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福見兩人哭哭啼啼,他這書是看不成了。揮揮手讓那兩個守門的小太監先退了下去,看著跪地不起的兩個人,雖然表麵上還是十分冷淡,但心底早就有些動容。


    說起來他跟在皇上身後這麽多年,早就有了人命不過草薦的覺悟,冷麵冷心地在這神宮裏走過,看過無數生死,對這些事早就習慣了。


    本不該這麽輕易地動了惻隱之心。


    常平和歸雲跪在那兒,抱著他不同意就不起來的決心。這也是真沒辦法了,要是他鐵了心不答應幫忙,他們兩個奴才跪到死也不會有什麽轉機。


    他靠在躺椅上,閉了眼:“拿著灑家的令牌去找莫太醫。”


    不等他倆叩頭,一塊楠木製的令牌就隔空飛了過來。常平和歸雲得了救命的東西,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原本還哭喪的臉瞬間浮上笑意,忙不迭地向他道謝:“公公救命之恩,奴才們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


    長福趕緊製止了他們倆的直抒胸臆:“得了吧!灑家沒興趣聽你們這些廢話。隻記住一件,要是有人問起來了,別把灑家扯進去,否則,可不止阿喜姑娘一條命這麽簡單了……”


    常平和歸雲偷偷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裏看見了希望。長福的話此時在他們聽來都無比悅耳,哪裏有什麽拒絕的理由呢!


    “公公盡管放心,這事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


    三人對此都心領神會,那就不必多說了。長福不耐煩,等人都退了出去,他不禁苦笑,皇上給他留的任務還真是棘手啊……


    常平和歸雲匆忙出了紫宸閣,他對歸雲道:“你先迴去吧。要是明嵐宮見我們兩個都不在,不好交代。”


    歸雲麵上一片焦急:“公公,那阿喜姐姐怎麽辦?”


    “今日我恰好休息,我去找莫太醫,等他給阿喜看過之後,再呆在那兒照顧她,你不用擔心。”常平說完轉身就往太醫院去。歸雲想起風萊和君雲書的嘴臉,再看看越來越遠的背影,提著裙子趕緊朝相反的方向跑。要是被她們發現,不知道會使出什麽招數來。麻煩已經夠多了,她可沒時間再來應付那些人。


    ……


    “太醫,請。”常平貼心地替他撩起了紗簾。莫曲抬步走到床前,床上的人隻露出一張臉,蒼白地有些駭人;額頭上大顆大顆地冒冷汗,唇瓣已經幹裂地出了血……


    常平端了椅子,道:“太醫,這情況我都跟您說過了,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呀!”他實在不忍心去看阿喜的那張臉,他走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一轉身迴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莫曲神色沒什麽變化,把隨身帶著藥箱放在桌上,動作熟稔地打開,拿出一個瓷瓶,遞給了他:“先給她喝進去。”


    說話時他頭也沒抬,繼續埋頭在他那個褐色的木箱裏,不知是在翻找著什麽。


    常平接過藥瓶,心想著流言蜚語雖然沒有什麽可信度,但這莫太醫一身怪脾氣,那些人倒是沒說錯。他還頭一次見隻在路上聽了他說了幾句,就直接下藥的大夫——他連脈都沒把!


    摸了摸手上的瓷瓶,雖然將信將疑,他還是把阿喜扶了起來,靠在棉枕上,掰開了唇,把藥一口一口的倒了進去。瓷瓶口甚小,他又等她把一口完全喝下去再倒下一口,所以阿喜雖然昏迷著,也沒有灑出來。


    喂完藥之後,他就看見莫曲拿出了一排細針出來,看得他頭皮有些發麻。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他開口問道:“太醫,可否告訴奴才她是得了什麽病?”


    莫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又低頭把自己的藥箱直接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繼續翻找。


    常平看他不迴答,再追問恐惹他不快,便把阿喜被子蓋好,出去打了盆溫水,端進來後,莫曲卻冷著臉,聲音有些飄渺:“你先出去吧,我替她施針。”


    常平看了看捧著的水,看了看還在床上一事無知的阿喜,再看了看麵容沉靜的莫曲,吞吞吐吐道:“要不我就在這兒待著,您要什麽我就給您遞過去,方便!”


    “你再不出去,頂多半個時辰,就算神仙在世,”他把針一根一根都擺好,挑眉笑著吐出餘下的四個字,“迴天乏力。”


    嚇得他趕緊離開,還替他掩好了門。


    他抱著盆,雙眼無神地望著天。


    娘娘不在,皇上不在,現在真的要靠老天爺開眼了。


    救救她!


    ……


    在絕望的煎熬中,門“吱呀”一聲,終於開了。


    莫曲緩步走出來,腰間是常年不離身的藥箱。原來常平沒注意看,此時才發現,它多處都已經掉了漆,應該是用了太久……


    他快步迎上去:“莫太醫,如何了?”語氣迫切。


    莫曲對他這藥箱寶貝的緊,完全沒聽到他的話,摸著它笑意盈盈地就要離開。常平看從他這兒也問不出什麽,客氣話還是要說的:“這次就多謝莫太醫了。等我家娘娘迴來,定會好好答謝太醫。”


    莫曲嘴角噙著笑:“答謝就不必了,職責所在而已。隻不過,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到容妃娘娘迴來的那一日。”常平聽得雲裏霧裏,但有一點很明確,這太醫的意思是他沒治好阿喜。


    他還想問個究竟,可莫曲早就在他走神間離開了。


    無奈,他隻好先進屋看看阿喜如何了。


    迎麵中藥味撲麵而來,他在外麵什麽也沒聞到,阿喜麵色轉紅,但卻並未醒轉過來,仍靜靜地睡在床上。他咬了咬牙,從懷中取出從宮外寄來的信,落款是憶華……


    蒙越王都。


    蘇易寧她們來這兒已經有好幾天了。但除了慕容晚之外,一個王室中人都沒見到,更別說那位行蹤不明的蒙越王上和神秘的蒙越太後。


    一連幾日他們四人都待在行宮裏,蘇易寧坐不住,雲封和宋允屬相犯衝,一見麵,兩個人都沒有好臉色;她本想讓張霖陪她四處轉一轉,張霖說他有事要辦,沒辦法,她隻好讓宮裏的婢女帶她四處看看,這不,該逛的地方她都逛完了。


    於是眼下,隻好窩在房間裏,撐著臉發呆。也不知道常平阿喜他們過的怎麽樣了,憶華也沒寫給她……


    有人敲門,她趴在桌子上喊了一句:“進來吧!”


    宋允正在落下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屋裏人剛剛說話的聲音,不像男子;蘇易寧心情本來就不太好,無意間又帶了些耍小脾氣的口吻,聽起來確實與她現在的形象有些不符。


    蘇易寧見來人是宋允,坐正了身子,有些不自在,心裏還想著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那副樣子被他看見了沒。


    宋允看她臉色忽好忽壞,問道:“蘇公子,可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蘇易寧連忙搖頭,反問他:“宋公子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冥月公主派輕衣來告訴我,後天晚上蒙越王上在朝陽殿設宴,所以我就過來告訴你一聲。”


    蘇易寧抬頭看了他一眼。


    “輕衣來的時候你們都不在,恰好遇見我。我得了消息就來告訴你了。”


    蘇易寧仍然似笑未笑的看著他。


    宋允也彎著眼,他不笑的時候自然是溫潤書生做派,卻生生多了些清冷疏離,但一笑起來,整個人都明朗了許多,尤其是那顆小虎牙,居然有些說不出來的可愛。


    “宋某的想法蘇公子想必已經了然。”他盯著她的臉,“我與雲公子不對付,所以這事就勞你給他了。”


    蘇易寧點頭:“沒問題。我過會兒去與他說。”


    過了一會兒,他依然沒走。蘇易寧奇怪:“你還有事?”


    “無事。”宋允笑得讓她脊背有些涼,“不過,‘公子’恐怕不是真‘公子’。”她一驚,不過這個時候不能自亂陣腳,強擠出一絲微笑:“宋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蘇公子可別叫我公子。我隻是一個貧窮書生,蘇公子要真看得起我,不如喊我宋先生。”


    她暫時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沒看穿,但眼下她不必擔心,至少他沒有拆穿她的女扮男裝,剛剛應該隻是試探。


    “那就宋先生。”


    這幾日雲封白天沒見過他的人影,傍晚的時候他才迴來。她偷偷問過張霖,他是有什麽事情,但張霖隻跟她說不知道。雲封又不許她跟著,她隻好半推半猜,也沒得出個什麽結果來。


    他迴來的時候,蘇易寧已經在他房間裏坐的好好的了。


    微微有些詫異,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之後問道:“你今天怎麽會到我的房間來?”


    她對他不把去了什麽地方告訴她,心裏還是有些生氣,語氣自然不善:“宋允讓我來告訴你,後天晚上那個蒙越王上設宴,讓你不要忘了去。”


    他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喉結,目光移到她臉上,莫名有些想笑。


    “你這是什麽表情?”她一臉不高興,他看不出來嗎?還這樣的表情,是在嘲笑她?


    他咳了咳,朝她湊近了些,手指撫上她微蹙的眉,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你說你一個女兒家,怎麽扮起男人來,就跟真的男人似的?嗯?”


    蘇易寧還以為他怎麽也要說上幾句好話,來消消她的氣。他倒好,這是說她不像女人還是她像男人呢!


    她打掉他的手,起身就要走。


    雲封哪裏肯這麽輕易地放她迴去,拉住她的手腕:“去哪兒?”她迴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迴屋睡覺!”


    “不如今晚在這裏歇下。”見她沒掙紮,他順勢把她拉進了懷裏,“來的時候不是跟我說要生個孩子嗎?”


    他極認真地看著她的臉:“我這幾日好好想了想,擇日不如撞日,生孩子還要九個月呢,所以還是要早點懷。”


    蘇易寧此時隻剩下尷尬的笑了:“不是,這事咱倆要好好準備,不能操之過急。”


    可雲封的眼睛太迷人了!


    她在蘇府那會兒,覺得世間最好看的風景,就是外麵的世界,春華秋實,青山流水,連天邊上的一片流雲,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她沒遇見雲封之前,對這樣的隱逸生活是最向往的。


    不過,這個人眼裏流光溢彩,天下山川風景,都比不上他凝視她時的那雙眼睛,帶了些寵溺,她就覺得自己要溺死在這雙眼睛裏。


    “不必考慮。”他抱起她,往床邊走。蘇易寧從來沒覺得她和床之間的距離這麽近。


    她咽了咽口水:“雲封。”他揚唇,這是她第二次喚他的名字。


    然而腳步未停。


    “我覺得不用這麽著急,等到迴去後,再生孩子不遲的。”說這話的時候,蘇易寧也有些無奈,原來生氣的是她,現在反倒跟哄小孩子似的來哄他。


    “可我不想等了。”他埋在她的頸窩處,手解開了她衣服上的一字扣。


    照這樣下去肯定壞事。


    “我現在是個男人,你這樣做,跟斷袖無異。”


    “還記得你上次怎麽說的?”


    “……”


    “你上次說,你這樣做與那大將軍何異。”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些事他還記在心上。眼下情勢,她隻得求饒:“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麽說的。”


    他聽了,停了手下的動作,側著身子躺在她身旁。她立刻往旁邊挪了挪:“我們這樣給人看見了,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一說完她就後悔了,雲封黑著臉朝她壓了過來,聲音在異國的夜裏稍顯冷冽:“你就這麽想和我撇清關係?還是說,你隻是想在宋允麵前和我撇清關係?”


    他有些發狠,看上去是真生氣了,捏的她手腕疼的很。她掰著他的手,道:“你先鬆開!”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翻了過去,仰躺在床上。


    良久,對著懸在半空的床簾說了一句:對不起。


    蘇易寧整理好衣服,從床上坐了起來,低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雲封依然早早地出了行宮。蘇易寧看著尚有餘溫的床榻,忍不住錘了錘自己的腦袋:她明明已經夠堅決的了,也不知道昨晚怎麽就又跟他睡了一夜……


    不過,今天或許她能知道些什麽。一鼓作氣從床上起來,她悄咪咪地溜迴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套當地人的衣服,穿在了身上,接著也出了門。


    當她站在百花樓的門口時,她有些不敢相信,這人放著後宮三千個個貌美如花的佳麗,跑到這青樓裏來找樂子!


    吃驚也好,生氣也罷,她都跟到這兒,自然不會再半路返迴去。於是她也裝作是個尋花問柳的風流公子,緊隨其後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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