿看著地麵上的黑色旋渦笑了笑,他張開雙手,朝著背信者接近。


    背信者看著西滿愈發接近的身影,表情變得警惕起來,但是卻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動作。


    站在西滿身後的布倫娜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但是很快就被她壓製下去。


    “其實不用再訴說更多話語,現在,你隻用告訴我一點,當你凝視蘭格群島石窟之中的那些複活石碑上的文字時,當你閱讀那些在你之前的虔信者的命運之時,你帶著的是怎樣的心情?”西滿落在了地上,隨手推開一位站在他麵前的士兵,那名士兵沒有任何動作,仿佛一具傀儡一般被輕易地推開了。


    西滿從士兵的身旁走過,站在了這位背信者的麵前,現在才看得出來這位背信者不算高大,反而比西滿矮了不少,這導致西滿隻能低頭看著他輕聲問道:“憤怒,被欺騙的憤怒?不安,信仰被現實打破的不安?亦或者是不屑?”


    他俯下身子,在背信者的耳邊輕聲說道:“對於那些典籍上的莊嚴文字的不屑?”


    背信者的表情變化了一下,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沒有迴答。


    “你看,死亡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是嗎?但是一言不發地將死者用裹屍袋一裹,丟進那永恆的虛無之中,真是大錯特錯對嗎?”西滿的額上在隱秘地顯現出一個代表精神的符文,這意味著他開始新一輪的胡言亂語了,但是不得不否認他強大的精神力得以讓他感知到麵前這位背信者情緒的任何小波動,胡言亂語也是一種武器,特別是對於這種本來意誌就並不堅定的背信者來說。


    背信者低著頭,任由西滿湊到他的耳邊說著話,並沒有發現西滿額上的符文。


    “身體是精神的影子,這種狗屁話語更是大錯特錯,你真正的本質真的是精神嗎?”西滿的聲音變得低沉且溫和,沒有那種莊嚴的裝腔作勢,也沒有用那種沽名釣譽的勸告語氣,而是透露出一種令人心安且不由反駁的堅定,“肉體的隔絕與精神的退隱,你更害怕哪一項?”


    背信者仿佛聽到聖經書頁正在緩緩翻動的聲音,那種靜謐且悠然的……安寧。


    “擺渡的含義是什麽?”西滿的手掌不知何時按在了背信者的肩膀之上,後者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而在不遠處布倫娜的視野之中看來,西滿的背後無數複雜的魔法陣正在不斷地轉動著,這些繁複的法陣正折疊在一起,符文密密麻麻地交疊在一起。


    西滿的額上有著些許汗滴,他的另一隻手不斷地在身側勾勒符文,所有他曾經見過或者釋放過的關於精神的符文他幾乎全部都在空中勾畫出來。


    這項工作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無比熟悉了,他曾經就是這樣迷惑眾生,褻瀆聖靈的。


    “擺脫外在世界的束縛與關聯不是嗎?”西滿繼續說道,“人類的精神與肉體不可分割地組成了一座高高聳立的堡壘,圍牆之內的資源總有一天會用盡,所有這時我們需要與外界進行交互,這才是我們意誌的最前端,沒有什麽事情比這更有意義。”


    背信者的耳中傳來一陣靴子踩在堅實地麵上的拖曳聲,他睜大眼睛,看向麵前的地麵,仿佛看到了一片寬闊平整的潔白大理石地麵,而光滑的地麵中心篆刻著盛大的史詩繪圖——那是無盡光輝下的虔信者,他們正對著一位高坐於雲端的人影行禮。


    這令人戰栗的發現讓背信者毛骨悚然,在這個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迴到了……


    他抬起頭,如夢如幻的情景幾乎讓他徹底絕望了——那是一張高聳入雲的鏡麵,明澈的鏡麵上除開那些模糊的星辰之外,其餘所有部分都映照出整個大廳的景象,這讓站立其中的背信者顯得更加渺小。


    西滿輕輕唿出一口氣,他看著臉側神情恍惚的背信者,在心中想著:希望現在聖地的星辰殿堂還是這個鬼樣子,要不然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但是看起來應該是成功了,沒想到這個背信者真的有幸進入過星辰殿堂進行朝拜,這個發現讓西滿更加興奮起來,許多年未曾進行過的褻瀆行為讓他熱血沸騰。


    “被無限的所想所操控的精神,因肉體的脆弱而飽受折磨的眼眸,看看你的四周,你不得安寧的目光永遠都無法找到避難所,你在自己的所思所想之中輾轉反側,頭腦昏沉地痙攣,這古怪且沉重的悲哀將你拖入無光的黑暗之中。”西滿眯縫起眼睛,試圖更深入這位背信者的心靈,尋找他為之恐懼著戰栗的事實與景象。


    “哈!”突然西滿發出一聲驚唿,這聲驚唿直接讓背信者的唿吸變得有些紊亂起來,他的眼神在清明與恍惚之間徘徊,西滿接下來的聲音變得莊嚴且激昂,他大聲地說道:“你正在酣睡,無法觸碰真理的事實讓你心懷悲哀,你驚恐萬分,仿佛自己正處於一艘即將翻覆的小船上,海浪在咆哮,天空之上是祂對於你的背信而做出的懲罰——那是象征神罰的狂風!”


    “可鄙的是你,而不是別人,慘白的月光從漆黑一片的遠方山溝之中露出,去往痛苦的深淵吧,孩子。”西滿按在背信者肩上的手掌朝著背信者的脖頸摸索而去,他的手掌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地掠過背信者光滑的鎖骨,“隻有恐懼,孩子,相信我,這一切隻會帶給你恐懼,沒有諂媚的奉承,沒有虔誠的祈禱,更沒有憐憫的安慰,隻有恐懼的呐喊。”


    西滿扼住了背信者的脖頸,讓後者唿吸變得急促,不自然的潮紅染上了他的麵孔,他清醒了一瞬,手指在法杖的杖身上用力握緊,綠色的眼睛帶著濃厚的霧氣轉向西滿,他以一種陌生且卑微的畏懼望向西滿。


    背信者最後張了張嘴,卻沒能吟誦出那褻瀆的咒語,他帶著深切的無助地看著西滿。


    “因為你是背離聖靈的逃亡者。”西滿最後輕聲說道,“讓他們離去吧,空洞的軀殼無法讓他們獲得永恆的榮光,隻會將他們束縛其中,永遠無法逃離。”


    等身高的法杖傾斜,而後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微弱的響聲。


    背信者在西滿的手掌之中艱難地偏移了一下頭顱,他看向那群默然無聲的士兵,嗚咽著,卻始終發出不完整的話語聲。


    “你逃離了這一切,做出了無情的選擇,卻還要殘酷地讓他們忍受這一切?”西滿的手掌縮緊了,讓背信者的唿吸愈發困難。


    背信者顫抖著伸出手,拚盡全力地想要觸碰那群士兵,但是他再也無法觸碰到那群士兵了,一位士兵朝著他恭敬地鞠了一躬,依舊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將閃爍著金色流光的長劍收入劍鞘,而後緩慢地跪了下去,沒有了任何動作,仿佛變成了一座無聲無息的雕塑。


    這群士兵們效仿著這位士兵的動作,一個接著一個地跪了下去。


    而後整片場地上隻剩這三位人影傳出的輕微唿吸聲,背信者沒有試圖從西滿的手中掙脫,他沒有流淚,但卻好似失去了最後的堅持一般,他看著西滿的藍眼睛說道:“結束了。”


    “這一切公正嗎?”西滿最後說道,“你應該悲泣或者哀嚎著祈求獲得聖靈的拯救嗎?”


    “我懺悔,但是我不接受審判。”背信者閉起眼睛遮掩了他眼中的淚光,停下話語,而後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他睜開眼睛平靜地說道:“就像他們一樣,為了那永恆的榮光付出了一切,所以我們……不接受審判。”


    西滿放開了背信者的脖頸,輕佻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然而你們付出的一切對聖靈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祂不會感激,也不會獎賞你們,祂其實也如同你一般殘忍且無情。”


    西滿後退了兩步,看著麵前這個精疲力竭、遍體鱗傷的背信者,輕聲說道:“祂對此隻會沉默,也隻有無盡的沉默。”


    “我來自……”背信者輕聲說道,但是他的話語很快就被西滿打斷了。


    “噢!我不想知道你來自哪裏,更不想知道你的悲慘故事,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都覺得會是某件事情或者是你的經曆決定了你們的選擇呢?”西滿聳了聳肩,“其實你們的選擇就隻是你們的選擇而已,這與你的經曆和你那些故事沒有任何聯係——不要試圖為自己的選擇找借口,當然這也是我不久前才明白的道理。沒人可以審判我們,我們也許會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但是沒人、沒有一個人可以站在我的麵前對我說,‘你做錯了’。”


    “包括祂。”西滿最後笑著說道。


    背信者沒有反駁,他隻是彎下腰拾起自己的法杖,朝著西滿鞠了一躬:“來自圖拉石城的希安,感謝您的教導。”


    “希安,哈,上帝的恩典?”西滿做作地朝這位美麗的背信者行了一個法師禮,“美麗的女士,也許我可以稱你為簡。”


    “當然,那是我的榮幸,法師閣下。”她偏過頭看向西滿身後的布倫娜說道:“她的存在會令閣下的存在被暴露。”


    “感謝提醒,不過……”西滿迴過頭看向布倫娜,後者正不安地站在原地遠遠地注視著他,當看到西滿迴頭看向她的時候,她才安定下來,報以堅定的目光。西滿笑著續道:“我想還有一些其他事情需要她的幫助。”


    “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希安再次朝著西滿鞠了一躬,轉身就要離開,但是沒走兩步她就停下腳步,迴頭看向西滿。


    西滿依舊站在原地微笑著等待她接下來的疑問。


    “那我應該承認聖靈,忠實於天堂嗎?我還有這樣的資格嗎?”希安輕聲問道。


    “你看,你們這群虔信者總是努力想要歸屬於祂,那就意味著你們不再屬於自己,但是你們又算是什麽呢?祂為何會願意將永恆交付給你們,以至於你們與祂一樣呢?”說完之後西滿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朝著希安揮手致意,然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布倫娜走去。


    希安在原地站著,看著西滿逐漸遠去,而後她笑了笑,轉身也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徑直走入了黑暗之中。


    隨著西滿的身影愈發接近,布倫娜就愈發局促不安,她看著西滿平靜的表情,像是做了壞事一樣的小孩子等待著西滿的責罰,這讓她越發驚慌,然後她忍不住低下頭,閉起眼睛。


    西滿麵無表情地從她的身邊走過,隻是丟下一句:“跟上來。”


    這個小答案讓她瞬間就雀躍起來,她抬起頭,抑製不住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她步伐輕靈地跟在了西滿的身後。


    而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她腹部的可怖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


    西滿表麵上看起來沒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的心中已經開始狂笑了,他正迴味著剛才那場褻瀆的布道過程,越想他就越興奮:這麽多年過去,你依舊沒有生疏這項技藝,該死的,西滿,你簡直就是一個該死的天才,是那種無人能及的天才,舉世無雙的那種!


    想到這裏西滿忍不住握起身側的拳頭,以一種無法被布倫娜發現的角度狠狠地搖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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