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氣逐漸開始轉涼,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狂風裹挾著落葉和沙塵,逼得行人寸步難行。


    大街上,被大雨淋得措手不及的人們連忙躲進附近的商場,站在擁擠的門口,盼望著雨能快些停。


    一身灰衣的陳顯清混在人群之中,擠進了商場。


    陳顯清的短袖上沾了些雨滴,露出深淺不一的顏色,顯示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對他的侵害。他甩了甩頭發,努力讓它變得幹一點,然後用門口的塑料袋罩住自己的長柄傘,和所有不認為這場大雨在短期之內能夠停歇的人一樣,沉著臉進商場閑逛。


    在一樓逛了一圈,他在自動扶梯旁邊寫有店鋪信息的顯示屏上看了許久,然後跟在人群中來到了地下二層。


    負二樓有一家日式甜品店,每個隔間用簾子隔起來,有的放上榻榻米,有的放上普通的小板凳,它的價格不算高,是那種人們常去歇腳的地方。碰到這種雨天,它與往日相比生意明顯更好了。


    人們三五成群,義憤填膺的抱怨著剛才的那場大雨。大雨阻擋了人們的腳步,他們除了在此等候,再也做不了別的事。


    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陳顯清甚至都沒有引起服務員的注意就已經溜入了其中一個隔間,很是自然地在位置上坐下。


    桌麵上的茶,正在冒著熱氣。


    “陳警官,幸會。”喻子琛說著便把泡好的茶推送到了陳顯清麵前,“您肩膀上濕了,是淋到雨了吧?喝點茶,暖一暖。”


    陳顯清沒有多說話,拿起杯子一口飲盡,然後兩手捏著空杯子,略有些嫌棄地說道:“這杯子這麽小,裝不了多少茶,就不能換個大點的?”


    喻子琛不言,默默為他重新滿上。


    然後,喻子琛直截了當地說道:“在陳警官麵前,我就不繞彎子了,我想知道當年白承建供詞改口前後的一些信息。”


    陳顯清教育道:“首先,嫌犯供詞改口事情屬於正常事件,絕大多數人在犯罪的時候,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心理,第一時間都會否認;在多方指證的情況下,他們過了一段時間,想清楚了,就會改口。”


    “絕大多數情況是這樣沒錯,可也有例外。如果一個人的本意是救人,那麽他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傷害到了其他人,未必會認為自己有罪,因而不會否認自己的行為。因為這個行為本身有兩麵性,對一方是傷害,對另一方卻是救助。”喻子琛分析道。


    在這種情況下,嫌疑人極力為自己辯護,卻不會連事實本身都否認。若是如此,他辯護之詞,也便站不住腳了。


    陳顯清迴答道:“理論上你這麽想沒問題,可實際上,我們得看證據,人證、物證、動機均不可少。一個人的證詞未必可信,可如果所有人的證詞和物證一起指向同一個結果,出錯的可能性很小。”


    白承建的案子就是這樣一種情況,物證指向他,所有人的證詞也隻指向他,就連他自己最後都供認不諱。


    喻子琛毫不退讓的說道:“很小,卻也不是不可能。陳警官,您願意來見我,難道不是覺得我的猜測有一定可能性嗎?您是當年經手這件案子的警察,如果您不懷疑,就不會我隻說了猜測,您今天就出現在這裏。”


    陳顯清微微扯了扯嘴角,“我來,是看在梁雲斌的麵子上。”


    “您是警察,我相信如果單單隻是私人交情的話,您不會願意來見我。”絕大多數時候,為一件事情蓋棺定論需要很多證據,可如果隻是猜測出最可能的那種情況的,就可以少了很多步驟。不得不說,有的時候直覺是可以給人很多啟發。


    雙方對視片刻,陳顯清低下了頭,喝了杯茶,緩緩開口道:“第一次采集口供的時候,白承建還在醫院,我們在那等,等他醒了,我們就直接帶迴警局了。其間,他沒有私下跟人有過特別的交流。那個時候,他聲稱自己沒有殺人,雖然事實認定還不清楚,但物證都有了,就直接拘捕了,等24小時過了,人證也齊了。後來我記得他很快就找來了辯護律師,然而,沒過幾天,他就改了供詞,承認自己殺人。”


    喻子琛心裏生疑,到底是什麽刺激了他改供詞?


    是像陳顯清說的那樣,心裏作用,還是有人對他說了什麽?


    “那個律師是他自己要求找來的嗎?”喻子琛問道。


    如果是柯延振殺的人,案件發生之後,倘若柯興洋立即知道了情況,他第一時間能做的應該是說服在場的人改證詞。接下來,拿到了證詞,他便要說服白承建頂罪。這個時候,白承建已經被拘留,那麽他們聯係他的途徑很有可能是——律師。


    “這點我不清楚,你有問題的話,可能需要自己去查了。”陳顯清說道,“但我可以確認,受害者那方的公訴人沒問題。”


    喻子琛心想,看來,得找人專門研究一下他的辯護策略了。


    陳顯清又道:“如果他自己想要一個公正,我們當然義不容辭幫他查,可問題是,他自己都沒有申訴,你讓我們能怎麽辦呢?我們隻能根據現在的證據,現在的供詞得出一個結論來。”


    喻子琛感歎道:“陳警官,有的時候很無奈吧,您對案子有猜測,但卻根本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陳顯清知道喻子琛在套他話,也隻是淡淡地迴道:“我隻是一個小民警,每天瑣事這麽多,如果連自己的利益都不爭取,我要怎麽替他爭取呢?”


    “真相和看起來合理的解釋,您更喜歡哪個?”喻子琛問道。


    陳顯清笑了笑,“你沒必要套我的話,我隻能告訴你,他證詞確實改過了,你要請律師查卷宗也肯定不是問題,走程序就是了。但問題是,如果你真的翻案,也得要當事人自己想翻案。我和你坦白說,這年頭花錢頂罪的確實不少,我們能有什麽辦法?有蛛絲馬跡的,肯定堅決查到底,可是如果雙方都來刻意隱瞞,誰都不是火眼金睛,哪有這麽好辦,總不能憑著直覺辦案吧?這個案子吧,隻要當事人一言不發,就一點切入點都沒有。”


    喻子琛:“等時機合適,我會去接觸白承建。”


    “我不管你是什麽動機,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告訴你的,就算你質問我,我也不會承認;其他的,你要猜就猜吧。”陳顯清喝完了茶,突然重重地把茶杯拍在了桌上,“說真的,人都已經進去這麽多年了,馬上要出來了,到底哪一種方法對他才是好的,誰也說不清楚?”


    “再說句不該說的,我懂你意思,你懷疑那個學生家裏買通了證人,又想辦法威脅了那個老師,找他頂罪。可換個角度看,就算事實真的如此,你搞垮了那學生的家業,替了那老師翻了案,不過是另一種強權壓迫;換句話說,就算事實不是如此,你也可以完全這麽做。可對你而言,這真的有意義嗎?”


    “真相就是真相,好人就是好人,總會查清楚的。”喻子琛固執地說道。


    陳顯清好言相勸:“對於我來說,正義是唯一的意義,因為我是警察。可對你來說,這個世界太複雜了,把日子過好才是正式。至於別人的閑言碎語,這個是沒辦法的。”


    “可光您願意查沒用,我還是需要給您創造機會。”


    “其實不管怎麽說,弄成這樣的後果,誰心裏都不會好受的。那個學生,剛開始真的就是個受害者啊;那個老師,剛開始也是好心幫忙。事情發展到後麵的這個地步,有人衝動、有人懦弱、有人恐懼,對誰都是傷害。而對於我們警察而言,我們多希望沒出這麽大的事啊,要沒死人,他們私下怎麽都好解決。但沒辦法,出事了,那總得按法律法規來是吧?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了,後麵怎麽發展,我能不能幫忙,我都沒有主動權,看那個老師吧!”


    喻子琛誠懇地說道:“謝謝您今天願意過來見我,以後我不會再私下和您聯係,以免對您造成困擾。”


    “行了,外麵不那麽吵了,看來是雨停了,我先走了。”陳顯清豪爽地說道。


    喻子琛知道自己不便送他,便也隻是起身,默默看著他離去。


    陳顯清看上去三十五六歲,職業身份讓他並沒有像這個年齡段的其他男人一樣開始發福,寬闊的肩膀讓他顯得特別沉穩。


    大致算一下,當時他接觸白承建的案子的時候,應該也不過隻是個二十幾歲的小青年,擁有一腔熱血,不懂世事紛雜。


    喻子琛拉開窗簾,窗戶沒關緊,細密的雨絲隨著微風飄進來,吹到人身上有些發涼。喻子琛將窗戶開得大了些,覺得現在的風雨確實比剛來的時候要小得多了。


    他默默地坐在位子上喝完了剩下的半壺茶。溫度控的不是很好,雖然茶沒有澀味,卻到底味道淡了。


    過了十幾分鍾,打了個電話叫司機過來,也便準備迴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恰如初晨光微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流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流寂並收藏恰如初晨光微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