顒琰心情愉悅的在羅漢榻上坐下,難得對景馨露出和煦的笑容來,說道:“你起吧,賜坐。”


    鄂羅哩手腳麻利的抱了個鼓肚紫檀木凳來,景馨因著是被抬進毓慶宮的,這會兒身上隻套了件玫粉色繡蘭花寢衣,鄂羅哩有眼力價兒,捧了件夾棉的四喜如意紋鬥篷來,遞給景馨。


    顒琰手指在紫檀木小幾上輕輕點了點道:“這份大禮,你一早就想到了?”


    景馨默了默,輕柔的點了點頭說道:“宛瑤姐姐眼裏不揉沙子,嬪妾知道,嬪妾迴不去了,能讓宛瑤還記得我這麽個人,總算不是白活了一迴。”


    顒琰深看了景馨一眼,卻也沒說什麽,宛瑤與景馨之間,隔著一個死去的信貴人,這個坎兒,也著實是邁不過去,至於景馨說的這個主意,原就是顒琰已經鋪好了的,他早已經跟沈佳大人深談過一次,待宛瑤生產之時,就是風雲變幻之際,沒有了沈佳氏,卻多了一個滿人正紅旗的鈕祜祿氏,為沈佳府出頭的鈕祜祿氏。


    不過顒琰沒想到,會有人跟他想到一處去,便是他,對於這種類似狸貓換太子的事兒,也沒有萬分把握,景馨一個深宮中的女子,卻有這般遠見與籌謀。


    “那你倒是說說,這宮裏如何處置?宮中見過貴妃與純妃的人,不在少數,怎麽管住她們的嘴?”這是顒琰還沒有想好的,畢竟紫禁城裏頭這麽多的人,總不能全部打殺了去。


    景馨同顒琰不同,她從入宮起,先是如同如姍一般,被眾人捧著,在儲秀宮還是秀女的時候,便獨居一殿,到後來沉靜如水,到最後與宛瑤生份了,得了妃位與三阿哥,成為如同冷宮裏一般的人,所以她見得多了宮裏頭的人情冷暖,拜高踩低。


    “皇上這個,便是多慮了,能在宮裏活著的人,都是人精,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們心裏頭都明白的很,太監是出不得宮的,宮女二十五之後倒是能出去,能活著出去的,自然知道什麽話,是連夢裏頭都不能說出來的。


    即便是有那麽幾個不懂事的小宮女,但凡與人提及,那聽了這樣話的人,也會把人供出來,直接打殺了去,殺個雞,儆個猴,所有人都會老實了。”景馨不在意的笑了笑,隨意說道。


    顒琰緩緩點頭:“若事情當真如你所言,倒是順遂的多了。”


    鄂羅哩奉上兩盞熱茶來,顒琰淡淡含笑道:“這毓慶宮比延禧宮要幹燥悶熱許多,你說了這麽會兒話,必定口渴,用些吧。”


    景馨端著熱茶,頭一次聽顒琰這麽溫柔和氣的說話,雖不如對宛瑤姐姐那般寵溺,但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難得的了。


    綠豆一路小跑的奔過來,到了毓慶宮廊下,見鄂羅哩不在,隻冬瓜南瓜兩個小的,等不及通稟,便仰著頭,衝裏頭喊道:“皇上,皇上,純妃娘娘發作了,怕是要生了。”


    綠豆話音一落,顒琰一盞熱茶都沒端穩,直接潑在了自己的錦袍上,鄂羅哩見狀,忙的用錦帕去擦,可是顒琰此刻根本顧不上,甩開鄂羅哩道:“這個時候了,還管這個做什麽。”


    顒琰說著,就往外奔去,走了兩步,又扭身對景馨說道:“景妃你也來。”


    景馨麵上的喜色不比顒琰少,才走了兩步,卻是停下了,笑著說道:“皇上去便是,我怕宛瑤姐姐見到我,會不高興,正是生產之際,一切以宛瑤姐姐為緊要。”


    “對對對,是這個道理,等瑤兒生了,朕跟她說明事情,你再見她。”顒琰說完,急急的走了。


    毓慶宮的暖閣裏,空空蕩蕩的,景馨略想了想,裹緊鬥篷,迴了延禧宮。


    翊坤宮發動了的消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響徹六宮,各宮一夜未眠,景馨連更衣梳洗都沒有,就披著鬥篷在架子床上枯坐了一夜,碧月晨起進來的時候,唬了一跳,略想想也就明白過來,笑著說道:“翊坤宮那邊也是鬧得陣仗夠大的,還沒怎麽著呢,就鬧得人盡皆知的,折騰了一夜,卻半點動靜沒傳出來,怕是根本就沒到日子,真不怕人笑話。”


    景馨無言,站起身來說道:“服侍本妃更衣梳洗,把那件還沒上身的薔薇粉繡海棠花的旗裝找出來,熏些梔子香。”


    碧月現在已經習慣了景馨每日隻穿新衣裳,就好像要把這一年多從未嚐試過的鮮活,都來一遍一般。


    待碧月按照景馨的吩咐,將熏好的旗裝捧過來時,景馨也不必碧月服侍,輕輕的搖了搖帕子說道:“你去吧,好好打聽著,翊坤宮生的,到底是個阿哥,還是個格格。”


    碧月斟酌著景馨的心思,笑著說道:“到底是娘娘好心,隻往好處想,這宮裏頭生產,哪兒就那麽容易了呢,許多生不下來,一屍兩命的呢。”


    景馨眉心瞬間蹙起,她不願意聽了這樣晦氣的話,但是旋即又釋然了,純妃的確是要“一屍兩命”的。


    “去吧。”那東西已經被貴妃拿了去,景馨也不願意給碧月好臉色:“得了消息,忙著迴稟就是了。”


    碧月見景馨麵色不愉,以為景馨發現了小瓷瓶被調換一事,心裏有些慌,但又覺得,也許是自己多想了,貴妃娘娘給的那瓶,也是百花芬芳的,景馨不一定就能發覺,許是自己想的多了,再者景馨如今隔上個五六日,才用上一迴,前兩日才用了,也不至於這麽快就想起來,就算景馨以後發覺不對,也能發現是貴妃娘娘用了那樣的好東西,景馨也是沒膽子去要迴來的。


    如此一想,碧月坦然的走了出去,卻沒有往翊坤宮去,旁人不知,她卻是知道,如今莫說是翊坤宮,便是整個西六宮都封了,三步一個侍衛擋著,但凡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便要二話不問,直接送去慎刑司,她才不觸那個黴頭。


    隻衝著皇上對純妃的寵愛程度,隻要純妃不死,不拘是生個阿哥,還是格格,都要歡天喜地,昭告天下,她便是隨便尋個地界待著,也能得了消息。


    人人都盯著的翊坤宮,此時卻是安靜的很,顒琰下了朝,抬腳進來的時候,聽見裏頭悄無聲息的,當即腿就有些軟,想他堂堂皇帝,也是被乾隆爺親自教導過的,騎馬射箭的功夫也不差,原以為沒什麽事兒能嚇到他,沒想到,今個兒在翊坤宮露了怯。


    顒琰也不是那才大婚的毛頭小子,自然知道這女人產子,一向是喊得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更別說宛瑤這樣的嬌嬌兒,破了層油皮,也噙著眼淚珠子的人兒,昨個兒夜裏還沒怎麽著呢,就哭的跟什麽似的……


    怎麽今個兒就……沒動靜了呢?


    顒琰這一腿軟,鄂羅哩也傻了眼,如今這純妃娘娘就是皇上的心尖尖,若是出了事,宮裏頭上上下下,全砍了頭,在宮門口摞成山,怕是皇上也不能消了氣。


    顒琰挪不動腳,鄂羅哩不能不動彈,鄂羅哩心一橫,咬了咬牙就衝進去了,左不過伸著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得嘞,早死早超生唄!


    話是這麽說,鄂羅哩到了東廂還是身子直晃悠,活著多好啊,誰也不想死啊。


    花嬤嬤才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就見鄂羅哩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忙著見了個禮,道:“皇上下朝了?”


    鄂羅哩這才算是緩過神來,隻嗓子有些不舒服,又沒膽子在產房外頭咳嗽,陰陽怪氣的壓低聲音問了句:“這……純妃娘娘怎麽著了?”


    花嬤嬤也是無奈,隱隱覺得有些丟臉,但想想隻要宛瑤不受罪就成,旁的什麽也顧不上了,套用自家娘娘那句話,臉是什麽,不能吃,不要了。


    花嬤嬤低聲與鄂羅哩嘀咕了兩句,鄂羅哩也是聽的驚奇,活了大半輩子,沒聽說過這樣兒的。


    鄂羅哩扭身瞧了眼還站在宮門口,跟望夫石一般的皇上,甩了拂塵,又顛了過來:“皇上……”


    顒琰特別怕鄂羅哩一張口,就說純妃不好了,鄂羅哩也不敢嚇唬顒琰,怕顒琰一屁股墩在門檻上,外頭那麽多侍衛呢,丟誰的臉,不能丟了皇上的臉。


    鄂羅哩死命的壓低了聲音,附耳與顒琰說道:“迴皇上的話,純妃娘娘累了,睡著了……”


    睡著了……


    顒琰的臉色白裏透紅,紅裏透著黑,很是變換了幾番,沒聽說過哪家生孩子生一半,睡著了的,這得多心大啊!


    鄂羅哩雖然也覺得挺神奇的,但還是將花嬤嬤的話,原封不動的轉了來:“花嬤嬤說了,純妃娘娘好福氣,若是能把陣痛睡過去,那也少受些罪,畢竟是頭胎,即便養的再怎麽好,也艱難著呢……”


    顒琰這會兒哪兒還能在意這個啊,心剛剛都嚇飛了……


    翊坤宮風平浪靜,永和宮卻是真真的熱鬧起來了,如妃也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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