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春聽得貴妃說起膳房,心裏咯噔一下,她竟是忘了,剛剛與豌豆撞在了一處,怕是袖口沾了油汙,她隻念著趕在貴妃睡前來迴稟,卻是忘記迴自己的廂房,重新更衣再過來了。


    瑞春將綠檀木的篦子放在楠木纏枝蓮紋妝台上,跪地道:“請娘娘恕罪,奴婢剛剛迴來的時候,與原毓慶宮的豌豆撞到了一處,身上沾了油汙,汙了娘娘貴體,奴婢該死。”


    “你說誰?豌豆?”貴妃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地的瑞春。


    瑞春不敢讓貴妃再多言,一五一十的迴道:“迴貴妃娘娘的話,豌豆現在被調去了儲秀宮當差,宛瑤小主說沒有吃飽,讓豌豆去膳房弄些吃食,豌豆也沒有提著宮燈,便與奴婢撞到了一處。”


    貴妃沉默片刻:“你起來,細細的說。”


    瑞春站起身來,捏著衣角,不敢有半點遺漏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貴妃微微沉吟,摘了護甲的手指,如同蔥管一般,輕輕的落在妝台上:“婉太妃、豌豆、不提宮燈、熱氣騰騰的吃食……”


    貴妃一詞一頓,倒讓瑞春想起了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忙道:“娘娘,這個時辰,膳房怎麽會有熱氣騰騰的吃食?奴婢若是沒瞧錯的話,豌豆提著的膳盒裏頭,還有紅燒小黃魚。”


    貴妃嫣紅的唇畔微微揚起,聲音柔柔的說道:“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讓皇後娘娘選中沈佳氏宛瑤的,可不就是鄂羅哩嗎?我還奇怪,怎麽鄂羅哩會助著皇後,原來竟不是因為皇後,而是因為皇上……”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要去儲秀宮看的人……是宛瑤小主?”瑞春說出這話來,自己都有些不大相信,六名秀女裏頭,怎麽輪,也輪不到宛瑤小主啊。


    貴妃也有些不大相信,隻是唇畔噙了抹冷漠的笑意:“誰知道呢?”


    儲秀宮裏被念叨的宛瑤,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險些沒將口水噴到紅燒小黃魚上。


    宛瑤用帕子揉了揉鼻子,又去銅盆裏重新淨過手,看著兩碗白米飯加一碟子紅燒小黃魚,眨巴眨巴眼睛說道:“豌豆,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膳房的管事?”


    豌豆立刻苦哈哈的笑著說道:“本來還有碟醋溜丸子來著,結果路上撞翻了,奴才要是再去膳房找,怕是宮門落鎖前迴不來,所以沒法子,小主將就一下,明個兒奴才補過來三碟菜,如何?”


    豌豆也跟了宛瑤十來日了,知道宛瑤的性子,其實很好說話的,漸漸的也就放開了,再者鄂羅哩偷偷的跟膳房交代了,要給宛瑤小主加菜,不用太顯眼,每天兩碟子肉菜就成,想來多要一碟青菜,也沒什麽。


    宛瑤眉眼彎彎的,將手裏的帕子在胖乎乎的指尖繞啊繞的,說道:“倒也不用三個菜,隻是好一陣子沒吃過鍋子了……”


    豌豆會意,咬著牙點了點頭,大不了他明個兒早點溜過去,給膳房的管事打打雜,一個鍋子,應該能拿下。


    宛瑤見豌豆點頭,眼睛彎成新月,喜滋滋的與紫菡一道吃加餐,小黃魚炸的外酥裏嫩,還有兩條專門澆了糖醋汁,宛瑤愛吃糖醋和魚香味的菜肴,膳房的管事這兩日也摸出門道來了,即便隻做兩道菜,也能合了宛瑤的口味。


    隻是膳房現在至今不知道伺候的是哪位主子,隻知道,能讓鄂羅哩出麵親自吩咐,又讓豌豆伺候著的,必定不是凡人就是了。


    紫菡與宛瑤吃了個幹幹淨淨,白瓷碟子裏,魚骨頭一截一截的,跟小貓吃的似的,豌豆將桌麵收拾了,紫菡抱著肚子說道:“與姐姐同住這幾日,我都胖了一圈,先前的旗裝都有些咧了。”


    宛瑤瞧了紫菡一眼,果然見紫菡胸口的兩顆盤扣中間有些撐開了,若不是雪白的領子擋著,怕是要瞧見裏頭的淺牙色裏衣了。


    她們現在不比在自己府裏,旗裝攏共兩套,都是內務府發的,先前量好了尺寸的,瘦了也就罷了,若是胖了,卻是不好。


    宛瑤不懷好意的上前戳了戳紫菡的胸口,笑著說道:“分明就是你這裏長了,倒來說我的不是,我還沒怪你每日裏與我搶吃食呢,快快脫下來,我給你放些尺寸出來,不然明個兒讓教導嬤嬤瞧見,怕是要罰你頂著水碗走上四五十迴才成。”


    紫菡不比宛瑤經曆過一世,雙肩放碗行走,總是灑了水,教導嬤嬤也知紫菡是賢妃娘娘的表妹,有賢妃娘娘作保,是定要留在宮裏的,因而對紫菡格外嚴苛一些,免得因為規矩禮儀刷下去,倒是她們教導嬤嬤的不是。


    提及宮規,紫菡就有些黑了臉,脫了旗裝遞給宛瑤,隻穿寢衣在宛瑤身邊坐了說話:“我就弄不明白,為什麽非要頂著水碗走路?難道我成了妃嬪,還要頂著水碗不成,隻要走的端正不就好了,何必那樣嚴苛?”


    宛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前世裏也抱怨過,這一世反而覺得稀鬆平常了。


    宛瑤自己的衣裳也瘦了,少不得要放出些尺寸來,不過旗裝放尺寸,要從上往下都縫製了,一夜隻能做一件,宛瑤自己無礙,用領子擋好了也就是了,聽教導嬤嬤的意思,再有個五六日,顒琰就要親選,倒也沒必要再趕製。


    紫菡知道宛瑤不愛說是非,不過嘀咕了兩句,便有些昏昏欲睡的,不一會兒功夫,居然在宛瑤身邊坐著睡著了。


    宛瑤也是無奈,這陣子接觸下來,發現這幾個秀女,除了纖恩外,竟都是不錯的人,紫菡口口聲聲學的賢妃做派,可真真遇到事的時候,又待她極好,是個真性情的人。


    凝碧也是個謙遜的,隻是性子軟和了些,與纖恩在猗蘭館住著,愈發的憋悶了性子,那兩日,她與纖恩換著住,凝碧才鬆了口氣,知道她被罰不許吃飯,還偷偷的留了一半的東西給她吃。


    夜深人靜之際,明黃宮燈下,宛瑤一針針的縫製著,倒也突發奇想,趁著這幾日功夫,給幾人縫製些東西出來,算是留個念想,她以後,怕是再也不會入宮了。


    認真想想,顒琰真是好福氣,除去宮裏原本那幾個老朋友不提,新選進來的,倒有四個是能留的,如姍性子直爽活潑,景馨明媚端方,凝碧小家碧玉,紫菡純真可愛……


    宛瑤想著想著,覺得心底裏有些酸澀,暗暗鄙視了自己一番,竟是這樣沒出息,宛瑤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子,捏了捏手感,她這樣的,再想那些有的沒的,純給自己添堵。


    宛瑤放下所想,專心致誌的將紫菡的旗裝修改好,伸了個懶腰,終於要歇下的時候,卻發現對麵的猗蘭館熱鬧了起來。


    纖恩尖銳的聲音,隔著個院子都聽得見:“你折騰了一晚上了,還要不要人睡覺!”


    纖恩的聲音將睡著的紫菡都喊醒了,紫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茫的看向宛瑤:“姐姐,怎麽了?”


    宛瑤搖了搖頭,衝著猗蘭館方向努了努嘴說道:“我也不知道,誰知道纖恩又鬧什麽?”


    纖恩怒罵的聲音不斷,連前殿的如姍與景馨都驚動了,遣人來打聽是怎麽迴事。


    豌豆也跟著去了對麵的猗蘭館,迴來隻說是凝碧夜半多去了幾次淨房,纖恩就發了脾氣。


    紫菡沒好氣的說道:“就她脾性大,一個屋子裏住著,這樣的事情也要矯情,凝碧姐姐也是可憐。”


    宛瑤也隻當這是件小事,熬了大半夜,著實是困倦了,好歹爬上了床榻,還沒闔上眼,對麵又鬧了起來,這一次凝碧竟是哭了。


    宛瑤看了看更漏,還有半個多時辰,就要起身了,睡也睡不安穩,便與紫菡一道更衣,往對麵去。


    纖恩與凝碧隻穿了寢衣,纖恩坐在明間的桌前,瞪圓了眼睛,凝碧則雙手攪著衣角,站在旁邊。


    宛瑤與紫菡才一進去,就聞到了清淺的蘭花香,再看凝碧,額頭都是汗,嘴唇半咬著,蒼白一片,隻看這樣子,是真的病了。


    “凝碧姐姐,你莫不是吃錯了東西,腹痛?”紫菡想著,能夜半一次兩次的去淨房,多半是這個緣故。


    凝碧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沒……沒什麽……隻是晚上喝多了茶水,忍不住……”


    凝碧沒說完,纖恩便拍了桌子:“再喝了茶水,也不能一盞茶的功夫跑三次淨房,這廂房又不是你一個人在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不睡,旁人也不能睡。”


    宛瑤看向凝碧,凝碧眼裏泛著淚光,楚楚可憐的說道:“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喝多了茶,我再也不去了。”


    凝碧說著,往自己的稍間行去,撂下了淺紫帷帳,隱約聽得有低泣聲傳來。


    纖恩愈發的沒好氣,隻差摔了茶盞:“哭哭哭,就知道哭,倒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明明就是你擾了我安睡,明日一早,我若因精神不濟,被教導嬤嬤罰,看我能不能饒過你。”


    宛瑤與紫菡來了這一趟,冉鳶也過來了,在外聽了幾句,知道是秀女又再鬧,堵得不行,還沒成了主子,一個個就這樣張揚。


    宛瑤深看了凝碧的稍間一眼,出得殿門,與冉鳶說道:“姑姑還是給凝碧找個太醫瞧瞧吧,我瞧著凝碧是真的病了。”


    如今是正月裏,暖閣裏再怎麽暖和,也不至於穿著寢衣還要出汗,凝碧這般,怕是真的腹瀉難忍……


    冉鳶也是才知道,凝碧竟是有這種特殊之處,汗出則體香,這樣的佳人兒,將來少不得有個一席之地,也不敢耽擱,派了個小太監,開了宮門就去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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