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陸自英坐在返程的列車上,心緒難平。她這次到深州來,看到了弟弟的生活狀態,很放心也很滿意。弟弟一直是家庭和她的驕傲,到現在也是。他獨自離鄉背井來到江南的一座小城,每次無論寫信、打電話還是過年迴家相聚,總是告訴家人他很好,在深州生活的很不錯。但她總不能夠放心:陸自明現在不但要養活自己,還全部負擔了自強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那可不是一筆小數字。而且還經常給父母親寄錢。她擔心弟弟一人在外,會不會太委屈自己,能不能負擔起生活的重擔。別人隻關心他飛得高不高,而親人則關心他飛得累不累。因此,她一直想自己去一趟。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她看得出來,王梅芳和葉蘋蘋兩個姑娘都和弟弟有些故事。王梅芳與弟弟感情甚篤、情投意合,但是工作單位和家庭條件不能和葉蘋蘋比。葉蘋蘋麽,人長得漂亮,工作單位也好,家庭條件更是優越,對陸自明呢也算用心的。但兩人之間總感覺缺少點默契與投合。而且,如果弟弟娶了這樣人家的閨女,會不會被人瞧不起?讓人覺得他是想走捷徑、攀高枝、吃軟飯,會不會被女方的家勢欺負啊?他介紹王梅芳是自己的女朋友,卻並沒有這麽介紹葉蘋蘋。似乎是在兩個姑娘之間已經很明了了,但她能感覺到弟弟心裏還沒有下最後的決斷。


    昨晚,她找機會和陸自明單獨聊了很長時間。對這個弟弟,她一直是很放心很踏實的。他懂事早、讀書好,從不給家裏惹事添麻煩,在家的時間不是幫著幹家務,就是讀書。很早就養成了沉穩的性格,明白的道理多,考慮事情也周全,現在是整個家庭的主心骨了。因此,她並沒有拿出姐姐的身份,勸他一定要做怎樣的選擇,他自己肯定會有多方麵考慮的。她隻是以過來人的角度跟他聊天:做婚姻的選擇,要更順從自己的心,外部的條件當然要考慮,但不能以考慮條件為主。另外,專門提醒他,不管選擇哪一個,都要盡快做決斷,不要拖太久,否則對另一個不公平,也不道義。時間越長,傷害越大。弟弟應該能聽得懂她話裏的意思,她覺得還是王梅芳跟弟弟更相配,多樸實的姑娘啊,在一起踏踏實實過日子多好!


    陸自英望著窗外快速倒退的風景:田野、山川、河流、綠樹...記憶仿佛被拉迴了小時候。那時候,家裏窮,父親身體又不好,母親當個壯勞力操持著田間地頭的農活,她則要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幫助母親操持家務。放在整個村比,當時家裏的經濟條件也算差的。父母一輩子老實巴交,沒有任何的閃光點。現在兩個弟弟長大了,有成材了,不要說在村裏,就是在鎮上誰不豎起大拇指來誇讚老陸家的子女個個有出息。想到這,她忍不住在內心自嘲道:哎,自己是個沒多少文化的農村婦女,隻認得幾個瞎眼字,能有啥見識,瞎操著心!弟弟們都讀書好、見識多,都長成了男子漢,現在該是他們自己選擇人生的時候了。


    朱小龍和盧婷在國慶節期間結婚了。節後上班第一天,朱小龍拎著一大包喜糖禮盒來到集團公司五樓給領導和同事們挨個辦公室發喜糖。陸自明辦公室裏人來人往,朱小龍湊進來腆著臉,親熱地笑道:“陸主任,我結婚了,給你發喜糖!”


    陸自明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哦哦,恭喜啊!早生貴子!”


    朱小龍表情複雜,露出不自然的笑臉,放下喜糖,說道:“改天請幾個朋友一起聚聚哈!”說完出去了。


    陸自明順手把喜糖扔進了垃圾桶裏,心裏罵道:“狗東西!”


    這時,劉積仁走進來,輕聲說道:“小陸,你把機構改革的草案準備幾份,下午黨委會要商量!”


    下午的黨委會主要是兩個議題:一是部署學習貫徹黨的十五大精神各項準備活動。9.12--9.18日,黨的十五大勝利召開,會議把鄧小平理論確立為全黨的指導思想,並寫入黨章。這是一次極其重要的大會,是一個重要的裏程碑,打消了外部環境的各種疑慮和雜音,標誌著中國將繼續在偉大複興的道路上堅定前行!集團黨委做出部署,要把學習貫徹黨的十五大作為當前和今後一個時期最重要的政治任務切實抓緊抓好。二是研究集團機構改革方案。集團的機構改革方案黨委會已經討論過兩次,今天最後一次上黨委會商量該議題。劉積仁決心抓緊定稿,不再拖延,準備下個月啟動實施。有了前麵兩次的討論,今天這個議題過得很順利,沒有什麽變動,也就是走一個黨委會的通過程序。劉積仁和鄭義平已經向建委孫昭賢主任、潘文斌副主任做過匯報,得到了首肯。此次黨委會主要商量一下方案的具體實施問題,提出要把機構改革工作和學習貫徹十五大精神緊密結合起來,引導廣大黨員幹部講政治、顧大局、嚴紀律、守規矩,確保思想不亂、工作不斷、作風不散、幹勁不減,做到改革和工作效能“兩不誤、兩促進”。決定會後正式發文,抓緊召開集團機構改革的動員部署會議,爭取十一月份完成機構改革,人、財、物全部分流到位。


    黨委會結束後,劉積仁把陸自明叫到辦公室。兩人對麵而坐。劉積仁順手拿起桌上一包軟盒中華香煙,抽出一支點上,舒服地靠在那張真皮老板轉椅上,問道:“小陸,來辦公室快一年了吧?感覺怎麽樣?”


    氛圍很輕鬆,純粹是私人聊天的語氣和環境。陸自明感到劉總肯定想和自己交交心,看來今天是一個很好的契機。斟酌著答道:“嗯,劉總,年初過來的,馬上就快一年了。辦公室工作現在也基本適應了,雖然很小心,但也出了不少紕漏,給領導添麻煩了。”


    劉積仁微微一笑,說道:“哦?出了什麽紕漏?我怎麽沒感覺。幹的很好麽!這次機構改革,你自己有沒有什麽想法?”


    陸自明正在思謀如何將自己的想法開口,劉積仁開門見山就問到了。略一思忖,答道:“劉總,我都聽您的安排。辦公室工作麽,上情下達,下情上報,協助領導,承上啟下,這一年在您身邊,學到了很多東西。和集團上上下下的人頭也都比較熟悉了。就是...自己總有一種恐慌,本領的恐慌。覺得長期這樣下去,自己的專業知識沒有什麽積累,以後會不會荒廢掉了。我自己也考慮不好,如果可能呢,劉總,能不能讓我去業務條線上鍛煉鍛煉,增加點專業知識的積累?”


    劉積仁聽的很認真,噴出一口煙霧說道:“嗯。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辦公室工作很鍛煉人,作為集團的辦公機構,這個崗位是很重要的。當初把你調過來、用起來,我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這個你知道吧?”


    “我清楚的。當時班子裏有不同聲音,是您力排眾議,我才有這個機會……”


    劉積仁略擺擺手,笑道:“談不上。組織培養、個人努力,缺一不可麽。你對待工作有責任心,肯動腦筋,這個是大家都認可的。個別的不同意見也正常。如果你自己有想法,要換個崗位鍛煉,我也是同意的。楊總跟我說過兩迴了,想讓你去建築公司負責,我考慮了一下,也未嚐不可。你自己覺得怎麽樣?”


    陸自明聽到這個消息,腦子一懵,大腦好像短暫缺血一般。本來自己的預期,無非是換到開發條線或者建築公司去擔任一個部門副職,增加些自己的資曆和業務能力。業務條線上的師兄、前輩太多,不敢奢望擔任業務條線的正職。沒想到劉積仁直接讓他去負責建築公司,而且機構改革方案是他起草的,他很清楚,建築公司將是集團下步的重要板塊,一旦做起來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這麽重要的機會給到自己,實在是喜出望外,怎能不激動呢?他壓抑住內心的情緒,盡量平靜地答道:“劉總…...這,這當然好,不過這麽重的擔子,不知道…...我能不能勝任…...”


    “這個你不要有顧慮。事在人為,年輕人放手去幹。當時叫你來辦公室,有人也說話了,什麽太年輕啦、沒有經驗啦,怕不能勝任啦…...一大堆,被我直接懟迴去了!結果怎樣,還不是幹得很好嘛!這個世界,總是新事物取代舊事物,長江後浪推前浪。毛主席老人家說過,當初鬧革命時也不過是一幫二十幾歲的娃娃,知識沒有蔣介石多,經驗也沒有國民黨多,可是最終勝利屬於年輕的共產黨嘛。你呢,有思路、肯實幹、敢負責,這些都是好的。不過,做經濟工作和辦公室工作有很大不同,既要把握原則性,更要把握靈活性。建築公司的定位,你起草稿子很清楚,除了集團自身業務帶入,更重要的是參與市場競爭,光指望集團這點業務是不能做大做強的。老話說在商言商,要參與市場競爭,就要學會用市場的思維考慮問題,用市場的手段解決問題。這方麵你還需要好好體悟。”劉積仁娓娓道來,夾在指間的香煙已經燃到末端,他把煙蒂撚滅在煙缸中。


    陸自明聽後十分受益,連聲答道:“嗯嗯,我知道的,劉總。”


    從劉積仁辦公室出來,陸自明一直感到有些恍惚。意外之喜的情緒過後,更多的是對新崗位挑戰的恐懼,自己能幹好嗎?同時也夾雜著對劉積仁的依依不舍之情。的確的,跟劉總這一年幾乎朝夕相處,每天在他身邊聆聽教誨,潛移默化,受教良多,給自己成長帶來巨大的營養。而且在劉總身邊,總是感到很踏實,一旦要離開他,內心仿佛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難以填補。


    下班迴到宿舍。陸自明思前想後,還是把機構改革的大致情況告訴了章哲立,當然對於自己的崗位變動隻字未提。關於機構改革的消息,集團內部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出現了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版本,章哲立也多次向陸自明打聽情況。由於劉積仁的專門關照,而且方案沒有最終確定,陸自明始終守口如瓶。今天方案定稿後,陸自明跟章哲立說了有關情況:此次機構改革,撤銷物業和公房兩個原有的分公司,物業設立片區分公司,拆分為城東、城南、城西、城北四個分公司,按照一正一副配備。總的綜合下來物業條線將多出五個中層幹部職位,而且由於已經連續開展過兩次大規模競爭上崗,此次中層幹部調整就直接由黨委提名考察任命,這對年輕幹部來說是一個大好的機會。章哲立聽後喜出望外,此次物業條線中層崗位新增五個,王榮坤又分管物業條線,自己也算是他開發條線的“老兵”了,托托關係應該是有希望的。


    深州城連著下了兩天的大雨。天像捅了個窟窿一般,一直下個不停。李明霞的心情如同這天氣一般陰雲密布,淫雨霏霏。她與趙堅強的離婚,從冷戰到熱戰,陷入僵局,她沒想到會遭遇如此激烈的反對。


    趙堅強多年來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雖然平庸,但卻沾沾自喜,自我感覺良好。老婆李明霞樣貌也算中上,外麵帶出去有麵子,過小日子又勤儉持家、能幹賢惠,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麵子裏子都有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她不大幹涉他的私生活,他對這種“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的生活狀態頗為自豪。每次偷腥都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已經形成了心理舒適圈,他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特別是去年以來,老婆從酒店餐飲部辭職,換了單位,自己呢也在廠裏提拔為副科長,家庭經濟條件更加寬鬆。正準備多物色幾個偷歡的目標,使自己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不曾想在這個節骨眼上事情敗露。他也為此自責了一段時間,埋怨自己當時太衝動,幹嘛和警察對著幹麽。其實就是去警局裏也是說得清楚的,不可能被拘留和罰款,也不用通知家屬。哎,後悔也晚了。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李明霞會跟他提出離婚的要求。起初他以為不過是耍一點小情緒,女人嘛,也是要點麵子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鬧一鬧也就過去了。原來這種事情也不是沒遇到過,最後哄一哄也就過去了。但這次情況不太一樣,李明霞好像是鐵了心要和自己離婚。


    上次出事的第二天,李明霞和趙堅強大吵了一架,提出了離婚。然後就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隨身物品離開了家。趙堅強想,等過幾天氣消了自然會迴來的。果不出所料,過了一周李明霞確實迴家了。但這次迴家,並沒有和解的意思,而是把剩餘的個人物品再次打包。趙堅強這下慌了。他馬上跪地抱著李明霞的大腿,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懺悔自己的過錯,乞求她看在孩子的麵上不要離婚。李明霞的心起起伏伏,有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一軟,快要被他感動了。


    這段時間雖然離開家一直住在店裏,但是她留心著趙堅強的一舉一動。自己離家後,他把女兒送到爺爺奶奶家,不聞不問。居然把外麵的野女人帶到家裏繼續尋歡作樂、自在逍遙。她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這是個毫無底線、沒有責任心、寡廉鮮恥的男人,和這樣一個男人維係著這麽一個家庭,有何意義?即使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過,至少也比現在更自在、更舒心。何必供他享樂,還給自己帶來羞辱。他值麽?他配嗎?


    趙堅強的服軟討饒這一套,今天沒有在李明霞身上發生作用。李明霞堅持離婚,雖然聲調不高,但語氣堅定。趙堅強眼淚鼻涕汗珠齊下,一通表演,眼見無效,最後惱羞成怒,狠狠地扇了她一個大耳刮子。這一巴掌,把李明霞內心殘存的一絲徘徊猶豫扇去了。她沒有繼續和他哭鬧,甚至沒有掉眼淚。她拎起收拾好的物品,冷冷地說道:“趙堅強,這個婚必須離!”


    趙堅強蠻橫地吼道:“你休想!這輩子你也別想離!”


    “那你就等著法庭上見吧!”李明霞說完頭也不迴地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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