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天色漆黑如孤獨者的雙眸,星辰升起,像是戀人中閃爍著的微光。


    夜色之下,華燈初上。


    悠長的時光像是發酵了的蛋糕胚,細密、綿柔,帶著似有若無的甜香。


    休息了一陣子,白筠安建議道:“出去走走?”


    她吃得有些飽,總覺得一直癱在沙發上,實在不那麽健康。


    “不再坐一會?”喻子琛問道。


    “都坐了好久了。”


    事實上,急切地盼望著時間迅速逝去的時候,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


    喻子琛看了眼手機道,“才過了十五分鍾。”


    白筠安旋即表現出失望的樣子來。


    “好吧,現在就出去。”喻子琛很清楚什麽時候自己應該妥協。


    磚石的路麵濕漉漉的,像一麵不那麽清晰的鏡子一樣,將路燈的光芒拉得很長。


    風起了,梧桐葉隨風癲狂了起來,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


    雨後的清新在夜色下愈發凸顯了出來。“嗒嗒”的腳步聲不能用圖片來記錄,卻能夠通過畫麵上,將要落下的、穿著褐色小皮鞋的路人的腳來被想象。


    夜,微涼。


    喻子琛見白筠安做出了一個環抱雙臂的動作,便將她往自己這邊摟了摟,邊走邊說道:“我在這生活了很多年,冬天的時候,一個人走在室外,也會覺得冷。跟在國內一樣,濕冷,寒氣一點點沁進去,感覺渾身都不舒服。現在,身邊有一個行走的熱源,就完全不一樣了。”


    白筠安小聲嘀咕道:“你是一個人嗎?”


    喻子琛很是無奈地笑道:“你幹什麽?還要翻舊賬?”


    “實話實說嘛!我覺得你身邊不會缺陪伴的人。”白筠安並不是很有底氣,含糊地迴應道。


    “實話?我有前女友又從來沒有瞞過你。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多,可我在這生活了八年,你自己算算,我一個人生活的時間不長嗎?你大度一點,我可從來沒有翻過你舊賬。”


    “說的好像你很孤獨一樣。”


    “這是實話。落單的感覺總是如影隨形,像是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喻子琛道。


    “我在你身邊也是這樣?”


    “不一樣。”喻子琛笑道,“沒有人可以思念,是一種無形的孤獨,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有個念想了,孤獨就具象了,見不到你是孤獨;見到了,你的心不在我這,還是孤獨。”


    “這樣啊......”白筠安心想,喻子琛還有一種可能性沒說:你的心在我這,我卻感覺不到,更是孤獨。


    “你不覺得?”喻子琛問道。


    “我?一有這種想法的苗頭,我就會把它扼殺掉。越想,對生活的滿足感越低,越沮喪。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我還在溫飽線上掙紮,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你倒是很純粹。”


    “你是覺得我無知,還是覺得我膚淺?”白筠安倒是不信他的表達,轉過頭問看他。


    “沒有,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喻子琛失口否認。


    “襯托得你特別深邃,是吧?”


    “不是,你比較通透,消極的是我,庸人方自擾。”


    “我才不信呢。”


    “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喻子琛道,“想不想再吃點夜宵?”


    白筠安笑道:“你看看,和我深刻的話題聊不下去了,就開始聊吃喝玩樂了。不對,哪有玩樂?隻有吃吃喝喝。用傅淺的話題來敷衍膚淺的人?”


    “牽強附會!聊這個話題比較容易得到滿足,吃喝是生活的必需品,其他都是奢望。”


    “從你嘴裏說出這種話,我怎麽有點不信?”白筠安道。


    “對於食物的滿足可以衡量,而其他東西,等你以為自己得到的時候,才會發現,根本得不到。”


    白筠安猜測道:“可能,是因為對於你而言,做什麽事情都太輕而易舉了。所以就算成功了,也不會有任何滿足感。”


    喻子琛:“哪有你說的這麽容易......”


    “那就是你顧慮得太多,做什麽事情,都要等有200%把握時才願意出手。所以你要麽等待,要麽成功,因為在你內心裏,你不允許你自己失敗。”


    “不知道,控製不住,就是會想,想多了,就不願意輕易去做了。”喻子琛轉而說道,“這麽講的話,我倒是很羨慕你。”


    白筠安語氣變了變,說道:“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敢想,想了之後會很害怕。就像走上了空中的鋼絲,要是反複告訴自己,底下是萬丈深淵,就會寸步難行。要是根本不去想這個問題,假裝下麵有保護網,會好的多。”


    “子琛,在這點上,我跟你的處境真的不一樣。你有能力做很多種選擇,你需要考慮的,是你所做的是不是最佳選擇。可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不是這一條,就是那條,選定了,就不能反悔了。”


    走著走著,喻子琛突然問道:“你現在發現了,和我在一起很累吧?”


    “也談不上,至少你願意和我說,不需要我費盡心思去猜。另外,能夠被指定為你傾訴的對象,說明我還沒有那麽無藥可救,這點感覺還是不錯的。你信任我,才會願意把自己暴露在我麵前。”說完,白筠安像一個少女一樣,甜甜地笑了。


    前方,是看不到盡頭的石板路,兩旁建築林立,高度卻十分友善,因而並沒有給人造成壓迫感。


    “風大了,往迴走吧。”喻子琛說道。


    白筠安隻答了個“好”字。


    燈光自四方而來,投映出重重疊疊的好幾個影子,兩人往前走,身後的影子交匯在一起,被拉得很長。


    “你記不記得,我以前,送過你一條圍巾?”


    他這麽一問,白筠安先是一愣,想起了過往的時光,卻又是一笑,“多少年了,你還記得?”


    喻子琛低下了頭,笑意幾乎要從眼角要溢出來了,“沒忘。我買了兩條白色的,又買了一堆灰色的;白色的,我自己留了一條,灰色的,送人了;最後特地留了一條灰的,一條白的去找你,沒想到你選了灰色的。”


    “我記得!”白筠安輕輕拍了他一下,笑道,“大家都是灰色的,你特意圍了一條白色的來找我,我怎麽好意思拿白色的?那太明顯了吧?情竇初開的時候,哪敢這樣啊!怪你!怎麽就不能送點別的?可以藏起來偷偷看兩眼的那種東西。圍巾我拿了都不敢用!”


    喻子琛反駁道:“我好歹暗示過你了吧?倒是你,一點表示都沒有,木木的,一直裝傻。”


    “我哪有!裝傻的人是你!我那個時候晚上去操場夜跑,剛和你打完招唿,來不及說上一句話,你就跑沒影了。”


    喻子琛解釋道:“那是因為你從來不會迴頭看,我每次都是迅速繞一整圈,跑到你身後跟著你。很累的,還好你跑得慢。”


    “真的假的?”


    “你還不信了?”


    反正如論如何也驗證不了,不如選擇相信。


    喻子琛突然這麽一提,那些藏在歲月深處的迴憶突然都湧了上來。過往就像是被發酵過的美酒,曆久彌新。


    白筠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去出國比賽的經曆,喻子琛平時是個十分低調的人,白筠安第一次了解到喻子琛家到底多有錢,就是因為這次經曆。


    他們去的時候,很不巧,預定好的酒店發生了槍殺案,要封樓調查。在這寸土寸金的陌生城市裏,眾人短時間內找不到費用和原來差不多的酒店,偏遠的點的小旅館又不敢去,組委臨時也沒辦法幫他們解決住宿問題。他們本來都打算好找一家24小時營業的書店湊活一晚的,喻子琛打了個電話。


    打完後,他說:“別去書店了。我定了房間,就在附近,房間夠大,就是七個人床可能不夠,先去看吧,到時候擠一擠,總比睡書店好。”


    然後,他們似乎沒有猶豫,跟著去了。


    到門口的時候,領隊秦楓哲拉了拉喻子琛的袖子,很不好意思地說:“學長,這家酒店太貴了,學校不會給我們報銷的。”


    結果喻子琛特別從容地說:“沒事,我付就好。”


    再然後,眾人居然就跟著喻子琛進去了,刷開房門進去一看。


    白筠安清楚地記得當時她內心有多震驚。


    擠一擠?


    這是間總統套!他們七個人睡在一張床上都還可以翻好幾個身呢!


    “大家將就一下,臨時沒那麽多間空房,就這一間套房,酒店還不願意給我們加床。”


    白筠安覺得,喻子琛大概是對“將就”有什麽誤解。


    後來,秦楓哲不知道從哪裏看來這房間一晚將近1萬美元,心驚膽戰地去找喻子琛求證,那個時候,大家都在。


    他淡定地說:“對外的掛牌價,實際沒那麽多。”


    “可,那學長也破費不少啊!”


    “沒事,這家酒店我爸有參股,算支持他生意。”


    白筠安完全沒有聽明白這是什麽道理。


    迴到當下,白筠安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m國參加決賽的那次?臨時出了意外,你就去找酒店,結果你說什麽沒有房間了,居然去定了總統套!我現在想想,你是故意炫富的吧?”


    對此,喻子琛也是印象深刻,迴道:“我哪有!那次是真的沒空房了。要是隻有我一個人,睡書店也沒什麽,你也在,我怎麽忍心?那裏燈光徹夜通明,還不能躺下來,你怎麽睡得好?再說了,你們那麽多女孩子,萬一遇到了心術不正的人,那裏也不安全。”


    “那你怎麽就不能保持你一直以來低調做人的好習慣,訂一間價位合適一點的酒店?”


    喻子琛歎了口氣,“筠安,你也太難為我了吧?我那個時候隻是個沒什麽人脈、伸手向家裏要錢的高中生,做什麽事都隻能找人幫忙;既要瞞著家長,還要保障你們安全,哪有那麽容易?”


    “瞞著家長?”白筠安心生疑惑。


    “我是從f國偷偷逃迴國,然後陪你們過去的。家裏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把我拉迴去。能找到人幫忙訂房間,並且還願意出房錢很不容易了,我怎麽還好意思挑剔?”


    事實上,那筆房錢是喻子琛賴掉的,他手上拿的是父親的副卡,怕被發現,不敢隨便刷。第二天早上他們離開的時候酒店,喻子琛也根本沒去退房,而是發了短信給幫忙的eric,說感謝他的盛情款待,並告訴他房卡留在房間鞋櫃上了,等他醒了,就可以去退房了。


    “你還有這麽狼狽的時候?”白筠安說道。


    喻子琛麵無表情地答道:“我也不希望我有,然而這是事實,有什麽辦法?”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笑,一路重溫著迴憶,一路拚著原本隻有自己那一半的歲月拚圖。


    他們很快便迴到了酒店,洗漱、入眠。


    夜晚,白筠安說房間內太過幹燥,便關了空調,等餘溫散去,夜晚的寒意很快又滲了出來。


    兩人沒有多此一舉,再去開空調,隻是相擁而眠,守著這方寸的溫暖。


    如果他們沒有在一起,那些敘述視角單一的青春故事,留下的更多的隻是發酸的苦澀,可故事完整了,就不一樣了。


    翌日,由於兩人醒來後一直在床上折騰著不起床,他們洗漱晚剛吃過早飯,上午已經沒有剩下幾分鍾了。


    白筠安匆匆忙忙地換了衣服、化了妝,便打算出門工作。


    “下午活動一點半要到場,這裏過去來得及吧?”白筠安一邊對著鏡子盤頭發,一邊朝喻子琛喊道。


    “如果你想走過去的話,估計有點趕。”


    白筠安怒吼道:“喻子琛你認真一點!”


    “要我送你過去?”


    “反正我走不動!”


    喻子琛剛要開口,他手機響了,蘇荷打來的。


    白筠安終於整理完畢,匆匆跑到了喻子琛麵前,“我好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公司出了點事,我要提前迴去,我讓司機送你?”喻子琛的臉色明顯有些凝重。


    “這麽急著趕迴去,很緊急?”


    “情況不清楚,需要配合警方調查,我要去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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