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火燒雲如潮水一般湧來。剛開始的時候,西邊隻不過是起了一絲紅暈,轉瞬之間,它便自西向東蔓延開來。金光燦燦,紅光奕奕,鮮亮的色彩一幕幕地在眼前滑過,如同一幅幅精心繪製的油畫。然而這樣的炫目沒有持續多久,晃神間,幽深的紫光在天幕上蔓延開了,時間流逝,紫色變得混雜,天色越來越灰,一點點地暗沉了下去,最後,隻剩下一團漆黑而深邃的迷霧。


    飯局過半,喻子琛抬頭讚歎道:“今天天色不錯。”


    今天他們單獨見麵,沒叫下屬。喻子琛並沒有刻意去強調兩人當年的友誼,隻是接觸多了,沈景遇慢慢也放下戒備,開始願意和這個老朋友談心了。


    沈景遇微微側過頭去,迴應道:“再好的表演,最終都會落幕,露出它本來的陰暗麵目。”就像柯氏偽裝得再八麵玲瓏,也總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演出精彩的話,我不在乎它原本是什麽樣子。”喻子琛說道。


    沈景遇喝了口水,幽幽地說道:“是嗎?無論那個白老師是不是替人頂罪,你都要打垮柯氏,然後翻案?因為你的妻子,不能有這樣的汙點,是不是?”


    “我查到的證據足夠讓我得出現在的推論,他沒有犯罪。而且,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隻要是柯延振當年殺了人,不管柯氏的生意幹不幹淨,我都會對它下手。”喻子琛鎮定地說道。


    “我不懷疑你的調查結果,我是說,如果。”沈景遇很想知道他的答複,一臉期待地注視著他。


    喻子琛反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做這樣的假設?柯延振有罪,不應該受到懲處嗎?是他自己不願意承擔後果,一步錯,步步錯。”


    沈景遇開始解釋:“當然,我不認為你對付柯延振有問題。就算人不是他殺的,事情因他而起,結果他卻成了最大的獲益方,這樣太不公平,我看不下去。我是覺得,你的確可以把每一步都設計的很縝密,去擊垮柯延振,讓他付出代價。可大概率不等同於絕對,萬一你的判斷有誤呢?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白白浪費在打壓柯氏上,你自己要怎麽承受這個結果?怎麽去接受你那一位未來的嶽父?”


    “我暫時還不需要你來操心我的事。”喻子琛淡淡地說道,“而且,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有一致的目標。你和盟友說這樣的話,有些不合適吧。要是一不小心,他不願意幫你了,你不就虧大了。”


    他依舊笑得和善,卻不再給人一點容易接近的感覺。


    沈景遇讚揚道:“不得不承認,還是你更心狠手辣一點。我對付他們,是因為他們對我虎視眈眈,你就不一樣了,因為一個柯延振,就下定決心把它們斬草除根。”


    “他們要是願意棄車保帥,我會考慮不那麽做。”喻子琛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問道,“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喝不了。”沈景遇果斷地拒絕。


    “滴酒不沾?喝醉了我讓人順道把你送迴去。”


    沈景遇半點沒有妥協的意思:“在這裏喝醉了再讓你把我背迴去,太難看了。”


    “也罷,宋汐看到你喝醉了怕是又要抱怨了。”喻子琛隻能一個人默默品酒。


    “她最近不住在我那。”沈景遇說道。


    喻子琛調侃道:“怎麽了?你和她吵架了?”


    按照宋汐性子,他們吵起來不是一件難事。而且現在的沈景遇不太能放下姿態去求和,一鬧起來又分居了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不是,他家人察覺到我們都關係了,我還沒準備好和她進一步發展下去,就先讓她迴去了。不然哪一天有人上門逼婚,場麵就比較難收拾了。”沈景遇答道。


    他的這個迴答讓喻子琛聽著有些不舒服,“你這樣很過分,人家既然發現了,你何不幹脆大大方方地承認,反正無論你想怎麽解釋你們的關係,宋汐都會配合你。你想要有所隱瞞的事,他家人也未必發現的了。”


    “可憐兮兮的想把女朋友拐迴家的人是你,不要用你的思維來揣度我。”


    喻子琛反駁道:“你掌握主動權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到時候可別後悔。”


    沈景遇嘴上也是不鬆口,旋即迴應道:“生活對我比較友善,不像某些人,步步為營,未免太過辛苦。”


    “說真的,你對宋汐,到底怎麽想的?”


    沈景遇頓了頓,坦誠地說道:“說不清,補償多餘愛吧!”


    這一點,宋汐估計也是知道的;隻不過,她從來不提。


    “那你後來的時候為什麽這麽快接受宋汐?”喻子琛問道。


    沈景遇當時究竟是怎樣的心理變化,喻子琛一直想不清楚。


    “那個時候我如果拒絕她,她接受不了的。”確實,對於沈景遇自身而言,不重新開始比較幹脆利落。可站在宋汐的角度考慮,她等了四年,等來這樣一個結局,又要花多久去療傷呢?


    他情願給她一點希望。


    至於當時對宋汐的說辭,真假摻半,他也沒打算刻意去分清。


    “現在呢?耗著她,然後她也心甘情願地被你耗著?”喻子琛點了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就她了吧,我不想去挑了。反正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喻子琛徹底聽不下去了,“沈景遇你說話要點臉行嗎?明明就是你自己喜歡上她了,說得好像你是被逼無奈的一樣。”


    沈景遇苦笑了一下,說道:“可能吧!這麽多年下來,什麽都不記得了,口味倒是沒變。”


    “人內心深處的欲望訴求,一旦被發現,很難被忽略的。”


    “喻子琛,你女朋友天天和你在一起不會被你逼瘋麽?隱忍、克製,成天一臉假笑,整個人像戴了個麵具一樣,還要別人去猜你到底什麽意思。”


    喻子琛微微瞥了眼他,側過身去看向天空,緩緩地說道:“你不懂,就是因為太過自由了,才需要給自己更多的束縛,否則,就是跌入深淵。”


    “反正我是體會不到了。”沈景遇表現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說正事,從柯氏接手過來的企業,你有查到什麽嗎?”喻子琛問道。


    “管理比較鬆散,有些部門的小主管有意縱容零星的不正當交易,再往上就沒有了。這些公司能被他們拋出來,說明就是個幌子,很難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喻子琛笑了笑,一針見血的問道:“你接手過來,虧了多少?”


    “能不能想我點好的,它們雖然半死不活,固定資產和品牌名聲還是值我花出去的錢的。”就算他確實要花錢去買點魚餌,也斷然不會大方到直接拿錢去打水漂。


    企業正常運行,除去成本,盈利多少還是有點的。


    喻子琛不屑的說道:“現在是,到時候你想製造一點事端,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些公司,到時候你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是柯興洋早就算好了的,他原以為這樣一來沈景遇因為不願意承受利益虧損,便會主動幫他隱瞞。隻是他想不到,沈景遇在是非麵前並不是很在意這些利益。隻要柯氏這個心頭大患解決了,錢還是能再賺的。


    沈景遇淡定地迴複道:“正好,沒有突破口可以入手,浪費一點手上的資源換取進展,何樂而不為?”


    “從外部下手太慢了,如果有內線,會比較容易。”喻子琛有耐心等待,可他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要是外部線索真的這麽好找,警察早就把柯氏的老窩給端了。


    “景行在想辦法。”能分擔給別人的責任,沈景遇不會過多的去操心。


    沈景遇:“你那邊,印瀾上個月的市場占有率有下降吧?”


    上一個話題聊不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了,沈景遇果斷轉移戰場,找了個話題來刺激喻子琛。


    喻子琛有些懷疑的看著他:“你哪來的數據來源?”


    “這還需要統計?原力那邊對比著看一下不就好了。”沈景遇笑著答道。


    喻子琛也不隱瞞,隻道:“他們這兩個月有些頭腦發熱,大筆大筆的砸錢下去做市場推廣,產品更新又跟不上,按這個趨勢下去,到下個季度就得元氣大傷。我讓人改了計劃,沒必要跟他們耗著。讓他們先去開拓市場,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們再坐享其成。”


    喻子琛晃了晃酒杯裏殘餘的液體,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沈景遇絲毫不懷疑他這個說法的可行性。


    同樣類型的企業,原力和印瀾走的是兩條完全不一樣的發展道路。


    喻子琛在創業之前有明確的規劃,對於產品、人員、資金也有著足夠的把握;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握住市場創造的每一個良機。


    相比之下,原力的成長史可謂是一場冒險之旅。它從一個僅有十幾人的小公司逐漸擴張,不斷接受越來越大筆的融資,發展到如今可以與印瀾比肩的水平,可謂不易。然而原力所麵對的問題是,它一直展現出超凡的潛能,因而如今也要承受著來自投資方的巨大壓力。換句話說,它隻能馬不停蹄地往前走,不能休息,不能後退,不能讓任何人失望。


    金錢本身隻是一個數字而已,它可以迅速膨脹,自然也可以瞬間縮水。這種過載的期望,總有一天會壓垮原力。


    原力的傅文鈞未必意識不到這種風險,隻不過,被各方驅使著的他隻能帶著原力孤注一擲地往前走;不像喻子琛,還可以從從容容地置身事外,隔岸觀火。


    當一群人置身於狂歡之時,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也在同伴的激勵下敢闖一闖了。


    “不管怎麽樣,我和你合同規定的數額,總還是要達到的吧?”沈景遇試探道。


    這雖然是小事,萬一達不到,他在董事會那邊也不好交代。


    “放心,調整歸調整,我總還是要給員工發工資的,不會徹底放棄這幾個月的收益。”讓原力過於一帆風順,也打擊自己員工的自信心。


    “那在這之後呢?你是打算讓他們自取滅亡,還是出手反擊?”


    沈景遇深刻懷疑,喻子琛有足夠的耐心等他們自生自滅,可他沒有。該落井下石的時候,他還是很樂意幫忙的。畢竟看到競爭對手抱著隨時反撲一口的信念在旁邊苟延殘喘,實在是有些礙眼了。


    “現在他們業績上漲正猛,你就來考慮這些問題,為時過早了吧?”喻子琛顯然並不想講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作為合作方,我有權知道你的行動計劃。”沈景遇開始主張自己的權益。


    “市場瞬息萬變,靜觀其變。這就是我的計劃。”喻子琛坦然地說道。


    “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看不透你。”


    “想要看透一個人,這種想法本身就可怕。”喻子琛轉過頭來,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淺笑。


    沈景遇並沒有放棄,繼續問道:“那你想要對付柯氏,總不能還是依靠印瀾吧?這樣你們十年內可能都不會有什麽交集。我不會一直當靶子,幫你吸引火力的。”


    “不急,等原力的威脅解決,我再和你談合作的事。至於現在,反正對方也沒什麽動作,就麻煩沈總多擔待著。”


    “你不在雲昭瑞華,手上的資源夠對付柯氏嗎?”


    喻子琛神色如常地說道,“我父親的意思是,我成家之前,不會放權給我。所以我隻能盡力而為,還望沈總不要嫌棄。”


    沈景遇微微臉色變了變,心想喻子琛不就是打算給那位白老師翻了案再娶他女兒,照他這個說法,那他能利用的資源還真是有限的很。


    喻子琛起身道:“你還有事嗎?沒事就各自迴家吧,筠安還在家裏等我。”


    沈景遇聽到他硬生生加上去的後半句話,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喻子琛你什麽意思?非得故意來氣我?就你家裏有人等你!”


    “你別想多了,就字麵意思,陳述事實而已。你要覺得心裏不舒服,自己去找宋汐。”


    說完這句話,喻子琛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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