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辦公室內的窗簾敞開著,頂燈發出慘白的光芒,疲憊、虛弱,像是瀕死前的迴光返照。


    柯興洋背對著柯延振,獨自凝望著窗外繁華瑰麗的高樓大廈。


    “警察當場抓了我們幾個接應的人,然後剛剛把馮義被帶走了。”柯延振匯報道。


    柯興洋冷哼了一聲,“事情辦成這樣,你怎麽還有臉來見我。”


    “父親......”柯延振急著解釋道,“事情還沒有這麽糟糕,除了馮義,我們也沒折損什麽人,安南那邊來的人可是全被抓了。隻要馮義口風夠緊,他一個人擔責任,查不到我們頭上來的。”


    “你是覺得我們被那邊連累了?”柯興洋問道。


    “從結果上來看,是這樣。”


    柯興洋怒吼道:“你還有臉說出這種話!你自己沒能力,還怪別人?要是你指揮得當,我們就應該全身而退。賠了個馮義你嫌少?他進去了,指不定給我們捅出什麽樣的簍子來。”


    柯延振應道:“您說的是。但我找的場地不是自己的,不一定會查到我們。”


    “算你還有點腦子。”稍稍平息了怒火,柯興洋冷酷地吩咐道:“我給你一次補救的機會,他經手的地方,你趕緊給我全部處理幹淨,動作要快。”


    “是,我現在去處理。”


    柯延振走後,柯興洋獨處了幾分鍾,又把大兒子給叫了過來。


    一進門,柯舒平就關切地問道:“二弟什麽地方沒做好,惹您失望了?”


    柯興洋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眼睛裏,竟顯露出因為老邁而產生的雲翳,“你來坐下吧!事情你大致也聽說了,就別讓我再複述了。”


    柯舒平卻是突兀地笑了,“爸,為這麽件小事生氣,不值得。”


    “小事?你以為我們的生意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折騰?”柯興洋反駁道。


    柯延振擺出一副長子應有的恭敬模樣來,說道:“不管怎樣,您別氣到自己,別傷了身體。事情已經發生了,也隻能一點點補救了。”


    柯興洋搖了搖頭,許久後,他又開口道:“家裏的生意,你接手管一點吧!他一個人根本做不好。”


    柯舒平卻笑著答道:“爸,我放心二弟。您既然把生意交給他了,就應該多信任他一點。不然,他怎麽辦得好事情。”


    “舒平,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接他迴來?”柯興洋自然是不會相信他這一番說辭的。這十餘年下來,柯舒平表麵上從來沒有和他提過任何反對柯延振的話,可柯舒平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柯興洋無法確定。


    但要是柯舒平心裏毫無芥蒂,柯興洋這個做父親的斷然是不會信的。


    “您都把他領迴來十餘年了,現在還來問我做什麽?豈不是多此一舉。”柯舒平答道。


    柯興洋怔了怔,滿臉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無奈,“我也是怕你一個人做不來,才想找個人來幫你分擔。”


    “我理解您的意思,有延振在,挺好的。他雖然做得不太完美,所幸還是能幫您分擔一點的,您也不用太辛苦。”


    “那你呢?”柯興洋迴道,“你就沒打算稍微幫點忙。”


    柯舒平自嘲道:“我不是那塊料,沒天分,學不來。”


    “我也老了,不想再事事親力親為了,交給外人又不放心。”


    柯舒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並沒有給父親他想要的答案,隻道:“您多給二弟一點時間,他能做好的。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見他還是這樣的態度,柯興洋也強求不得,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出了門,柯舒平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陰冷的笑,自言自語道:“這次沒弄掉你,是我疏忽了,下次,不會了。”


    他一個人迴到車裏,坐在駕駛座上,構思了好久,終於,編輯好一條頗為滿意的短信,發給了秦臻臻。


    “別著急,這還隻是個開始。”


    手機那頭,看到短信的秦臻臻顫抖著跌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頓時感覺到徹骨的寒意融在血液裏,逐漸在周身蔓延開來。


    她哽咽著喃喃道:“隻要有一項罪名,隨便哪件都可以,隻要有一件讓他伏法就行了。怎麽就這麽難?怎麽就這麽難!”


    她將十指插在自己的頭發裏,順著頭皮用力地往下按,想要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卻隻能陷入更深的恐懼。


    十幾分鍾過後,她吃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到自己的房間,拿出藥片,一把一把地往下吞。


    她沒數自己吃了多少片藥,斷然是超過醫囑了,可她也不在乎。


    感覺到自己有些發顫,她本能的扯過被子來把自己完全裹了進去,卻又覺得無濟於事。


    經曆過一番艱難而毫無意義的思想鬥爭,她從抽屜裏翻出另一瓶藥,就水吞下,然後用被子將自己裹得更緊了。


    恍惚間,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看到了常年住在病房裏、精神萎靡的母親,看到了一個個稚嫩的少女,也看到了一張張扭曲變形的幹枯麵孔。


    秦臻臻感覺自己在不斷往下墜落。往下,是無盡的深淵,往上,是緩緩合上的一線天。


    她伸出手臂,似乎抓到了什麽東西,似乎,又什麽都沒有。


    緊接著,她似乎聽見了沈景行的聲音。


    然而他到底在說什麽,她卻怎樣努力都聽不清。


    身體還在不斷下墜,感覺到沈景行似乎說完了,她費力地從喉嚨中擠出一些聲音來,“晚安,再見。”


    終於,她合上了疲倦的雙眼,在黑暗中,安詳地沉沉睡去。


    晚安。


    再見。


    半個小時之後,當沈景行趕到秦臻臻的住所的時候,看到的,是滿地的狼藉。


    床頭櫃上空空蕩蕩,各類玻璃包裝護膚品碎了一地,流出粘稠的液體,混雜其間的,是一顆顆白色的小藥片。


    秦臻臻躺在床上,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


    “臻臻?臻臻?”


    她毫無反應。


    他撿起地上的藥瓶,將瓶身上的標簽拍了下來,抱起秦臻臻就往樓下衝。


    上車,飛馳,急診,搶救。


    直到看見秦臻臻被推進普通病房,沈景行還是覺得一切恍然如夢。


    “她大量服用安眠藥,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等醒來了,要注意安撫病人情緒。”


    這是安大夫今年第三十七次搶救大量服用安眠藥的患者,見過了太多的迷惘與痛苦,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輕輕拍了拍沈景行的肩膀以表支持,然後迅速離去。


    沈景行迴到病房裏,枯坐在座位上。他不知道,秦臻臻到底怎麽想的。這樣做,是想自殺嗎?


    秦臻臻安安靜靜的在病床上沉睡著,帶著唿吸麵罩,迴答不了他心中的疑問。


    還沒等她醒,病房裏,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柯延振。


    “是你?”沈景行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病房門口,看清楚了來人,二話沒說,上手給了他一拳。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思考,柯延振既然現在出現在這,秦臻臻的事肯定和他脫不了幹係。


    還沒進門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柯延振感到萬分疑惑,但瞥了瞥躺在病床上的秦臻臻,看了看紅著眼的沈景行,再結合柯舒平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說過的話,他也立即便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合理真相來,也跟著道了句:“是你!”


    “我會照顧她,這裏不需要你插手!”柯延振壓著聲音說道。


    沈景行冷冷地說道:“你有什麽資格!”


    “用不著你管,我會帶她迴家。”柯延振喊道。


    “哪個家?那個讓她一刻都呆不下去的秦家?省省吧,多費點心思幹正事。”沈景行嘲諷道。


    沈景行開始後悔,怎麽沒能早點把她從家裏接出來。


    他完全又這個能力保護她,可是他當時卻隻想著讓她多提供一些情報;甚至,還因此沒有反對她去見柯延振。


    要不是因為這樣,要不是沒有早點讓她待在自己身邊,她今天也不至於非要絕望地大把吞藥,然後現在無力地躺在病床上。


    “你趁早走,她醒了,不會希望看到你在這邊惡心她。”沈景行又道。


    “你胡說什麽!”柯延振反駁道。


    沈景行到了氣頭上,也開始口不擇言了,大聲喊道:“你們柯家自己幹得什麽齷齪勾當自己心裏沒點數嗎?你是什麽貨色自己心裏沒點數嗎?你以為臻臻會喜歡你?你以為她無緣無故會接近你?她天天盼著你們瘋狂到滅亡呢!”


    沈景行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柯延振再不聽明白點什麽,也是不可能了。


    “你在暗中給我們使絆子?”柯延振問道。


    “你們家得罪人不夠多嗎?還需要我動手?”沈景行不留情麵地迴道。


    “你到底知道多少?”柯延振頓時露出了兇狠的眼神。


    沈景行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緊不慢地說道:“不多不少,對付你剛剛好。你那邊的爛事還沒把你弄到焦頭爛額?勸你趁早迴去處理,不然,可能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了。”


    柯延振又望了眼秦臻臻,不再說話,轉身離去。要不是沈景行今天氣昏了頭,說漏了嘴,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沈家還在暗中對付他們。


    這次交易的失敗,在多大程度上和沈家有關,柯延振並不清楚,但從此以後,他不得不開始提防著沈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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