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登基後一年,他再也不曾見過夏鳶。


    直到又一年,長安雪。


    李升躲開宮中人,偷偷跑去了長安城外那個他們常相聚的小亭子。


    又給自己溫了一壺梅子酒。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或是其他,李升總覺得眼前這壺,遠遠比不上夏鳶當年替他溫的那壺梅子酒。


    自打認識以後,每年下雪,他們都會在這個亭子裏看雪,一次不落。


    不知道今日,他們會不會來。


    李升在亭中等了好久,喝了一壺又一壺酒。


    今日帶的幾壺酒,就快喝完了,怎麽他們還不來。


    李升等了好久,還是沒有等到。


    想來今日,是等不來他們了。


    李升心頭不由得生出來幾分失落。


    正想著,忽然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說笑聲。李升遠遠望過去,有兩個身影。


    是韓肖和江瑤。


    李升有些感動,幸好還有人記得,幸好他不必一個人。


    隻是他們靠近後,李升開始又些不安了。


    隻遠遠的,韓肖和江瑤就衝他行了個跪拜禮。在大雪中,地上有層厚厚的雪。兩人起身時,李升分明瞧見了雪地裏有兩個印子。


    “我們是什麽關係,又何必在乎這樣的虛禮?”李升的慌張顯而易見,他害怕連江瑤和韓肖都把他當皇帝。


    他現在不是皇帝。他隻是,李升。


    “不論從前是什麽關係,身份禮節不可廢。”韓肖一字一頓的說著,旁邊站著江瑤,兩人的手緊緊牽著。


    此時李升才想起來,原來他們已經成親了。就在他登基的後一日,他們成親了。


    李升不由得開始想,若是他和夏鳶不鬧這些事情,隻平平淡淡在一起,那現在他們也應該成親了。此刻他應該也牽著夏鳶的手,一起來這個亭子中喝酒賞雪,一起聊過去的事情。


    隻可惜,沒有那些可能了。


    “哪裏就是,身份約束了。今日我不是皇帝,隻是李升。”李升招手示意江瑤和韓肖走進,卻發現兩人眼神中多了幾分疏離。


    這樣的疏離讓李升很不自在。


    可他沒有辦法,不是他們的錯,是他,他疏於來往。


    畢竟他現在,真的是個皇帝了。


    “今日雪真大,想來來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李升望著亭外白茫茫的一片不由得感歎道。


    “陛下說得是。陛下福星高照,想來東國也是受了陛下福澤,一定能夠千秋萬代。”


    聽著韓肖的話,李升越發不是滋味。現在這樣,倒像是他的不好了。


    若不是他在,想來韓肖和江瑤兩人應該高高興興的賞雪。可他一來,伴君如伴虎,兩人都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那些年的瀟灑自在,似乎都成了一場夢。現在這種無話可說的生疏感,完全占據了他們聊天的整體。那種輕鬆自在,已經蕩然無存。


    李升想要離開了,他不想因為他在這裏,耽誤了他們夫妻二人賞雪的興致。


    可他現在無處可去。想來現在宮門已經關上了。他不願意大費周章致使那麽多人跑進去,他從出來的那一刻就決定今夜不再迴去了。


    他準備在這裏等上一夜,等到夏鳶來為止。若是再瞧不見夏鳶,李升決定自己快要過不下去了。


    宮中日子乏味,若是不能瞧見自己真正的心上人,那還不如離開的好。


    這個皇位,不要也罷。


    李升當真是這麽想的。


    忽然李升想起來那日江瑤喝醉後說得話。


    “我們四個人,要一直,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原來當年的願望,就真的隻是個願望而已。李升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無力。自己的確隻能與他們這般了。


    現在的他,是個天子,是萬眾矚目的天子。他不再是李升了。


    就這樣,三人相顧無言了許久。想來江瑤和韓肖是埋怨他的,是他破壞了他們兩人賞雪的興致。


    是他先娶了其他人,是他弄丟了夏鳶。


    都是他的錯。


    當上皇帝,把淑妃德妃那些壞女人的家族一個個鏟除,替母妃報仇。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嗎?


    李升,你得到了你從前想要的一切,你現在憑什麽不開心?


    李升捫心自問,卻沒有找到答案。


    此時,韓肖和江瑤已經告別離開的亭中,隻留李升一個人,在那裏自怨自艾,在那裏想著自己從前。


    其實,走不出的隻有他一個人。


    其實,他哪裏是不知道答案,他清楚的很。


    自己為什麽不開心,因為夏鳶不見了。


    為什麽今日夏鳶不來,為什麽她今日不來。


    李升不知道。


    就這樣,李升在亭中等了她整整一夜。


    長安的雪一整夜都沒停過,一直在飄。


    真冷啊。


    第二日,李升死心了,迴到了宮中,裝出一副剛剛清醒的模樣,瞞過宮中人,去上朝了。


    想來他這輩子,是等不到夏鳶了吧。


    就在之後,又過了幾日,前朝又提起了選秀一事。


    其實之前提到過好些迴了,李升一直以皇後當擋箭牌,因此還博得時家不少好感。


    隻是這次,李升答應了。時家也覺得沒什麽不妥,畢竟老是拖著也不好。


    就這樣,一月後,快要如春了,一群花一般年紀的年輕姑娘入了宮。


    李升挑選那些姑娘的方式也是簡單直接,他根本不看那些姑娘的家事或是才學。


    他隻看模樣。


    他隻看模樣,有幾分像夏鳶。


    沒有一個像她。沒有一個像她一樣,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沒有一個像她一般,眉心有顆朱砂痣。


    或許也是有人眉宇間有幾分像她的,不過李升見不得那幾分像。完完全全就是東施效顰,哪裏能配得上像她。


    這個世上,不配有人像她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夏鳶,其他人,都隻是替代品罷了。隻是在他這裏,沒有替代品,隻有夏鳶,和其他所有。


    後來,至於後來。


    “蕉嶺縣縣丞夏至之妹夏鳶,拜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萬福金安。”


    那就是夏鳶,就是他的夏鳶。


    李升死也不會認錯的。


    李升按耐住心中喜悅,朝皇後點了點頭,示意讓她留下。


    在此前,他一個人都不曾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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