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章哲立分到滿意的新房,等於給自己的工作生活注入了新的動力。生活中又有了新的目標,他壓下原先頹廢抑鬱的想法,打點起全副精神,重新投入繁瑣的物業管理工作。


    與市場上一些新開發商品房小區的物業管理不同,市房產集團承擔的物業管理範疇,主要是老城區裏的各類公房、老成套房。這些片區內大都是城市底層民眾,生活條件艱苦,居住條件簡陋,設施陳舊老化,許多居民對社會的怨氣較重。現在政府職能部門主動承擔起這種老片區的物業管理工作,提供公益性服務,每家每戶隻需要交納每月十元錢的物業管理費,實際上是貼錢的民生事業。但是很多老百姓並不買賬,有的希望政府早日拆遷,一攬子解決居住環境問題;有的找各種理由不交物業費,比如有漏水沒修好,房屋有一絲裂縫,樓道沒清掃幹淨,綠化有被破壞等等,五花八門,千奇百怪;有的居民確實生活困難,連生活費都要政府補助,無力承擔物業費用。當然,還有的把對政府、對社會、對自己的不滿,轉嫁到物業服務人員頭上,沒有任何理由,各種耍無賴,看見物業管理人員上門收費要麽閉門不開,要麽破口大罵。城東街道分公司轄區內的這種老居住區最多,需要麵對的底層老百姓也最多,因此各種矛盾糾紛層出不窮,章哲立幾乎每天都要麵對一大堆頭疼的問題。


    這天,分公司下麵收費科和維修科的兩位科長在他的辦公室裏打擂台,情緒激動。收費科長跟他抱怨,很多居民拒絕繳費,理由是維修工作沒有跟上,服務不及時,但是收費率考核不達標扣的是收費科的獎金,不合理。維修科長也是一腔火氣,他們維修科一天到晚忙裏忙外,一個電話隨叫隨到,立馬上門維修,工作最辛苦。而且他們的維修工作都是及時的,但是許多居民的報修內容超出了維修科的保修範圍,他們當然隻能拒絕。雙方當著他的麵,讓他評評理,都是一肚子怨氣。


    收費科長抱怨道:“現在這些不繳費的住戶,大部分都是拿維修服務跟不上說事!收費率上不去,能怪我們嗎?!章經理,你再不抓一抓維修科的工作,我這個收費科沒法幹了,你另請高明!”


    維修科長也不甘示弱,吼道:“我們一天到晚做保姆,忙得跟孫子似的!不但沒得一句好,反而你們一有事就往維修科身上推,好像是我們耽誤你們收費似的!就你說的那幾戶不繳費的人家,情況我一清二楚。一個是家裏的電燈壞了,要我們免費換。我們跟他解釋過了,樓道以及小區內公共部位的設施是我們的保修範圍,家裏的我們不能修。還有一個更誇張,家裏的馬桶壞了,叫我們物業免費幫他換個新的!章經理,你說說,這種條件能答應嗎?”


    “還有城東花園那一戶人家東山牆漏水,你們怎麽拖了那麽久不給修?搞得這戶人家一直不肯交費!”收費科長大聲說道。


    “這個能怪我們?!整麵山牆維修那是屬於大修的範疇,現在統一歸建築公司管了。況且就是原來我們自己搞,這種大修還要申請動用維修基金的項目,需要單元業主全部簽字認可,辦手續有那麽快?你說的輕巧!”維修科長不屑地反擊道。


    “你們這個不修、那個不修,最後住戶不繳費,板子最後都打到我們收費科的身上!我們替你背黑鍋、扣獎金,章經理,你說合理不合理?要麽你把收費率考核給我拿掉,他們修不修的跟我們沒關係!”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章哲立的腦袋都快炸開了,聽聽兩邊的說法,各有各的理,也各有各的苦衷。隻得說道:“收費率考核是集團給每個分公司確定的工作任務,考核指標這個對每個分公司都是一樣的,我們分公司也沒有權力調整或者更改。”


    “那每個分公司的情況能一樣?城北分公司下麵大都是新建住宅,他們的收費率當然高啦。我們下麵什麽情況,你不清楚?全是老居住區,設施最差,老百姓生活最苦,他們不維修好叫我們怎麽收費?!”收費科長月月扣獎金,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你們收不到費,屎盆子可別往我維修科頭上扣!要麽章經理,你調整一下我們保修的範圍,你說可以修,我立馬叫下麵人上門修,費用公司報銷!”


    “保修的範圍也是全市統一的,這個收費標準和保修範圍是市裏政策文件明確的。超過保修範圍的內容,我們確實不能維修。”章哲立無奈地答道。


    “那你說怎麽辦?這種不公平的情況就不能調整了?共產黨有錯誤還不能調整啦?這就是你們當領導的水平?!你這個領導當的也太輕鬆了吧,那下次扣獎金我讓收費員到你家吃飯去!”收費科長也是老杆子了,火氣上來說話絲毫不給章哲立麵子。


    章哲立真是滿腹委屈,欲哭無淚。自己每天要麵對內內外外、大大小小多少矛盾糾紛,左支右絀,筋疲力盡,還要被下麵的同誌這樣當麵辱罵。內心裏有一個強烈的聲音響起:“老子不幹了!”真能不幹了?一想到新房剛拿到手,一共出了七萬多塊錢(超出享受麵積的按照市場價算),現在又在裝修,還要花下去至少六七萬塊,自己不能失去這個中層幹部崗位,絕不能這麽意氣用事。他現在想起聽到過的一句話: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原來沒有感覺,今天才真正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他壓下心頭的火氣,收起性子,盡量平和地說道:“你們都先不要急,這個事,我陪你們一塊去薛經理那裏匯報一下,有些條件的爭取還是要他出麵的!”


    這句話就比較近情理了,兩位科長都表示讚成。


    第二天早上上班,劉積仁來到孫昭賢主任辦公室。見他進來,孫昭賢專門跟辦公室主任輕聲交代道:“上午其他人不要來打擾了!我們有事情要商量。”說著把辦公室內外兩道門都鎖上。


    昨晚十點多,何欽臣迴了電話給他,說人已經放了,已經澄清是一場誤會。孫昭賢一塊石頭落了地。很快,劉積仁的電話也打來,他讓他今早來辦公室談。


    孫昭賢發了一支中華煙,兩人對坐點燃香煙,吞雲吐霧。看看劉積仁的臉色略顯憔悴,說道:“小劉,昨晚休息的還好嗎?”


    “哦,還好的,孫主任!”劉積仁昨晚其實幾乎整夜未眠。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誰在背後搞事情?”孫昭賢問道。


    “哎!”劉積仁輕歎一口氣,說道:“這個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


    “叫你進去協查什麽內容,具體有什麽事嗎?”


    “沒有具體的事情,說是反映我跟某個女人有不正當關係,利用職權幫助她。”


    孫昭賢仔細觀察他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內心,但這種事不宜深究,說道:“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以後還是要小心、要低調。官場也好,商場也罷,權也好,錢也好,無非是一個‘利’字。名利場上的鬥爭是複雜的,也是殘酷的!”頓一頓,又繼續說道:“小劉,有個事我要跟你說一下,前天我跟你說的,本來組織部昨天就來推薦考察了。但是遇到這個情況......咳咳......我親自跟高部長打電話做了說明,希望暫緩提拔程序,放到下批吧。這個你要理解!”


    孫昭賢說的很含蓄,聽上去雲淡風輕。其實出現這種狀況,也實屬無奈之舉。即使是現在,這個事究竟有沒有過去還很難講,後續還會不會出什麽幺蛾子?難保舉報者不會再出什麽新招。因此,暫緩考察提拔是應有的題中之義。一旦提拔上去,萬一自己真出什麽事,那麽建委黨委帶病提拔幹部這個大帽子就要被扣下來了,這是孫昭賢萬不能接受的。因此,劉積仁雖然心有無限遺憾,但完全能理解其中的苦衷,本來麽,這個機會也是他極力幫自己爭取來的。


    見劉積仁沒有搭話,孫昭賢勸慰道:“小劉,你不要擔心,等這個事過去,提拔機會還是很快的,我的位置沒有變嘛!”


    “哦哦,孫主任,我理解。我也知道這個提拔機會本來就是您幫我爭取來的,這個節骨眼上碰到這麽檔子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我思想上沒有負擔,您放心!”


    兩人在辦公室裏聊了一上午。


    中午,劉積仁拎著公文包,迴集團辦公室,踏進集團大樓的瞬間,突然有一種絕處逢生、英雄歸來的感覺。一切都很平靜,仍是那麽熟悉。在五樓走廊上碰到王榮坤的時候,他臉色大變,像白天見到鬼似的。兩人正麵相遇,四目相對,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麽此刻王榮坤早就被大卸八塊了。他並不敢看劉積仁的眼睛,隻是尷尬地打聲招唿:“劉總!”敷衍過去。劉積仁沒有睬他,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下午,陸自明接到劉積仁的迴電。陸自明把幾個事在電話裏一一匯報,劉積仁答應找機會去約馮以寬。最後。陸自明忍不住問道:“劉總,昨天打幾個電話您沒迴,我急壞了!”


    “哦,昨天出差在外地,那邊手提電話信號不行,今天中午才迴來,有好些個未接電話。”劉積仁淡淡地說道。


    陸自明放下心來。對他來說,如果劉積仁這棵大樹倒了,那麽他那看似金光閃閃的錦繡前程,瞬間就會黯滅。不說別人,光王榮坤就可以輕易把他捏扁踩碎。因此,現在他感到自己的前途命運某種程度上已經和劉積仁緊緊聯係在一起。他收獲這種聯係帶來好處的同時,也應該考慮為這種聯係付出的代價。這個世界沒有一本萬利的買賣,所有收益都有代價。但他顯然沒有深入考慮過代價。


    章哲立帶著收費科長和維修科長來到薛炳堅的經理室。隔著老遠就聽到辦公室裏麵談笑風生,嘻嘻哈哈。薛炳堅正在和王根發抽煙喝茶閑聊著,看見章哲立帶了兩位科長進來,問道:“小章,有什麽事嗎?”王根發看見章哲立進來,也立即打招唿道:“章經理,好久不見了!”章哲立跟他點點頭,算是迴應了。這些個包工頭都是勢利眼,原先在開發線上管工程的時候,隔著幾十米遠就要主動打招唿了,一天要來他辦公室好幾趟,自打來分公司後,知道自己沒權力了,一次麵也沒照過,連到了這裏都不過來跟自己打個招唿。因此,也不去理會他,扭頭說道:“薛經理,兩位科長有些情況要反映,您有空嗎?”


    “哦,薛經理,你們聊工作,我沒什麽事,就先撤了!”王根發識趣地起身,跟薛炳堅和章哲立點點頭,出門去了。


    薛炳堅談興正濃,被章哲立進來打攪,心裏不悅,問道:“小章,到底有什麽事,還帶著兩位科長一塊過來?”自打來到城東物業分公司後,薛炳堅完全是甩手大掌櫃。除了總公司開開會,在辦公室裏簽簽單據發票,竟是萬事不管賬,事無巨細都甩給章哲立處理。章哲立呢,新提拔的年輕幹部,又不敢公開和他叫板,再苦再難也隻能忍著,像個小媳婦似的。這麽長時間一直壓抑著,現在他想明白了,還是要學會想辦法,有的矛盾隻能上交。你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麽,就要在其位謀其政,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章哲立簡單說了一下收費科和維修科相互之間的矛盾,兩位科長做了補充,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薛炳堅聽完已經搞清楚了狀況,他略加思索,說道:“這個事情麽這樣,收費科把所有不繳費的住戶名單羅列出來,搞清楚原因,看看哪些是因為維修不及時造成的,占多少比例。然後,小章你辛苦一下,抽一段時間,和收費科的同誌逐一上門迴訪一下,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如果確實是該我們維修而沒修的,要立即整改立即修;如果是屬於大修的,馬上督促建築公司抓緊實施;如果不屬於我們保修範圍的,你親自上門做做解釋說明工作,隻怕別人氣消了,這點錢也許就交了。哈哈哈!”


    一番話說的兩位科長直點頭稱是,隻有章哲立知道,這個老狐狸又在甩鍋耍滑頭。這明擺著就是讓自己出馬,挨家挨戶去收欠費麽!而收費大部分要在業餘時間上門,這等於是壓榨了自己的業餘時間。這個老東西!本來想矛盾上交,把鍋甩給薛炳堅,沒想到還是扣在自己頭上。這個老泥鰍!章哲立有苦難言,有火不敢發,隻得吃個啞巴虧,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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