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段巧英告訴陸自明集團中層幹部旅遊的事情被公房分公司的一位老職工實名舉報了!陸自明大吃一驚。段巧英告訴他,過兩天建委紀檢組要到集團來調查此事。鄭義平讓他們要提前商量出應對之策,先把建委紀檢組的調查應付過去再說。其實鄭義平後麵的有些話,段巧英沒有跟他全部講。鄭義平得知是公房分公司的職工實名舉報後,勃然大怒,要求段巧英事後要拿出處罰公房分公司以及陸自明的方案來。


    陸自明和段巧英趕緊緊急想辦法。陸自明記得市房產集團是全國房地產協會的會員單位,而且跟東北一些地方的會員單位有過聯係,也接待過往來考察。他立即查找通訊錄,聯係到當年東北某市房地產管理局的辦公室主任,然後給他的單位發去公函,說明市房產集團將於近期分三批前來考察房地產開發、物業管理和公房管理等工作,希望予以接待安排。那邊統一複函。其次,立即指示正在東北的第三批旅遊團,立即前往該單位,與他們搞一次座談會,多拍一些公務活動照片。然後又與段巧英分工,第一批和第二批分別趕製一篇調研考察報告。段巧英寫物業管理方麵的,陸自明寫公房管理方麵的,第三批迴來負責房地產開發方麵的調研報告。這樣,就把一次赤裸裸的公款旅遊活動包裝成了一場正常的公務考察調研活動。


    市建委紀委副書記李德盛帶班前來調查。這種事情麽,大家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哪個單位不這麽幹?領導幹部麽美其名曰學習、培訓、調研、考察,但這些不過是個幌子,實際上出去還不是以遊山玩水為主。這已經成為各級領導幹部們的隱形福利,各層級大小領導幹部們都深諳此道,上行下效,樂此不疲。黨紀法規竟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但這種事不好放到桌麵上說,這次房產集團的是職工實名舉報,問題就嚴重了。匿名舉報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實名舉報就必須給舉報人一個明確的答複,也就意味著一定要走一個調查的程序。當然說是調查,也還是明麵上走個程序的,約談了集團主要領導,詢問決策的程序。又單獨找段巧英、陸自明等四五位中層幹部談了話,了解情況。由於事前做了充分的應對準備,調查組也很順利地收兵,根據提供的種種公函、複函、公務活動記錄、照片、考察調研報告等,充分認定此次活動是一次正常的調研考察活動,也是和全國房地產協會會員單位之間的學習交流活動。以此答複了舉報人,同時也跟鄭義平交代要做好舉報人的思想工作。


    這個舉報人是公房分公司幹維修的一名老工人,五十八歲了,還有一年多就要退休。兒子麽是市檢察院的一名小幹部,自覺有恃無恐,看不慣當官的遊山玩水、揮霍公款、多吃多占,主動站出來為職工伸張正義強出頭,因此實名舉報中層幹部們公款旅遊的事情。這麽個老工人,每天按時上下班,分配的任務也認真完成,單位領導拿他毫無手段。所謂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你還能拿他怎麽辦?這可苦了陸自明,舉報人出在公房分公司,被鄭義平在中層幹部例會上指名道姓,嚴厲批評,說職工的思想政治工作沒有到位,搞出這麽一樁醜聞,讓集團在建委係統裏臭名遠揚,要嚴肅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責任!


    陸自明第一次在集團中層幹部例會上遭遇嚴厲批評,過去劉積仁一直是以表揚、勉勵為主,而今天坐在首位的人已不再是劉積仁。自己的大樹沒了,誰來罩著你啊?風水輪流轉啊,沒辦法。碰上這種倒黴的事,也隻能低頭認命。


    吃慣了權力蜜糖的人一旦失去是很難適應的。但第一個嚐到這種苦楚的並非是陸自明,而是葉蘋蘋。自去年陸自明的職務調整以來,就是從深房建築公司調整到公房分公司後,葉蘋蘋感到很失落。原先每周要和她約兩三次的好姐姐黃豔沒了蹤影,搞得她一下子很難適應。有時候主動打電話給她,要麽在外地出差,要麽在店裏陪重要客戶......總之就是兩個字“沒空!”她知道黃豔現在生意做得越來越大,生意肯定忙,但是過去為什麽有空呢?每周不是約自己吃飯、逛街就是喝咖啡,或者去美容院做保養,總是給自己買這個、買那個,還送了幾張美容院的年卡給自己。結論是顯而易見的:陸自明不掌權了!調任到公房分公司,雖說頂著個集團黨委委員的虛名,但實際權力和建築公司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原來黃豔和陳曉明夫婦的殷勤討好實際是衝著陸自明手裏的權力來的,葉蘋蘋並不笨,但是人們往往選擇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對事實反而視而不見。直到陸自明失去手中的權力,陳曉明和黃豔夫婦又轉而圍著陳英俊去了。


    下過幾場秋雨後,深州城很快轉涼。天氣像葉蘋蘋的心情一樣陰沉沉的。她逐漸把心理上的失落、空虛、苦惱轉化成對陸自明的抱怨:別人的官都是越做越大,權力越來越大,好處越來越多,他倒好,當了個集團黨委委員,權力反而越變越小。看看身邊的朋友,個個結婚成家,家裏父母幫助裝修好房子,家具家電一應俱全,最次也是買一輛好幾萬的摩托車鳥槍換炮了,他呢?買房子的錢靠自己攢出來,裝修房子靠自己攢出來,其餘的錢竟是一分都沒得多,至今還騎著那輛老舊的二手自行車。裝修麽因為錢不夠,前前後後拖了一年多的工期,現在總算進入收尾階段了。還有他那個不省心的弟弟,明明給他找好了工作,蠻好的政府機關崗位說不要就不要了,非要去讀什麽研究生。就你們家那樣窮了幾代人的家庭,就是讀了研究生還想當多大的官,發多大的財,能有多大的出息?等讀出來後能不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都難說!一點都不省心!陸自明還要打腫臉充胖子,說鼓勵弟弟讀書做學問,還要給他弟弟送錢,你自己都窮得叮當響,還送錢給他!再說讀書做學問圖什麽?不就是圖個升官發財過好日子嘛!偏要舍近求遠,真是的,兄弟倆一樣,都是又臭又強的脾氣,不聽人勸!


    葉蘋蘋今年以來想了很多,眼看著身邊的同學、朋友們結婚的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一個個日子越過越紅火。就是李寧燕嫁給了楊衛國,不過是個市政府的駕駛員,也都分到了大房子,裝潢一新,兩口子到日本度蜜月,還給她買了一枚一萬多的鑽石戒指和一部三萬多的鈴木海王星踏板摩托車。其他的像章哲立、朱小龍等人都差不多,經濟條件都比陸自明好很多,胡擁軍當然更不用說了,聽說最近結婚後剛買了一輛本田轎車。老話說“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貨得扔。”拿陸自明和周邊的朋友們一比,高下立現,別人都是有家裏幫助、家裏貼補的,他呢不但沒有還要倒幫助、倒貼補,一進一出條件自然就相差大了。難怪當時母親反對這門婚事,倒不是對他這個人不滿意,關鍵還是他的家庭負擔太重、拖累太多,擔心自己過苦日子。哎,當時年輕不懂事,現在臨時再換人也沒有合適人選了啊!早幾年總覺得自己年紀還小,可現在年歲漸長,也不算小了,怎麽辦呢?葉蘋蘋望著窗外,陰雲堆積得更濃了,看來還要下雨。她把一頭長發攏起來又散開去,百無聊賴,陷入了深深的煩惱之中......


    王梅芳並沒有被生活擊倒,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洋紡織新廠房的機器設備試運行工作中。近期,廠裏應日本設備製造商邀請,即將組織一支技術小組赴日參加學習培訓。由分管技術的黃副總帶班,生產技術科王梅芳等三人參加,秦誌強也專門要求參加。黃副總也是老江湖,有什麽看不懂的。秦誌強雖說原來也在生產技術部門呆過,但早已轉崗,現在是總經理助理兼銷售部經理,主要精力放在市場銷售上。此次赴日培訓,完全側重對設備性能、運行、維保方麵的培訓和參觀,按理是不需要他參加的。他主動向董事會提出參加,明麵上是深入考察了解日本紡織行業機器設備的現狀,順便考察日本紡織業市場產品及行情,實際上麽,還不是為了王梅芳!現在廠裏職工中有一種議論,秦公子正在追生技科的王梅芳。黃副總當然不會聽不到,心想:這也正常,王梅芳確實算個出色的好姑娘,秦公子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可別把這麽好的姑娘禍害了!


    王梅芳呢,當然也知道了秦誌強的想法。不過她並沒有這方麵的打算,也不準備接受秦誌強的追求。像他這樣的富豪公子哥和自己這樣家庭出身的姑娘,能有什麽共同語言呢?三觀也很難相合,怎麽能夠長久呢?像秦誌強這種人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戀愛對象,雖然作為一名富家公子,他已經算是很樸實、很低調了。明天即將赴日學習,她簡單收拾了行李,又帶上幾本專業書籍。


    陸自明晚上一個人呆在宿舍裏,靜靜地思考著未來。前幾年的仕途就像是九九豔陽天,萬裏無雲,順風順水;去年劉積仁調離後,風雲突變,轉眼陰雲密布,頃刻間就要下起傾盆大雨,前途黯淡。人生該何去何從?他感到欲哭無淚,能去向誰訴苦呢?碰到這麽個刺頭老工人,恰巧他在公房分公司就要處罰我嗎?我去公房分公司才多久?思想工作不到位,這麽多年思想政治工作不正是你鄭義平主抓的嗎?哎,時不利兮騅不逝!誰讓別人坐在那個位置上發號施令呢?你能跟他當場爭辯什麽?他在中層會議上聲色俱厲、咬牙切齒地說到要嚴肅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責任,誰是相關責任人,不就是說我嘛!前段時間讀書,讀到方孝孺的《扇子銘》於心頗有共鳴,亦有戚戚焉:


    大火流金,


    天地為爐;


    汝於是時,


    伊、周大儒。


    北風其涼,


    雨雪載途;


    汝於是時,


    夷、齊餓夫。


    噫!


    “用之則行,


    舍之則藏,


    惟我與爾有是夫!”


    天氣變了,轉眼陰沉沉的天,肯定有暴風雨要來。來就來吧,現在也不去想嚴肅追究到底有多嚴肅?到底會追究自己什麽責任?他在心裏念道: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天要落雨,娘要嫁人。要用就用,不用算俅,隨他去吧!


    鄭義平並沒有心慈手軟,關於陸自明的處罰很快到來。一紙文件,陸自明被調任到城西物業分公司擔任經理。在房產集團內部,各個條線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職工們心目中一般有一種評價:第一等的是房地產開發條線(含建築、商貿公司),那裏以科班生、工程師為主,工作體麵又有技術含量,地位高、外水多、有前途。第二等的是公房管理條線,那裏工作清閑自在,安安淡淡,麻煩事較少。最差的是物業管理條線,沒有油水,隻有瑣細、麻煩和雞糟。成天與底層的老百姓打交道,還有許多刁民,矛盾問題叢生,工作環境和工作內容都十分煩瑣。而且,物業條線上幹部隊伍年齡結構偏大,山頭林立、派係叢生。許多工人師傅都是幾十年工齡的老兵油子,不聽話、不服管,熱衷於追逐蠅頭小利,勾心鬥角。因此,但凡從物業條線調離的,大家都道喜;而從其他條線調入物業條線的,大家口頭上說“都一樣,都一樣”,其實心裏在搖頭歎息。因此陸自明以集團黨委委員身份,調任城西物業分公司任經理,這一任命的處罰意味在集團內部是極其強烈的。


    陸自明最近經常想起劉積仁臨行前的談話,說鄭義平對自己還是滿意的,又有黨委委員的身份,今後仕途的發展空間是好的。如今看來,鄭義平對自己實際上是不滿意的。隻是知道劉總賞識自己,不願流露出來而已。加之,今年春節期間自己也沒有去鄭義平家拜山頭,他大約也嫌自己太倨傲了吧?現在迴想起黨委換屆選舉那天會場上,鄭義平拍拍自己的肩膀,實在是意味深長啊。當時他肯定是想把自己籠入袖中的,但自己一直沒有下決心去拜他的山頭。這麽短的時間,就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爛,陸自明感到一片灰暗。老工人實名舉報事發偶然,但自己應該看到這裏麵隱含著的必然,這個必然就是鄭義平一直對自己有成見,而自己並沒有主動去做修複。太大意了!許是前幾年順風順水使自己太麻痹,不應該!事到如今,又能怎麽辦呢?隻得硬著頭皮接受現實。最讓陸自明不爽的是,城西物業分公司副經理居然是朱小龍!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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