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丞相府的時候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張霖這才意識到天快要亮了。


    下了馬車,敲門,無人應答。


    這件事知情者隻有幾人,丞相府前門還掛著兩個白燈籠,大堂裏掛著長長的白綢,他走的是後門,間或聽見女人悲切的哭聲。


    守門人都是閉著眼睛站崗的,天才微微亮,大概是還沒醒。


    他又敲了一遍,然後就聽見裏麵的人罵了一句,不過還是給他開了門。


    守門的不認識他,不耐煩地問了一句:“幹什麽的?”


    張霖把頭上戴的鬥笠壓低了些,“我來找孫丞相。”


    那人沒見過他,以為又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家夥,趁著丞相府正在辦喪事的空檔,想要投機取巧來見孫丞相一麵。


    他推了張霖一下,罵罵咧咧道:“你快滾一邊兒去!丞相忙得很,哪有時間來見你!”


    說完就要關門。嘴裏還嘟嚷著:“什麽東西,耽誤老子功夫……”


    哈欠打了一半,張霖的劍就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這下清醒了!


    早上還有些涼,脖子邊上的冷意更是讓他打了一個寒顫。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他嚇得兩腿發抖,說話的時候整個臉都在抽搐,看著劍鋒發出的寒芒,道,“有話好說!小的這就去稟告丞相……”


    張霖搖了搖頭,把劍拿了下來,放入劍鞘中。


    “你告訴他張霖二字,他就明白了。”


    那人點了點頭,趕緊去找孫琅。


    孫時暮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她神誌不清,馬車裏的狹小空間對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她內心立刻湧現出巨大的驚恐。


    “來人啊!來人啊!這是什麽地方!水染……水染……”她這幾天都與水染待在一起,在水染的再三重申下才記住了她的名字,情急之下,就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


    張霖聽到她的喊聲,立刻掀開了馬車的布簾,她嘴裏還在小聲嘟嚷著什麽,整個人蹲在地上,靠著馬車的廂壁,眼神驚恐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張霖。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緊張,他不會傷害她。


    孫時暮以往說話不饒人,盛氣淩人的,瘋了之後,倒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


    等她不再喊叫了,他也就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等著孫琅的到來。


    孫時暮雖然瘋了,但她的知覺並沒有消失,還是能感覺到圍繞在四周的寒氣,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在衣服上慢慢摩擦,才覺得暖和些。


    張霖看見了,正要把布簾放下來,就看見孫時暮正以乞求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一怔,明白過來,她還是害怕。


    無奈,隻好坐在馬車上替她擋了一半的風。


    畢竟,她要是凍壞了,跟孫丞相也沒辦法解釋。


    ……


    丞相府後院廂房。


    院子裏的仆人已經讓孫琅全部遣下去了。


    孫琅看著躲在張霖身後的孫時暮,心裏難過,問道:“張侍衛,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孫夫人看見死而複生的女兒,也顧不得張霖在場,想要過去抱一抱她。


    誰知道孫時暮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了一步,咬著沒有什麽血色的唇瓣,不想讓她的手碰到自己。


    張霖道:“她現在情緒有些不穩定,夫人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這樣的提醒,比起某些傷人的話更讓人難過。


    孫夫人默默在一旁垂淚。


    “皇上讓死去的宮女替了宮裏的孫佳人,所以現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賦香閣的佳人,隻有丞相和夫人你們的義女遲暮。”


    “義女遲暮?”孫琅若有所思。


    “皇上的意思,是讓她待在丞相府,但不能再以丞相千金孫時暮的身份。這不用在下解釋,二位也應該明白。”張霖看了看又湊到他身邊,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著孫琅夫婦二人的孫時暮。


    孫琅道:“自然。”


    “還有這喪禮,還是要繼續辦的,以免讓人懷疑;至於她迴來的事,萬不可聲張。”


    “我明白。”他抹了抹眼角的淚,“張侍衛替老臣向皇上道一聲謝。”


    “皇上還讓我傳一句話給丞相大人,卿為家國社稷,嘔心瀝血,此次,且當還禮。”


    他跪在地上叩頭謝恩。


    再抬頭,張霖早已離開。


    孫時暮悵然若失地望著門外,某一刻她好像清醒了,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腦海裏浮現出它的輪廓:那是一座很雄偉壯觀,富麗堂皇的建築,頂端煙霧繚繞。她以往住在那裏,但她的意識脫離了身體,身體又遠離了那個地方……


    耳畔似乎還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但這些,從此刻開始,和她都再無關係了。


    孫夫人拉起了她的手,這一次她很安分,沒有反抗。


    “暮兒,咱們迴家。”


    ……


    孫時暮的事情在宮裏掀起了一陣風波,然而風波過去之後,又恢複了一如既往包藏暗湧的平靜。


    蘇易寧睡覺的時間隨著懷孕時間的增長,也越來越長。


    雲封有時間就來看她,而她常常是在床上酣睡。


    偶爾有一次,她會挺著肚子坐在秋千上看書。他還特意讓人把她院子裏的秋千又修葺了一番。


    他自然也不讓人打攪她,她睡覺的時候,他就在一邊看著,奇妙的幸福感從心底油然而生;她看書的時候,他則在身後替她慢慢地推著,她不再像以前一樣,讓他蕩的高些——他們都怕傷到肚子裏的孩子。


    這是一條在眾人期待裏成長的生命。


    蘇易寧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蘇泉曾經進宮來看過她一次,跟她說了府裏的情況,讓她好好養胎,早點給他們蘇家生個大胖小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都是慈愛的笑,仿佛已經看見了這個不久就要降臨人世的小家夥。


    他來的匆忙,離開的也匆忙。


    蘇易寧在阿喜的攙扶下,把他送到了門外。


    看著蘇泉有些佝僂的背影,她才驚覺,她記憶裏無所不能的爹爹,蒼桑了許多。


    蘇泉有件事沒告訴她,雲清已經很久沒下地了,他心裏知道,她在等這個孩子出生……


    蘇易寧的肚子越來越大,還沒走上一小段路,就氣喘籲籲。


    但她還是堅持讓阿喜扶著她,在不算大的院子裏四處走走。歸雲見她每次走完,都滿頭大汗,於是勸她要不隔一天走一次。


    她很堅定地每天都走,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就會健健康康。


    由於身邊的人都是些沒生過孩子的黃花閨女,照顧孕婦的事,做起來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得心應手。


    當年的容妃娘娘懷雲封的時候,就是李嬤嬤在她身邊伺候的。因此,上了年紀的她主動攬了這活。


    一開始蘇易寧覺得她年紀大了,就想著從宮外找一個懂這些的,可老人家堅持,沒辦法,隻好由著她了。


    阿喜歸雲等人就在李嬤嬤的指揮下,擔任起了照顧蘇易寧起居的重要使命,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任務,整個毓秀宮裏的宮人們都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而再過幾個月,她肚子裏的乖寶寶就會來到這繁華的人世間。


    平西王府地道。


    四周幽暗,空氣裏飄蕩著濃重的血腥味。


    嚴逸和嚴宸被關在這裏已經整整四天了,除了給他們送食物的人,整個空間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之所以說是空間,是因為他們在其中摸索了一段時間,沒有摸到牆壁,迄今為止,他們不知道這地方到底有多大。


    送飯的人一走,就剩下嚴逸和嚴宸主仆兩個人了。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受傷,但地窖裏的血腥味卻隨著時間推移變成了讓人作嘔的惡臭。


    也就是說,這裏至少還有一個已經受傷,而且生死未卜的活物。


    也許不能稱之為“活物”。


    兩人背靠著背,手上戴著沉重的鐐銬。


    嚴逸看著安靜的有些陰森的黑暗處,除了黑暗,沒有其他色彩。


    “到底是誰?”嚴宸有些崩潰,整天待在不見天日的環境裏,真的會讓人發瘋!


    “不論是誰,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鎮定。”背對著他的嚴逸不知道在幹什麽,隻聽見金屬碰撞的響聲。


    他這樣做,隻是在白費力氣。


    但這種被人扼住喉嚨的無力感,真的是讓人厭惡至極!


    頹廢地重重往嚴宸背上一靠,仰著頭迴想了一下他們被抓到這裏的經過。


    剛到西北的時候,他們找了一個靠近西北中心朝天城門外的一個小客棧住下。


    一路奔波下來,終於見到人家,那種欣喜的心情是難以描述的。於是嚴宸就點了一些菜,還讓掌櫃的煨了一壺老酒,兩人吃飽喝足,喬裝打扮一番,便進城想要打探一些消息。


    不料剛一進城,才走到人跡稀少的一個巷子裏,就遇到了一群蒙著麵的黑衣人。


    嚴逸是文臣,武功泛泛,將就著對付遊手好閑的小混混沒什麽問題,但來者不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來一個,他想要逃都有些吃力,更何況是來一堆!


    嚴宸武功倒還不錯,隻是一邊要對付這些人,一邊還要照顧嚴逸,力不從心。


    嚴逸讓他先逃,隻是對方人數太多,還是被抓了迴來。


    於是兩個人就一起被抓到了這個無人之境。


    按當天那些人使出的招式來看,應該是平西王府的人;隻是他們押著被捕的嚴逸和嚴宸的時候,還用黑布遮住了他們的眼睛,他隻知道自己先坐了一段路程的馬車,下了馬車之後轉了好幾個彎,最後走了一段台階,解開黑布的時候,眼前仍然是一片黑色。


    他們到了一個地下牢籠!


    嚴宸歎了一口老重老重的氣,他這輩子還沒這麽沮喪過。


    “怕嗎?”嚴逸問了一句,平時說話時候一樣的語氣,就像在問他,這一次咱倆要共赴地獄了,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其實在死亡來臨之前,他心裏還挺平靜的。


    “不怕吧……”


    仔細想想,他和少爺一起做過很多事情,而且老爺並不知道。記得去蒙越極寒之地那一次,算是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傷的很厲害,而他們離最近的村莊還有一裏路。


    這樣的距離在普通人看來並算不上多麽遠,但在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雪白的冰雪世界裏,這無疑是一場與死神進行的一場生死博弈。


    傷口流出的血液迅速被凍結,他感覺自己身上的熱量流失的很快,就像手掌中的水,使勁地並緊了五指,也不能減緩它的流逝。他記得自己當時已經幾近昏迷了,硬撐著快要合上的眼皮,對嚴逸說了一句“快走”。


    嚴逸自然不會放棄他,拖著他走了半裏路。那一次他們運氣好,遇見了一個恰好上雪地打獵的獵戶,把他們二人救了迴去。


    這一次,恐怕不會有那樣的好運氣。


    嚴逸看他隻答了一句就不再說話,也就閉上了眼睛,默默迴想其中的各個細節。


    他們的行蹤除了雲封,就沒有其他人知道,那還會有誰把他們的位置告訴了雲況?


    揉了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他得靜下來,好好想想……


    禦龍殿。


    雲封臉色陰沉,嚴逸四天都沒有消息,他可以斷定他們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長福道:“皇上,這事要不讓人先去西北朝天探探消息?”


    他搖了搖頭,“要是雲況抓的,他就不會怕朕再怕人去。”


    這倒也是。口說無憑,也不能讓人直接去平西王府搜查,何況,他要是真把嚴逸他們抓起來了,也不會囚在那麽危險的地方。


    蘇易寧知道雲封這幾日心情一直都不太好,盡管他在她麵前一直都是一副雲淡風輕地樣子。


    她端著一碗參湯進來,長福就立刻行禮退了出去。


    雲封站起來,接過她手上的木托,道:“你那毓秀宮離這兒這麽遠,以後就不要再跑過來了。等我處理完事情,我就去看你。”他說的話雖然是責備語氣,但蘇易寧明白,他隻是關心她。


    雖然語氣著實嚴厲了些。


    她踮起腳尖,可還是夠不到他的額頭。


    於是道:“你低一下頭。”他不知道她有什麽小把戲,但還是順從地俯下了身。


    她的唇貼著他的眉間,輕輕吹了一口氣。


    “你應該多笑一笑,老是皺著眉頭,肚子裏的孩子和我都會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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