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北嶺山,是城內有名的富人住宅區,曾經盛極一時的林家也居於此。林家大宅在北嶺山南邊的半山腰,視野極其開闊,從院子內不僅可以俯視整條穿城而過的南清江,還可以將半城的霓虹氤氳盡收眼底。


    林家的院子不同於旁邊的其他豪門大宅,院內別致華麗的歐式古典風格的三層別墅,可是出自林正晨的手,十幾年前的北嶺山還遠不如今天的繁華,當市委一宣布開放北嶺山的地產開發權時,林正晨就迫不及待的買了一塊地,親自設計打造了這座當時全城赫赫有名的林家大宅妲。


    透過鏽跡斑駁的大鐵門,林清溪朝著裏麵望去,因為長時間沒有人打理的緣故,院子裏的幾個花圃裏早已荒草叢生,早已沒了昔日的百花爭豔。


    院門並沒有上鎖,林清溪伸手輕輕的推了一把,年久失修的鐵門吱吱呀呀的叫了起來,緩緩露出一道半米寬的距離,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她才抬腳往裏麵走去。百多平米的院子裏,目光所到之處都是一片荒涼的狼藉,有夜風唿唿的吹過,半人多高的枯草便被吹得左右搖擺,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寂寥。


    借著朦朧的月色,林清溪披著一身霧氣緩緩的朝著別墅走去,套著寬鬆的病號服的她,在這寂寥的夜色裏,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沒有歸宿的孤魂。一步一步,光腳踩在長滿了厚厚青苔的石板路上,一股股沁人的涼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寒涼而刺痛。


    好似用盡了這一生所有的力氣,林清溪才走到那扇米白色的大門前,因為日曬風吹的關係,門上的油漆早已大塊大塊的剝落掉了下去,露出裏麵醜陋的木材,隻剩下那隻不鏽鋼的門把還閃著鋥亮的光。


    林清溪顫抖著手握住那隻冰冷的門把,沉默了許久,才用力一扭,生了鏽的門鎖發出一記沉悶的‘哢嚓’,那扇封鎖了太多歡樂和悲痛的大門終於緩緩推開了,那一秒裏,眼淚毫無預兆的滑落了下來。


    憑著記憶,伸手往門框邊摸索了幾下,找到電燈的開關輕輕按了下去,隨著‘啪’的一聲後電流滋滋作響,幾秒後屋內的燈才忽閃著亮了起來,三兩隻燈泡藏在巨大的水晶燈裏,散發出微弱昏黃的光。


    昔日裝修的富麗堂皇如宮殿般的大廳早已空空如也,地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牆角結著巨大的蜘蛛網,看上去異常的荒涼。三年前林正晨的葬禮結束後,林清溪把這房子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分給了林家那幾個老傭人,那時的她已經沒有任何現金可以去支付那些他們的工資了,唯有用這些還算值錢的物件去抵債了。


    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林清溪緩緩的爬上了角落裏的旋轉樓梯,在二樓最上麵一級樓階上坐下,一如很多年前那樣,坐在那個最高的位置,看著傭人們在廳內來迴穿梭著,等著最愛的那個人披星戴月的歸來窀。


    拂曉時,院子外麵傳來一陣刺耳刹車聲,接著便響起一片淩亂的腳步聲,十多秒後,那扇沉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來。林清溪微微抬起頭,目光向下望去,披著半身夜色的男人急步的走了進來,站在水晶燈下的位置和她遙遙相望。


    記憶中,他向來都是從容不迫的,即使去年在遭到對手暗襲寡不敵眾時,他平緩的唿吸也未曾有過一分的淩亂。可現在,他站在那裏靜靜的望著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就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決戰一樣,讓他那張精雕細琢的臉看上去猶顯狼狽。


    林清溪從未聽過陸知鬱用如此顫抖沙啞的嗓音喊她,“清溪……原來,你真的躲在這裏。”


    她把手搭在欄杆上緩緩起身,目光居高臨下,聲音淡淡的和他打招唿,“你來了。”那臉上有著超乎尋常的平靜和淡漠,“陸知鬱,我就知道你會找到我。你,終究是不肯放過我肚裏的孩子。”


    陸知鬱疲憊的神色閃過一絲心痛,眼睛不眨的緊盯著她,“為什麽要躲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


    他想說,他差點就掀了整座維雅醫院。在過去的十多個小時裏,他帶著所有的下屬,將偌大的南城翻了個遍,找了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卻依然沒有找到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他帶著人上了北嶺山來林家大宅試試運氣。


    還好,經過一夜的人仰馬翻,終於在這裏找到了她。


    突然間,安靜的屋內突兀的響起‘茲啦’一聲,水晶燈裏的燈泡又壞了一顆,隻剩下最後一顆還散發著微弱的光。陸知鬱站在那微弱的光下,遠遠的看著坐在樓梯口的人,聲色疲憊的說,“下來,跟我迴家。”


    “迴家?”林清溪刻薄的笑了起來,“我這個被命運拋棄了的人,哪裏還有家?原來這裏本是我的家,可是後來我的父親去世了,這裏落敗的如同一座空宅鬼屋。後來,我遇到了你……我落魄的人生中唯一的依靠,我曾經也天真的以為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是到最後,現實卻給了我狠狠一巴掌。


    是你,是你陸知鬱親手將我從你的身邊推開,你不止一次的提醒我,你所擁有的每一個女人都比我林清溪更有資格待在你的身邊。我是你的誰啊?我不過是你陸知鬱花錢買來的一個暖床工作而已,我甚至連被稱為‘陸知鬱女人’的資格都沒有。像我這樣一個卑賤的床奴,有何資格和你一起迴家?”


    陸知鬱的眉緊緊的蹙在一起,遠遠的望著她,緩緩的朝著樓梯走去,才剛邁開出去兩步就聽到她驚聲尖叫著,“陸知鬱,你敢!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我保證,我一定會從這裏跌下去,粉身碎骨。”


    陸知鬱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腳步未曾停下半分,繼續往樓梯走去,林清溪看著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心裏一下子慌亂了起來,“陸知鬱,我在你身邊待了三年,做了你三年的枕邊人,我將我這三年僅有的一切都給了你。我知道你很寵我,我把寵得無法無天,任憑我胡作非為,可即使這樣我也從未開口向你要過……要過……”


    ‘名分’兩個字,林清溪終究沒有說出口,硬生生的卡在了她的喉嚨了,就如同被人扼住了喉般,讓她窒息般的就快要死去了。


    陸知鬱隔著四級階梯停了下來,“要什麽?”


    “陸知鬱,我知道我懷孕了。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再最後寵我一次,不要拿掉我肚裏的孩子。我已經孤單太久了,現在終於有了另一個生命可以和我共同唿吸了,我求求你,不要讓我失去這唯一的一個親人。”


    當蘇醒過來跌跌撞撞的去找陸知鬱時,床頭櫃上那份藍色的文件突然掉在了她的腳背上,那封麵上寫著的‘林清溪孕檢報告’的幾個大字,讓她的腦袋如同被重擊了般嗡嗡作響。


    看了報告,她才知道她已經懷孕六周了。可是還來不及消化初為人母的喜悅,腦袋裏突然鑽出一幕駭人的場景,那是一年多前,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找到陸知鬱,說她肚裏有了他的骨肉,說她要生下那個孩子,他也答應了她的要求。


    可是隔了沒多久,當林清溪再次碰到那女人時,她憔悴的如同破敗的花兒一樣,雙眼空洞無神像是沒了靈魂的破布娃娃,她對林清溪說,陸知鬱強迫拿掉了她的孩子,僅僅因為他覺得像她那樣低賤的女人不配孕育陸家的子孫,所以他寧肯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讓她腹中的胎兒出生。


    那個女人林清溪認得,是漠城一位名門世家的小姐,暗戀陸知鬱很多年。如果連這樣的世家小姐都不配為他生孩子,那像她這樣的棄婦呢?是不是更不配?


    所以,她逃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被親生父親殺死。


    陸知鬱邁著修長的腿,三兩步上前,與她對視而立,緊緊的盯著她雪亮的眼底那一層薄薄的淚光,這是從認識她以來,他見過的她最傷心的表情。這三年裏,她是開心的、快樂的、明媚的、滿足的、無所謂的,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這樣,是傷心的、無助的、絕望的、惶恐的。


    “陸知鬱,求求你。”她囁嚅著唇,語氣悲涼的哀求。


    陸知鬱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目光深邃晦暗,情緒複雜難明。這樣的眼神和表情,讓林清溪的心更加慌亂無助了。


    天漸漸放亮,清晨的春光透過牆上彩色的玻璃窗投到兩人的身上,背光而立的陸知鬱靜靜的看著林清溪,看著她臉上七彩的光微微晃動著,一言不發,一時間裏,偌大的客廳裏靜默的就像墓地,氣氛沉重的讓她的心漸漸沒了溫度。


    過了許久,才聽他淡淡的歎了一口氣,隨後伸手將她拉進懷裏,雙手如同鐵鉗一樣緊緊的把她困在懷裏。


    靠在他精壯的胸膛裏,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那一刻,她淚如雨下。他用冒出了淺淺硬硬胡茬的下巴摩挲著她光潔的額頭,過了許久,沙啞低沉中夾雜了太多無可奈何的聲音才在她的耳邊響起,“他也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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