顒琰終於將目光從奏折上,移到景馨身上:“你可知,你這句話,會讓你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景馨笑容恬淡幹淨,如同鄰家女孩一般的溫柔:“獨守毓慶宮的架子床吧。”


    顒琰的怒氣消散了些,冷漠道:“你知道就好,在這裏坐上一刻鍾,便下去吧。”


    景馨看了眼落地鍾,當真不急不躁的在太師椅上坐了一刻鍾的功夫,一刻鍾後,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揚了揚帕子,行了告退禮。


    碧月正在外頭抓耳撓腮,她自打被打發過來,伺候景馨,便知道景馨是不得寵的,也是,景妃在外頭,該是那種世家皆願意求娶的當家主母,可到了宮裏頭,就不顯山,不露水了。


    碧月私心裏是希望,景馨這一進去,就能得了皇上青眼的,畢竟宮裏頭的人都知道,皇上最喜歡翊坤宮純妃娘娘的膚質,若是景妃能夠憑借這個翻身,那麽……她也有些希望了,真真論起來,純妃的家世,也不過爾爾罷了。


    景馨走到殿門口的時候,稍稍拽了一下自己的旗裝,待門開後,碧月正正見著景馨整理旗裝的模樣,麵上就是一喜,任誰瞧見這樣的動作,都要胡思亂想了去,便是鄂羅哩都多看了景馨兩眼,隻鄂羅哩最是了解顒琰,知道顒琰不可能對景馨下手,讓純妃娘娘知道了,能挺著肚子迴了娘家。


    景妃這般,說不定是被皇上打了,隻皇上不好打臉,莫不是踹在了身上?


    鄂羅哩不敢多想,送走了景馨,便忙著進了後殿,顒琰還在看折子,一封比一封怒氣大,卻也隻能憋著,隻臉色陰沉的厲害。


    鄂羅哩走進去,給顒琰換了一盞熱氣騰騰的苦丁茶,給顒琰消散火氣,顒琰扔了奏折,端起茶盞來,小口抿著道:“這兩日,你盯著敬事房一些,隔一日,翻一次延禧宮的牌子,把人抬進毓慶宮來,消息不許傳到翊坤宮去,免得你純主子多心。”


    鄂羅哩麻利的應下來,他便知道,景妃娘娘落不得好,皇上豈是那麽好拿捏的。


    景馨被翻牌子,送去毓慶宮的事情,宛瑤半點不知道,因為顒琰每天都是宿在翊坤宮的,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宛瑤愈發的睡不好,躺著還不如坐著舒服,許多時候寧肯坐著在炕上眯一眯,也往架子床裏去了。


    顒琰攏著她睡,身邊有個大火爐,她到勉強能睡一會兒。


    即便是每隔一兩日,翻一次景馨的牌子,景馨也成為了這後宮中的第一人,人人都在說,宛瑤與如姍有孕,不方便侍寢,景妃便趁著這個機會,寵冠六宮了。


    隻有躺在毯子裏麵,被裹成繭的景馨自己知道,對著明黃色賬頂,直到天明的感覺,皇上的架子床很大,很空,空的想讓人落淚。


    景馨從毯子裏鑽出來,鑽進有些涼的明黃色錦被中,看著那層毯子,自嘲一笑,原來,這就叫做“作繭自縛”。


    景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的迴到了那日在寧壽花園中,四人的小宴席上,紫菡正拉著宛瑤的袖擺,撒嬌的搖著:“不許說,不許說,丟死人了,再說,我要惱了。”


    而此刻的宛瑤正笑盈盈的喊著她:“景馨,你快來,我跟你說,紫菡的秘密……”


    “宛瑤姐姐……”景馨正要奔過去,才發現自己的腿像是被灌了鉛,怎麽走,也挪動不得半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麵前的那一切,春日的午後,玉蘭花樹下,一淺紫,一鵝黃,一碧色的三人,笑容滿麵,唯獨她停在原地,動不得,說不得……


    景馨掙紮著,掙紮著,直至自己大汗淋漓的醒來,入眼是滿目的明黃色,景馨的眼淚無聲滾落,原來,那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她都記得那麽的真切,是她把這一切都毀了……


    身子被掏空的感覺,提醒著景馨,她沒有多少日子了,馬上就要變成那真正動不得也說不得的魂魄了……


    景馨咬著下唇,躲在錦被裏哭,聲音低低的呢喃:“宛瑤姐姐,我覺得我這輩子像是從來沒活過……”


    景馨在夢裏,很想說給宛瑤聽,她不知該去找誰說了這樣的話……


    幼時循規蹈矩,入宮循規蹈矩,她像是一個提線木偶,線去哪裏,她就去哪裏,人到臨死的時候,總會有什麽放心不下的,或是極其美好的迴憶,然而她什麽也沒剩下,那唯一的一部分,讓她親手破壞了。


    外頭的板子敲響,景馨抹幹淨淚水,重新將自己裹了起來,無聲無息的被抬迴了延禧宮,暖閣中,有極淺的花香馥鬱,景馨在心底裏算了算,這是碧月第四次用了,比她用的次數還多一些。


    景馨從毯子裏鑽出來,穿好寢衣,將自己藏在立櫃中的小瓷瓶拿了出來,那瓷瓶的位置沒有半分挪動,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她一樣。


    景馨看著那小瓷瓶,無聲微笑。


    臘月過去,很快就是新年,宛瑤萬事不理,隻在翊坤宮著一方小天地裏過活,安安靜靜的等著平安生產,正月十五過後,喜塔臘氏終於“病故”了。


    坤寧宮中響起痛哭聲後,貴妃冬晴得意的勾了勾唇角,她終於等來了這一日,也不枉費她給皇後下了三年的慢性□□……


    是夜,貴妃冬晴出現在毓慶宮中,恭恭敬敬的捧上了太上皇的密詔,顒琰早就聽說過密詔的內容,因而看到密詔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意外之色,隻上下打量著貴妃冬晴的模樣,毫不掩飾眼底的嫌惡之色。


    “貴妃既是要成為繼後,總也該將自己收拾妥當,這般模樣,莫不是想要丟大清國的臉?”顒琰話語刻薄冷漠,將機關算盡的貴妃徹底的壓垮。


    女人,沒有誰是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更何況貴妃如今不過三十餘歲,這大半年來,她在承乾宮承受了從未受過的苛待,沒有上好脂粉與飲食的調養,她如同開敗的花兒,瞬間憔悴下去。


    顒琰不過這一句,便懶怠再理會她:“你先說你病愈,打理皇後的喪儀,待皇後的事情了了,你也恢複些許,再把這密詔拿出來不遲,即便不能容顏恢複,總也要撐起端莊儀態來。”


    “至於內務府與禦膳房等六宮庶務,你也不必急著接,等如妃與純妃坐月子的時候,你再接手不遲,朕旁的不說,既是太上皇給了你這樣的旨意,朕自不能違逆太上皇,但你謀害皇嗣的事兒,朕都記在心裏,朕不是不能給你這個皇後的空位,隻你記著,但凡宮裏頭再有一件皇嗣出事的事兒,朕必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顒琰最後一句,說的極狠,與其說是說給貴妃聽得,倒不如說是說給和珅聽得,他總有一日,要將這一筆筆的債務盡數討迴,和珅總以為自己萬年無憂,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貴妃冬晴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獲得顒琰的歡心,顒琰會恨她一輩子,不過,這不是她最在意的,她要的,是做皇後,做太後,她要至高無上的地位,再不能被人當做棋子,唿來喝去。


    貴妃冬晴恭敬的行了一禮,捧著密詔走了出去,下一刻,顒琰將禦案上鎮紙的麒麟獸扔了出去,發出“哐當”一聲聲響。


    貴妃在廊下都能感受到顒琰的憤怒。


    貴妃冬晴沒有直接去了承乾宮,反而是去了延禧宮,貴妃冬晴的到來,讓碧月有些意外,忙著給貴妃煮了茶來,貴妃起先在想事情,沒有在意,等到熱茶端上來,茶湯氤氳中,冬晴才發現,碧月的容顏大改,膚質白皙無暇,說不出的嬌嫩。


    “你……”貴妃指了指碧月的臉。


    碧月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故作鎮定的說道:“貴妃娘娘有什麽事兒?”


    貴妃見碧月這個遮掩的模樣,便心裏不痛快:“看來還是延禧宮養人,你都忘了,是吃誰家的米麵,長大成人的了。”


    碧月忙跪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便是死也不敢忘記和中堂的大恩,若不是和中堂,奴婢早就死在廟裏頭了,至於奴婢的這張臉……”


    碧月輕輕的撫上自己的臉頰,自己都覺得愛不釋手:“不是奴婢不說,而是這東西不是奴婢的東西,是奴婢偷偷用的景妃娘娘的,景妃娘娘怕是發覺了,已經將東西收起來了,隻不知這是景妃娘娘哪裏得來的,明知道奴婢偷著用了,也不敢明言,隻是最近不願意讓奴婢近身伺候了而已。”


    “有這樣的東西?”貴妃疑心很重,她才發愁自己的容貌,就有現成的東西送過來,莫不是個陷阱吧。


    “真真有的,奴婢也覺得新奇,就是海姑姑出事的那天,景妃娘娘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就那麽小小的一瓶,景妃娘娘背著人用,隻抹薄薄的一層,便有奇效,奴婢的這張臉,隻用了四次,便這般了……可惜東西被景妃娘娘藏了起來,奴婢再也找不著了。”碧月說道。


    貴妃明眸流轉,有些意動道:“你想辦法,找到東西後,偷偷的將東西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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