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時光的腳步堅定地邁入了二零零一年。陸自明照例收看了央視春節聯歡晚會。這一年的春晚節目主持人煥然一新,不見了趙忠祥和倪萍的熟悉身影,朱軍、周濤、曹穎、張政等少壯派正式挑起大梁,登上舞台。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一種預示,也是事物更替的自然規律。老麵孔的薑昆和戴誌誠講的相聲最大特點是:毫無笑點和有反麵教材意義。賣力誇張的表演仿佛使勁摳著觀眾的胳肢窩,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除了現場觀眾被安排的、禮貌性的笑聲,陸自明幾乎記不得他們在講啥。這種水平居然奢望通過相聲來教育人民,這大約是他的作品最好笑的地方。同樣是老麵孔的趙本山、範偉、高秀敏的小品《賣拐》卻讓中國人笑了一整晚,“忽悠”這個詞一夜之間成為流行熱詞,其中一些段子包袱成為金句經典,在百姓中廣為流傳。


    陸自明記得梁啟超先生在《少年中國說》中,大量對比了老年人和少年人的區別:“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鴉片煙,少年人如潑蘭地酒;老年人如別行星之隕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島;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亞之鐵路;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為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出發源。”


    梁任公以磅礴之才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列舉了諸多老年人和少年人性格上的區別,然而這僅是從宏觀上而言。具體到微觀個體層麵,老年中亦有思維活躍、思想年輕、生機蓬勃的人;少年中也有不思進取、老氣橫秋、暮氣沉沉之輩。


    陸自明感到,薑昆之流的相聲,如同梁任公筆下的老年人,即使有樂觀也是僵屍的樂觀;而趙本山的小品則如少年人,即使有頹唐和厭世也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中國相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積澱,卻日漸式微;而小品隻有短短三十年的年輕曆程,卻生機勃勃。中國相聲的希望,不在這些垂垂老矣混吃等死之輩,而在於能夠把笑聲傳播到廣大老百姓中間的年輕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新年剛上來,陸自明心情淡淡的。公房分公司的業務比較單純,沒有建築公司那麽大的挑戰性,也沒有物業管理那麽瑣細繁雜。公房分公司管理著中心城區近二十萬平方的老公房,大部分是棚戶區,也有一些老成套房。公房的來源十分複雜,既有解放後沒收官僚地主階層的私產分發給老百姓居住的連片棚戶區,也有後續通過拆遷置換的老成套房。分公司一共有四個科室:綜合科,負責行政後勤工作;房管科,負責公房的出租、收迴、辦理房卡等業務;收費科,負責每月房租租金收取;維修科,由於大修業務統一歸口建築公司負責實施,公房分公司僅負責公房的日常維修管理工作。應該說業務比較單純,公房租金的收取不像物業費那麽煩難,畢竟住房交租金天經地義,況且公房租金是福利性質的,每月僅需付很少的錢。如果不付租金,政府有權收迴租賃權,因此拖欠房租是極少的。


    工作業務雖然單純,但是人員隊伍卻相對複雜。公房分公司一共七十五名職工,大部分是集團的老員工,在體製內養尊處優、悠閑自在慣了,紀律散漫。加之時間長了,職工與職工之間恩怨糾葛、矛盾叢生,經常相互舉報、勾心鬥角、內鬥嚴重。陸自明摸清公房分公司家底後,主要心思用在如何整頓隊伍風氣上,也是焦頭爛額。好在他有集團黨委委員的身份,加之處事比較公平,在分公司裏很有權威,無論年老的還是年輕的職工都對他十分尊重。許多矛盾的調解、政令的下達也能夠事半功倍。


    晚上陸自明邀請章哲立、胡擁軍一起吃飯。一來是許久沒聚了,二來自己在交際方麵比較懶,請客次數少,適當的時候還得還一還人情。今天借著章哲立提拔的由頭,六人在一家小飯店裏聚餐。陸自明心情比較鬱悶,喝了不少酒。晚上本來葉蘋蘋想跟他一起迴宿舍,被他婉拒了。他現在沒有心情和她纏綿悱惻,心裏經常感覺亂糟糟的、心神不寧。


    剛迴到宿舍,聽到一陣敲門聲。陸自明想,不會是葉蘋蘋來了吧?剛才講過了自己晚上有事,怎麽還來了呢?打開門,是弟弟。


    “這麽晚你怎麽來啦?”陸自明有點驚訝地問道。這段時間,弟弟一直很忙碌,要麽加班,要麽在宿舍讀書,很少到自己這裏來。今天這麽晚登門應該是有什麽事。


    與平常完全不同,陸自強一言不發,徑直走進來。陸自明感覺不對,追問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哥,你是不是和梅芳姐分手了?”陸自強低沉地問道。


    陸自明聽問的是這件事,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沒有迴答。


    “哥,你為什麽要那麽做?因為看見條件好的女人,你就可以背棄良心、背叛愛情?!”陸自強有些激動。


    聽到弟弟嚴厲的批評,借著酒精的勁頭,陸自明的火氣拱了上來,狠狠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更輪不到你來教!我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


    一開腔火藥味十足,兄弟倆僵持住了。


    “哥,你變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唯利是圖,見異思遷?我都為你感到羞恥!”


    陸自明怒不可遏,大吼道:“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沒有我的成功,能有你今天這麽好的單位?你不想想,你這個工作機會是誰提供的?是靠葉蘋蘋老爸的關係,你才進去的!不然就你一個普通本科生,能進這種政府機關?!”


    “你的意思你是為了我才選擇那個葉蘋蘋的?!我告訴你,我不稀罕什麽政府機關!我能夠自食其力,不要靠誰的老爸!哥,你不是過去的哥了,你現在滿腦子功利、滿腦子權位、滿腦子算計,原先你勸我要堅持的所有人生理念自己都拋棄了!你不要以為傍上了富貴人家的小姐就可以幸福,哥,你錯了!你真的錯了!”陸自強的眼淚流了下來。


    本來以陸自明的修為,今晚兄弟倆的這場對話完全不應該搞成一場戰爭。但是酒精在體內燃燒,把殘存的理性克製統統燒的一幹二淨。他失態地對著弟弟吼道:“我的人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工作你不稀罕幹就別幹了,你給我滾!”


    陸自強淚流滿麵地望著他,曾經如此可親可敬的哥哥,今天怎麽會如此猙獰,如此陌生?他冷靜地說道:“哥,年前我參加了今年的研究生考試,成績剛剛出來,已經上線了。大概四五月份就會正式錄取,這個工作我肯定不幹了,而且我再也不會來深州了!”說完轉身毅然離去。陸自明望著弟弟的背影,呆立當場,一陣悲涼湧上心頭,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這天周六,錢秀雅和盧婷約好今天兩對人一起去江南古鎮玩。昨天章哲立專門跟朋友借了一輛桑塔納開迴來。過去麽兩對人去玩,各自開一輛摩托車就行了,如今錢秀雅懷孕已經四個多月,害怕感冒,章哲立不讓她坐摩托車。因此專門借來一輛桑塔納。可巧不巧的,一早正要出發,錢秀雅突然接到電話,今天她們科室有急事,需要加班,沒法參加了。章哲立說既然她沒空參加,就取消掉好了。錢秀雅想想說算了,本來就是她提議的活動,盧婷和朱小龍都說好了,車也借好,現在人家估計已經在等了,讓他陪著盧婷兩口子去玩。章哲立想,也罷,就當一天車夫吧!


    章哲立駕車來到人民廣場附近約定的地點接盧婷和朱小龍,遠遠看見盧婷一個人站在那裏等,一頭黑色飄逸的秀發,穿著一條米色的風衣,裏麵是一條高領黑色羊毛衫,露出一截細長的黑色褲襪包裹的腿,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小白楊,顯得十分苗條挺拔。車停在路邊上,章哲立推開車門走下來打招唿。


    “小婷,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小龍呢?”四人經常一起玩耍,關係很親密,章哲立稱唿的也很親昵。


    “哦,哲立。咦?秀雅呢?你怎麽也一個人?”


    章哲立解釋了一遍原委。盧婷這邊也說朱小龍臨時有事來不了了。其實昨晚朱小龍答應了幾個麻友今天要搓麻將,他內心並不想跟章哲立一道玩。兩人互相看不起,什麽玩意,不就當了個中層幹部麽,有什麽了不起,老子照樣當上了!你不過就一個平頭百姓家庭出身,還在老子麵前抖威風,沒門!所以昨晚跟盧婷推說單位有事,得加班,讓她一個人跟他倆去玩。盧婷想答應了小姐妹的邀請,不好意思爽約,況且自己也的確想散散心,於是今天就單刀赴會了。沒承想,錢秀雅今天也加班。這可怎麽辦?盧婷心裏有些猶豫。


    章哲立看著盧婷青春靚麗的身影,心思異樣,有一個念頭在心底萌發。他試探性地問道:“車都開來了,今天周末也沒啥事,要不幹脆咱倆去爬百壽山吧?”百壽山是深州城郊的一座名山,不算高,風景秀麗。半山腰有座大覺寺,香火很旺。還有一座百壽閣,可以遠眺城中風景。


    盧婷想了想,說道:“那也好,天氣這麽好,爬爬山就當鍛煉身體了!”


    章哲立大喜過望,愉快地說:“那走吧,上車!”


    晴空萬裏,一碧如洗。初春的深州城溫度雖然不高,但是暖陽照著,十分愜意。盧婷坐在副駕駛位置,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邊閑聊。車內播放著張信哲溫柔纏綿的情歌,感覺很愜意。


    閑談中得知,朱小龍當上中層幹部後,改掉了酗酒的毛病,心情也好了很多。不過最近又染上了賭博的毛病,一天到晚和幾個臭味相投的麻友聚在一起,賭的昏天暗地。盧婷已經對這個公子哥失望透頂,現在隻是頂著夫妻名分過過日子罷。離婚的念頭在腦子裏盤旋很久了,一直下不了決心。這麽個男人有什麽用?成天不著家,連夫妻生活都沒有!章哲立一邊聽著盧婷的傾訴,一邊溫言撫慰。盧婷心情好了許多。章哲立又說些輕鬆的話題,開著幽默的玩笑,逗得盧婷開懷大笑。一路歡聲笑語,半小時車程很快過去,車子停在百壽山下的停車場。


    遠離城市的喧囂,城郊的空氣都帶著清甜。初春的百壽山,目力所及,盡是鬱鬱蔥蔥,蒼翠欲滴。深綠、淺綠、嫩綠,那深深淺淺、漫山遍野、充滿生命力的綠就這麽赤裸裸地侵略著你的眼睛......到處是一派生機勃勃,風景如畫。盧婷心情大好,笑靨如花。兩人沿著古步道拾階而上,一路輕鬆閑聊。登上山腰就是大覺寺,一圈黃色高牆圍攏,廟宇巍峨,飛簷翹角在樹林中若隱若現。寺廟香火幽幽,鍾聲悠揚,香客絡繹不絕,出入禮佛。經過寺廟,繼續向上爬,是一座新修的百壽閣,有四五層高,占據著有利的地勢,可以登臨遠眺。兩人繞過百壽閣,再往上步道已經湮沒,山勢愈陡,隻有一條小徑通到山頂,罕有人跡。


    “繼續爬吧!”章哲立說道。


    “好呀!”盧婷興致很高,愉快地答應。


    走到一處陡坡處,章哲立輕盈地跳上,盧婷一時上不來。章哲立伸手道:“來,我拉你上來!”盧婷稍一猶豫,還是握住章哲立的手,登上了坡道。上來後,章哲立並沒有鬆開的意思,盧婷稍稍想抽出,卻被他緊緊握住。兩人突然沉默下來,盧婷沒有再使勁抽出,任由他拉著自己手。又走了幾百米,盧婷感覺有些累了。恰好小徑旁邊穿過一片樹林,有一處突出的岩石,像一個觀景平台,章哲立提議去那裏坐一坐休息一下,盧婷點頭同意。兩人來到岩石上,上下視野恰好被山石樹木遮擋住,僅能望到遠處的風景,十分隱秘。章哲立就要坐下,盧婷說道:“等等!”說著從小挎包裏掏出一小包餐巾紙,拿出幾張餐巾紙鋪墊在石頭上,“好啦,可以坐了!”


    章哲立被這種溫暖的小細節感動著,用炙熱的眼神望著她,說道:“小婷,你真美!”盧婷露出羞澀的表情,不敢迴應他灼熱的目光。章哲立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盧婷很慌亂,掙紮著說道:“哲立,這樣不好!”沒有再容她說話,章哲立的嘴已經吻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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