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陳曉明和黃豔兩口子在這個迎接新年、本該歡樂的日子裏,茶飯無思,六神無主。那封敲詐信兩人翻來覆去已經讀了無數遍,把每一個字掰開了、揉碎來分析解讀,也沒能從中窺見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和端倪。


    關於闕德發這個重點嫌疑人,陳曉明想出了一個辦法,專門布置他寫一篇2003年度的工作總結,說是最近兩天街道的領導要來檢查安全生產工作要聽匯報。闕德發爽氣地應承下來,街道領導來單位檢查嘛,應該重視。他自認為很擅長講話、寫文稿,原先在洗腳店裏當店長的時候,就喜歡經常給員工訓話,刷存在感。可惜來藍洋會所後一直沒有得到表現的機會。一則沒有任命他什麽職務,二則黃豔不吃這一套,有什麽事情都是單獨找人直接談話,並沒有給他訓話的職務和機會,也沒有提供給他表現的平台。他因此常常會有懷才不遇之感。


    這次陳老板親自給自己布置寫年度總結的任務,闕德發很是重視,也十分欣喜,感覺老板是不是要給自己一點職務了。因此連夜加班,寫了一篇年度總結,又反複精心修改。第二天中午上班,畢恭畢敬交到陳曉明手裏。陳曉明不動聲色,待他出去後仔細看了幾遍,又交給黃豔看。黃豔本來就對他布置闕德發寫總結一事不明就裏,接過來不耐煩地說道:“哎!曉明,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看總結!”


    “你好好看看再說!”


    黃豔疑惑地讀了一遍,還是一頭霧水,說道:“沒讀出什麽來呀?有什麽不對的嗎?”


    “嗯,是不對。基本可以斷定那封信不是闕德發寫的!”陳曉明篤定地說道。


    “曉明,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看闕德發寫的總結,文字和他說話風格差不多,顛三倒四,囉裏巴嗦的,廢話一堆。這封信就不一樣,沒有什麽廢話,寫得很清晰的。我總感覺寫信的人不像是江湖上的人,倒好像是吃官飯的人。當然也可能是經常讀書看報的人幹的。”


    黃豔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聽你這樣說還真是的!闕德發這個總結寫的和這封信完全不一樣,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但其實也說明不了什麽,也可能是他的同夥寫的!”陳曉明搖搖頭苦笑道。


    這幾天,兩人暗中觀察闕德發的一舉一動,但仍是一無所獲,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城市東門老碼頭他們也去現場踏勘過多次。這個老碼頭是深州人的童年記憶,原先陳曉明小時候暑假裏經常在這裏遊泳。後來又修建了一座大型的新碼頭,東門老碼頭作為水路運輸要塞的功能早已消失,留在了深州人的記憶深處。因此,一般不是深州市城區長大的本地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麽個東門老碼頭的存在,像黃豔這種本地女孩子也幾乎沒有去過。而今這個老碼頭早已年久失修,人跡罕至。入口道路幾乎湮滅在一片荒蕪之中。不仔細找尋根本不容易找到。看來這個地方也是敲詐人精心挑選好的,如果在這裏路邊停一輛車,幾乎一分鍾之內就可以取走五百萬現金,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這一帶比較荒涼,視野開闊,也不方便多派幾個人跟在後麵。這個敲詐人看來是個老手,考慮得十分縝密。


    其他在生活中的一切細節兩人都沒有放過,但什麽也沒有發生變化,仿佛那封信從來不存在,這件事也從來不曾發生。在兩口子的百思不得其解中,日子一天一天逼近一月二十日,陳曉明心亂如麻,難以做出最終抉擇和應對。


    陸自明每天都鼓足熱情、滿懷希望地去上班,他覺得這樣的心態調整會向大家傳遞出一個明確信號:這個年輕人工作積極、努力上進,對事業充滿激情。坐在局機關,雖然還沒有解決公務員編製,但是外部評價已經基本認可了他這個人,內外一致的看法是他已經屬於這裏。與原來在房產集團上班的感受不同,建設局是市政府一個重要組成部門,擁有著廣泛而重要的公權力,能坐在這裏上班,陸自明心中經常想起王安石的一句詩“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這天陸自明正在辦公室,聽見有人叫他:“陸總!”他扭頭一看,是林致遠。


    “林工,你怎麽來啦?”自從離開房產集團已有兩年多沒有見到這位工程科的大師兄了,乍見之下陸自明十分驚喜。


    “陸總,你現在方便嗎?”林致遠站在門口沒有走進來。


    陸自明趕緊走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說道:“林工,還是叫小陸聽著親切!陸總陸總聽著多別扭!”


    林致遠也十分欣喜,點點頭道:“小陸,你現在方便嗎,有點事情想拜托你?”


    “方便的!要麽到對麵會議室聊吧!”


    陸自明知道前段時間,林致遠剛剛轉任房產集團的工程科科長。兩人走進小會議室,互相說說現狀,敘敘舊。一會兒,林致遠切入正題道:“小陸,你和市房產交易中心的領導熟不熟悉?有一件事情我想麻煩你,不知道能不能幫忙?”


    陸自明轉念想到李建國,自己去年來政治處正是接手他的工作,他調到房產交易中心擔任主任職務了,說道:“林工,人麽應該是找得到的。你說說看是個什麽事,看能不能幫到你?”


    林致遠頓一頓,說道:“這個事說來有點話長,我簡單說吧。是這樣,我初三年級的班主任何老師,她丈夫前幾年因為經濟問題進去坐牢了。現在女兒大學畢業幾年,在北京成家生子了,想把深州的老房子賣掉,湊一筆錢去北京給自己買一套房養老,也幫著帶外孫子。現在北京那邊的房子已經簽好中介協議,付了定金,等著這邊打錢,可是深州的房子在出售上遇到了問題。”


    “這能有什麽問題呢?是深州的房子賣不掉?”陸自明忍不住插話問道。


    “那不是,現在深州的房地產形勢也很好,房屋很容易出手。”林致遠遞上一支香煙,說道:“現在中介已經找好買家,雙方簽訂了意向合同,買家也給她預付了定金。”


    陸自明點燃香煙,說道:“那有什麽問題嗎?這不是兩邊都很順利嗎?”


    “哎,就是卡在深州的交易環節上!市房產交易中心不同意過戶,因為根據政策規定,出售房屋的交易必須夫妻雙方同時到場簽字才能交易,她丈夫現在還在牢裏,怎麽出來簽字呢?這個事情就這樣僵在這裏了!”


    陸自明聽明白了事情的所以然,這種文件政策肯定是有的,不會是工作人員故意的刁難。這個他有把握,這幾年建設係統大搞作風建設活動,幾個窗口單位的工作素質和服務作風都是比較好的。但是叫牢裏的人出來簽字交易,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那邊能夠溝通的好,應該也不會找到自己這裏來了。


    林致遠見他抽著煙不搭話,繼續說道:“現在何老師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如果這邊交易不能成功,那麽買家的定金需要雙倍返還;那邊北京好不容易談好的房子,定金也將被沒收掉。這樣一來一去,損失實在太大了!而且這個交易環節卡住的話,意味著這套房子在她老公出獄前始終無法完成交易,那麽幾年後北京那邊的房價將漲成什麽樣天曉得!哎,我老師剛剛六十歲的人,為這個事最近愁的頭發都要白完了!”


    “牢裏的人肯定出不來,讓他丈夫寫個委托書不行嗎?”陸自明問道。


    “委托書、身份證、戶口簿都有的,但是交易中心的同誌不認啊!說是過去碰到過類似案例,夫妻一方憑著委托書就把房子賣掉了,結果另一方提起訴訟,交易中心吃到了極大壓力。因此,不得不堅持政策規定,無夫妻雙方共同到場簽字一律不予交易過戶。”林致遠說道。


    陸自明大致評估出了這個事情的分量。的確的,這樣的事情放在普通群眾的身上,可以說完全就是一座大山。監獄肯定有監獄的規定,豈會因你賣房子這種事就放你出去辦手續?房產交易中心也有自己的政策和苦衷,經辦同誌堅持原則根本沒有什麽錯。誰會在乎你一個平頭百姓的死活呢?這種事雖是一件極小的事,但是對無權無勢的普通人就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陸自明在心裏不住歎息,說道:“林工,這個事我聽明白了。交易中心呢我是認識他們的領導,我來幫你問一下看看這種情況有沒有通融的餘地或者其他的解決辦法哈!”


    “謝謝!謝謝!小陸,能這樣就太好了。麻煩你千萬幫我老師這個忙,她是個要體麵的人,一輩子幾乎從不開口求人,何況是這麽個......沒有麵子的事。但實在是沒辦法了!”林致遠誠懇地說道。


    一月二十日,像是一個末日審判的日子。陳曉明隻能選擇屈服於敲詐者,這幾乎是沒有選擇的選擇。自己幹的是什麽勾當,是如何暴富起來的,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現在有了雄厚的實力和家底,他不願意再為錢去刀頭舔血。黃賭毒之類的地下生意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靠著陳根富這棵大樹已經安安穩穩發了好幾年的財。幾年裏好幾次公安的掃黃掃黑風暴,都被自己提前得到消息,僥幸躲過。陳曉明深知,如果沒有陳根富的關係自己早就倒台了,因此也早就做好一手準備,一旦陳根富的崗位發生變動,不再具備罩著自己的能力時就及時收手。現在發生了這封信的事情,他更產生了激流勇退的念頭。


    和黃豔商量來商量去,沒有一個確定的結論。陳曉明決定,先把這一關對付過去再說。五百萬的錢雖然心痛肉痛,但必須舍出去。如果對方把手裏掌握的證據捅出去,足夠自己坐牢。加上巨額的逃稅漏稅,經濟懲罰也將是驚人的,根本不是五百萬能擺平的事。他想好了,五百萬,給他!同時,要重新紮密自己的安全網。


    一月二十日,中午十二點,陳曉明把五百萬現金,用兩個大的行李箱裝好,分別拖上黃豔的那輛牌號為江c的瑪莎拉蒂轎車後備箱裏。他做了兩手準備,看時機再定。如果來接頭的是主謀,他打算幹脆來一手硬的,直接把人綁架走,再用人換證據。但一般而言,他判斷來接頭的肯定不會是幕後主使,這個隻能隨機應變了。而且,東門老碼頭地勢開闊,其他人和車輛不容易接近,一旦強行靠近很可能打草驚蛇。他叮囑黃豔讓手機處於通話狀態,這樣方便他們在後麵監聽交易情況。


    十二點,黃豔單獨駕駛那輛瑪莎拉蒂出發東門老碼頭。陳曉明帶著手下三個看場子的得力打手開著一輛破舊的桑塔納,慢慢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麵。三個打手都佩帶著匕首砍刀,陳曉明還專門帶上家裏私藏的一把帶瞄準鏡的進口氣步槍,使用專門的鋼彈射擊,射程可以達二百米。


    十二點二十五,黃豔來到指定的東門老碼頭入口處路邊停好車,入口坡道一片雜草叢生,黃豔不敢開下去。四周沒有一個人,也見不到一輛車。陳曉明的桑塔納車子停在兩百米遠的後頭路邊,用望遠鏡靜靜地觀察周邊的情況。


    十二點半已經過了,但是周圍還是沒有出現一個人或者一輛車。黃豔坐在駕駛室有點沉不住氣了,對著手機說道:“曉明,沒有人來麽。要麽是耍我們的?我還是開迴去算了!”


    “再等幾分鍾!”電話裏傳來陳曉明的聲音。


    又過了五分鍾,黃豔正打算調頭迴去,這時碼頭邊上一條老式的烏篷船停靠在岸邊,從船上走下來一個黑黝黝的五十多歲的鄉下漢子,衝她招手叫喊,示意她把車開到碼頭上。黃豔緊張地說道:“人來了!他讓我把車開下去,開到碼頭上,怎麽辦?”


    陳曉明停車的位置觀察不到碼頭邊的情形,他們之前的判斷,敲詐人肯定是開車來拉錢,沒想到居然搖了一條船來,緊張地問道:“是怎麽樣一個人?”


    “看不清,好像是個五十多歲的鄉下人!”黃豔答道。


    陳曉明判斷肯定不是主謀,估計是手下的馬仔。


    “那個人不肯上來,招手讓我下去,怎麽辦?”黃豔焦急地問道。


    “不要慌,你慢慢開下去。我跟在你後麵!”陳曉明知道,即使自己現在開車過去,也不可能抓住交易人。他跳上船分分鍾就跑掉了。tmd,真夠狡猾的!


    黃豔得到指示,隻得慢慢把車開向碼頭。那個坡道十分寬闊,隻是長滿了雜草,車子開下去完全沒有問題。陳曉明也命令手下,緩緩往前開,停在可以觀察到碼頭情形的路邊。


    黃豔開到碼頭邊停下,不敢走下車,隻把車窗搖下來一點。那個高大的黑漢子走過來,憨笑地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黃豔問道:“你的東西呢?帶來了嗎?”


    “帶來了。等會就給你!先看看你的東西!”黃豔不敢下車,把車後備箱打開,說道:“在後備箱!”


    黑漢子不由分說把兩個行李箱拖下來,他力氣很大,一手提一個行李箱往船上走去。


    “等等!”黃豔著急地喊道:“你的東西還沒給我呢!”


    “等會,東西在船上!我把箱子放到船上就拿給你!”黑漢子頭也不迴地提著行李箱上了船,拖進船廂。很快,黑漢子從船廂裏出來,手裏拿了一個大的牛皮紙檔案袋,走到車邊遞給黃豔道:“這是給你的東西!”


    黃豔接過,打開檔案袋,裏麵有厚厚一疊的賬目表。黑漢子不再理會她,轉身快步上船,放下纜繩,搖著小船順流而下。陳曉明的車很快開過來,走到黃豔車邊問道:“東西拿到了嗎?”


    “嗯,拿到了!迴去說吧!”


    “tmd!王八蛋!”陳曉明看著小船還未走遠,大約離自己一兩百米的距離。氣得端起氣步槍用瞄遠鏡望著黑漢子搖著船,他不敢打人,把槍口壓低,扣動扳機,一槍打在了烏篷船得船身上。黑漢子顯然是感受到了被槍擊的情況,有點驚慌失措,加快搖櫓,小船很快遠去,一會兒就消失不見。陳曉明無可奈何地罵一頓,沮喪地打道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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