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瑤沒吃東西,實在提不起精神來,當真眯了一會兒,不過睡了小半個時辰,就聞到濃鬱的肉丁香氣,眼睛打開一條縫,就見容嬤嬤笑眯眯的守在床榻邊:“娘娘,剛出鍋的炸醬麵,用五花肉炸的肉丁。”


    容嬤嬤做醬料的手藝一絕,宛瑤從來沒懷疑過,緊忙著就爬了起來,好歹梳洗了下,就坐到了膳桌前。


    “呀,還有香椿。”宛瑤高興的都快蹦躂起來了。


    容嬤嬤笑吟吟的給宛瑤拌麵,一邊說道:“老奴去禦膳房,見膳房新上了這個,便順了兩把迴來,還有一把呢,娘娘愛吃,晚上老奴給您炸成香椿魚。”


    宛瑤接過容嬤嬤手裏的白瓷碗,樂嗬嗬的吃了好幾口,糊的一張櫻桃小口上,都是炸醬汁,烏漆墨黑的,話語卻是甜甜的問道:“嬤嬤,現在外頭怎麽著了?”


    容嬤嬤神色黯淡了下來,聲音低沉道:“方才如嬪娘娘跟前的碧溪偷偷跑了一趟,與老奴說,今日怕是不行,為著穩妥起見,還是明日的好,但少不得委屈娘娘了。”


    宛瑤有點失落,攢著力氣想要看這出大戲,結果今個兒卻又看不成了。宛瑤不知道的是,這會兒太上皇跟前杵著的是和珅和大人,太上皇正糊塗著呢,和珅說什麽就是什麽,要真是這時候請太上皇出麵,那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花嬤嬤見宛瑤耷拉下肉包子臉來,忙道:“娘娘,這不正正好嗎?您好好睡上一覺,明個兒精神氣十足的去看戲,豈不是更好?”


    宛瑤哀怨的看了眼花嬤嬤,小碎花帕子在指尖繞啊繞的,咕噥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我費了這麽大的勁兒,就是為了把貴妃的狐狸尾巴揪住,現在不扯掉貴妃的尾巴,我寢食難安啊……”


    花嬤嬤與容嬤嬤齊齊的閉了嘴,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自家娘娘什麽性子,她們看得明白,說別的,許是她們就被蒙過去了,可說這個,她們不信,她們家娘娘,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寢食難安……


    花嬤嬤與容嬤嬤不接宛瑤的話,宛瑤自己琢磨了琢磨,這話是有些過了,便嘀嘀咕咕的說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費這麽大的勁兒,不就是為了以絕後患嗎?現在後患沒除呢……”


    綠豆從容嬤嬤肥碩的身子後麵鑽出來,露出一雙晶亮的綠豆眼,眨巴眨巴道:“娘娘放心,奴才昨個兒從內務府采買處買了好幾種菜籽兒,現在剛開春,正是種菜的好時候,莫說是一兩日,就是大半年不讓您挪窩,也絕餓不著您。”


    “烏鴉嘴,胡說八道什麽呢!咱們娘娘吉人天相,怎麽會大半年不挪窩?”容嬤嬤蒲扇一般的大手,提溜起綠豆來,往外一扔,壓低了聲音說道:“還愣著做什麽呢?快些把後園子收拾出來,把菜種上!”


    容嬤嬤覺得,綠豆還是有先見之明的,她們家娘娘這惹禍的性子,說不準這菜園子哪天就有用武之地了。


    宛瑤十分哀怨的看了眼容嬤嬤,那麽大聲兒,就差拿個喇叭了,當誰聽不見似的。


    宛瑤長籲短歎了一陣子,埋頭跟炸醬麵奮戰去了。


    宛瑤這廂才用完午膳,沒等來乾清宮的旨意,卻是聽著外頭整齊劃一的步伐,用綠豆的話說,他都不用鬆土了,震得地麵撲棱撲棱的。


    宛瑤挑了挑腫泡眼,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裏嘀咕著道:“皇上遇刺的時候,沒見這麽大的陣仗,來守著我一個十六的大姑娘,倒是拿出英雄附體的氣勢來了,嚇唬兔子呢吧。”


    宛瑤結結實實的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晨光大亮的時候,才被花嬤嬤從錦被裏頭扒拉出來。


    宛瑤頭迴沒有任何異議的任由花嬤嬤捯飭,花嬤嬤看著睡了一日一夜,恢複平日奶白皮膚的宛瑤,暗暗念了聲“阿彌陀佛”,好歹是能見人了。


    旗頭一左一右插著白銀卷須粉碧璽流蘇釵,正中簪著一對小巧精致的赤金如意,中心吐出一個光可鑒人的東珠,一身淺桃粉滾銀邊旗裝,繡著小朵小朵的薔薇花,戴著潔白領約,襯得人像是三月裏的桃花般,粉粉嫩嫩的,腳上藕粉色蝴蝶穿花花盆底,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宛瑤都沒想到,自己還有這般嬌豔的模樣,滿意的不得了,捧著包子臉把花嬤嬤誇成了一朵花。


    容嬤嬤這廂也沒閑著,一早才出鍋的各種點心裝了兩個食盒,又怕有個萬一,又塞了兩個荷包,揣袖籠裏備著。


    綠豆腿腳麻利的進了暖閣,給宛瑤打了個千道:“娘娘,剛下了早朝,太上皇將人都留下了,吩咐皇後娘娘帶領六宮妃嬪也一道過去呢,我師傅把後頭的花廳收拾出來了。”


    “那還等什麽啊,咱們這就過去。”宛瑤笑得甜津津的,頗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暗搓搓的領了人,從翊坤宮的角門溜出去。


    翊坤宮被定親王領了人,圍得嚴嚴實實的,角門由定親王領了親衛,親自守著,宛瑤提著旗裝,躡手躡腳的,一排小白牙銀光閃閃的衝著幾人一笑,就繼續貓著身子往外走去。


    定親王綿恩的親隨侍衛各個把臉憋成了紫薯皮包子,其實他們眼不瞎,那麽大個兒的人從他們眼門前走過去,他們不可能看不到,所以……真不用躡手躡腳,跟一溜耗子似的走出去……他們會裝作看不到的……


    定親王也險些沒破功,自從他得了皇上的口諭,暗中保護翊坤宮後,總覺得他的眼珠子可能白長了,總得睜眼說瞎話。


    等宛瑤幾人不見了蹤跡,定親王輕咳了兩聲,一本正經的說道:“好好看著,連個鳥兒也不許飛出去,聽見了沒有?”


    “是。”剛剛跑出去的是耗子,不算在內吧。


    好在翊坤宮與乾清宮就挨著,有鄂羅哩在宮門口接著,宛瑤暢通無阻的進了乾清宮後頭的花廳,前頭已經極熱鬧了。


    宛瑤坐到羅漢榻上,聽著前頭太上皇把一眾大臣訓的跟孫子似的,連連頷首,深表讚同,刺客都能進景運門了,當紫禁城是他們家後園子了,這還了得?當初她想要吃禦膳房的東西時,要有這麽便利,她還選什麽秀啊。


    訓完了大臣,大殿上換了一撥人,宛瑤聽到了皇後喜塔臘氏的聲音,身板立刻板的溜直,支棱著耳朵聽著,再仔細聽,卻是一個公鴨嗓,哭咧咧的說道:“太上皇,皇上饒命啊,奴才有苦衷,這一切都是純嬪在背後指使的。”


    太上皇蒼老的聲音傳來:“純嬪讓你們刺殺皇上?”


    啊呸!宛瑤險些沒喊出聲來,被容嬤嬤著急的安撫住了。


    她腦子進水了,還是腦子被驢踢了?她命人刺殺皇上?她吃飽了撐的,那麽著急做寡婦嗎?太上皇人老了,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容嬤嬤趕快從荷包裏拿了一塊梅花糕來,給宛瑤壓壓驚,好容易堵住了嘴。


    外頭貴妃端莊慈愛的聲音傳了進來,滿是訝異:“這怎麽可能?不是陳德毒害了純嬪嗎?”


    皇後喜塔臘氏這會兒可聰明了:“貴妃這個時候還看不明白嗎?分明就是純嬪故意買通了陳德,來了這麽一出,否則怎麽那麽趕巧,小產的人不是純嬪,卻是景嬪?純嬪使得一手好計謀,要了瑩貴人的命。”


    宛瑤提溜著裙擺,在後頭花廳直轉圈,哎呦喂,當初出事兒的時候,她跟如姍幾個在後頭坐著,連個屁都沒放,也不是誰咄咄逼人的,先說是貴妃,又說是瑩貴人的,連帶著還給瑩貴人扣了好幾口鍋,怎麽這會兒都成了她的罪了?


    早知道如此,當時她該狠狠的罵上瑩貴人一通,吃飽了撐的她,收買了陳德,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來,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冤不冤!


    容嬤嬤輕輕的拍了拍宛瑤的手,示意宛瑤稍安勿躁,宛瑤的確沒吭聲,她倒要聽聽看,貴妃如何解釋,陳德刺殺皇上一事,就算她有心當寡婦,也不想肚子裏的孩子沒有阿瑪吧?


    宛瑤隻聽得那公鴨嗓說道:“純嬪派人將奴才與奴才的弟弟給綁了去,威脅奴才的阿瑪為她效命……”


    宛瑤聽得磨牙,她要是有那個本事,還能容著這個公鴨嗓在這兒胡咧咧?雖說侯佳府與沈佳府隻差了一個字,但你個公鴨嗓連仇人都能記錯了,還能指望你狗嘴裏吐出什麽象牙來?


    宛瑤起先還覺得瑩貴人怪倒黴的,現在一點兒不覺得了,要不是她候佳氏把人給綁了,要挾陳德,至於的麽!


    公鴨嗓繼續說道:“純嬪要奴才的阿瑪誣陷瑩貴人,說是此事事成之後,便放奴才父兄三人離京,結果,事成之後,純嬪卻是要殺人滅口。”


    宛瑤瓜子牙都快磨平了,心裏暗暗腹誹:小子!要不是姑奶奶,你這會兒不知道死幾迴了!


    公鴨嗓在外頭說的涕淚俱下,還忍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可見宛瑤在後頭罵得狠,公鴨嗓毫無所覺,繼續哭訴道:“奴才的弟弟被殺死了,奴才與阿瑪逃了出來,阿瑪想要告禦狀,揭發純嬪,可哪知道才一出現,就被人當成了刺客,奴才的阿瑪就這麽慘死了……奴才冤枉啊,還請太上皇,皇上為奴才做主!”


    宛瑤特別想罵人,你們家告禦狀要去景運門?你們家告禦狀還抄把菜刀?宛瑤都快以為自己是太皇太後了,一個小小的嬪位,竟然逼得一廚子去景運門告禦狀了!


    宛瑤恨不能拍案叫好了,這話本子編的可真利索,不愧是貴妃,當真是心思縝密無雙的,若不是容嬤嬤發現了那山芋麵燒餅裏的□□,她這會兒都不知道死了幾迴了。


    賢妃念著“阿彌陀佛”,貴妃在外頭悲天憫人道:“純嬪……怎能如此?她懷著皇家血脈,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害得景嬪小產,虧得景嬪還以為純嬪是好姐妹,她如此作為,難道不怕遭天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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