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下午三點,避開了一天中陽光最為炙熱的時刻,市區的氣溫卻依舊居高不下。離了空調,哪怕隻是在室外呆上一分鍾,都讓人覺得難耐。


    然而,在經曆了一個小時的車程後,白筠安到的這個植被茂密的地方卻大不一樣。


    左側的岩壁上時不時有水滲出來,化作了水溝裏的涓涓細流。到了入口處,繁盛的樹木像一層層重疊著的鏤空紗裙一樣將天空遮蔽起來,在道路上投下大片的陰涼。幾縷陽光穿越艱難險阻,筆直地照射過來,勾勒出樹葉的脈絡。這裏安寧的像一個遊人全部散去的風景區。


    過了門禁,一行人又開了十幾分鍾的車,才達到目的地——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院落。


    車在外麵停下,從中走出來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他朝著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過了來。他雙手自然下垂,微微彎腰,眼角皺紋上揚,似乎充滿期待。


    他看著他們走來,平靜地:“你們來了,喻少已經在裏麵等了。”


    白筠安微微點頭,他沒有多說什麽話,簡單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們跟他進去。


    她突然覺得,自己哪裏是來工作的,倒像是去別人家做客的。


    他一邊領著他們穿過竹廊走向大廳,一邊介紹道:“我是這的管家,這裏上半年剛修繕好,你們算是第一批客人。”


    “這是我們公司的榮幸。”白筠安知道其中關節,便隻是搪塞過去。


    “這裏的環境清靜,就是喻先生和夫人平時忙,來得少。可惜了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隻有我一個人欣賞,怪可惜的。你們來了也好,這裏能熱鬧一陣子。”


    “我們隻怕擾了這的清靜。”白筠安客氣地說道。


    “安排給你們的場地是後麵的花園,在河岸旁,挺開闊的,我待會領你們過去。有些專業的東西我也不懂,那有人等你們,先去和喻少打聲招唿就好。”


    “多謝了。”


    這位老伯說話的語氣讓人很舒服,隻可惜,白筠安一想到要見到喻子琛,就有些頭皮發麻。


    走到大廳,喻子琛倒是十分氣定神閑地一個人在喝茶。茶盤裏的其他茶盞都朝下反扣著,隻有他麵前一個,孤零零地盛著冒著熱氣的茶水。他換下了西裝領帶,穿得很休閑,顯出一副居家的怡然自得來。


    “喻少,他們來了,我現在聽到聲音,他起身起來迎接,對那位中年人說道:“辛苦你了,唐伯。”


    帶他們過去?”


    然後,他毫不掩飾地將目光移向白筠安,道:“我陪你一起過去,有些地方你不熟悉,我帶你逛逛。”


    當著同事的麵,白筠安不想表現出和喻子琛有多熟絡的樣子,婉拒道:“喻總,不勞煩您了,不然您的茶要涼了。”


    “你要和我來喝兩杯?”他一臉真誠。


    “不不不,不用了。”白筠安聽了連忙拒絕。


    “那走吧!”


    第一個迴合,白筠安敗了。


    他們一行人一部分是白筠安同事,還有些是乙方場地布置公司過來實地觀察的,前者任務清晰,後者也職責明確,他們一到場地便各自散開了。而白筠安的職責,還真的隻是隨便逛逛,熟悉一下環境而已。


    喻子琛滿滿的都是可乘之機。


    “你氣色不大好,還有黑眼圈,又熬夜了?”他邊走邊問道。


    還真被他說中了。她不僅昨晚熬夜了,中午還沒睡覺,又累又困,強撐著都是因為有喻子琛這麽一個危險人物在旁邊刺激著。


    “去房間裏休息會吧!”喻子琛誠懇地建議道,“這樣你身體吃不消的。”


    “我現在,在上班。”白筠安十分敬業地迴答道。


    他聽了輕蔑地哼了一聲,笑道:“你加班的時候考慮過你是在休息嗎?你帶來的人把事情做好就夠了,你這麽操心做什麽,不信任他們能力?更何況,你這樣疲乏地工作著有什麽效率。你現在硬撐著,迴去還能加班?你不願意去房間裏,找個椅子靠在睡一會也行,到時間了我叫你。”


    “喻大總裁,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隨心所欲的。”


    “你啊,做著主管的工作,操著小職員的心,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你不心疼,我心疼。”


    他又說這種犯規的話!白筠安聽了很是無奈。


    “可,你就這麽閑嗎?”


    “你覺得我很閑?”喻子琛反問道。


    “在我身上浪費大把的時間,還不夠閑嗎?”


    喻子琛聽到這話停住了腳步,正麵朝向白筠安,鄭重地迴答道:“坦白說,那天你問我會不會娶你,我當時覺得,這麽早胡亂定下這樣的承諾是不負責任。後來我迴去想清楚了,筠安,我接近你,是因為我把你看作我未來的妻子,我想娶你。所以,這不算浪費時間。”


    白筠安聽了很是震驚,胡亂地找著借口:“你不覺得你說的話沒有可信度嗎?你對我了解多少,就敢說這樣的話?”


    “你沒有發現我們的立場反過來了?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覺得不管我對你了解多少,我接近你,就應該以婚姻為目的。怎麽又雙重標準了?”


    “我隻是想強調客觀事實:我們不合適。”


    “你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的。不敢了?怕愛上我無法自拔?”


    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喻子琛這麽毒舌且無恥。


    她有些不耐煩道:“可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你喜不喜歡我,想不想娶我,都是你的主觀感情;憑什麽你喜歡,我就要被動接受呢?你不在乎我的感情,隻在乎你自己。”


    喻子琛沒有料到白筠安會如此反複,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逼她逼得太緊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接近她了,卻還是被她攔著了門外。


    白筠安說完這些話,也陷入了沉思。她覺得自己仗著喻子琛寬容,越發在得寸進尺。可她自己想要的又到底是什麽?


    她對他是有感情的,卻是一種仰望。她可以遠遠地看著他,欣賞他,羨慕那個能夠陪在他身邊的女人,卻不敢靠近他。她怕一旦接近,他就會變得麵目全非,她怕到頭來才發現他給予自己的愛不過是一種假象。


    就好像仰望夜空的時候,會覺得那幾十光年以外的星星很令人憧憬,可一旦靠近便隻剩下塵埃了。


    誠然,她是怯懦的。


    她可以過兩年通過相親隨便找一個條件合適,但談不上什麽感情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結婚,然後走完這一生;卻不敢相信,喻子琛會照顧她一輩子。


    “你是不是覺得,什麽事情,都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愛情也是如此;我給你的愛,讓你覺得是不勞而獲,如果你接受了,就必須要為這個行為付出慘重的代價。”


    白筠安嘴上不置可否,心裏卻深切認同。


    “筠安,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你表現得有點自卑,和我當初認識的你很不一樣。”他緩緩低下頭去,“你在壓抑自己,這樣不好。”


    “人總是會變的,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你打算一直封閉著自己的心嗎?”


    “若是什麽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我還有什麽隱私可言。”白筠安不聽勸告,表現得異常堅決。


    “你盯著手上的負擔太久了,所以才對很多東西都視而不見。”


    “比如你?”


    喻子琛沒有迴答。他發現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中,他總是進,而她卻一直退。這種被動的狀態讓她時時刻刻都想反抗,對他的話也是一句都不願意聽。或許,他確實應該改變一下策略,就站在那等她過來,如果她願意的話。


    “算了,既然你嫌我多餘,我也不自討沒趣,你一個人逛,我走了。”


    他這次異常堅決地離開了,轉眼間就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小徑裏,留下對此猝不及防的白筠安一個人愣在了原地。


    這種感覺就好像兩個人在1v1,都想打敗對方以此證明自己的正當性,結果一方突然就退出了遊戲。


    他這是生氣了?白筠安覺得不應該以這麽狹隘的心胸去揣測他。或者,他是發現在自己身上耗費時間沒有價值,放棄了?似乎又更不像了。


    讓白筠安更崩潰的是,剛才跟著喻子琛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現在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她迷路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拿出手機,看看導航能否給她些許幫助。結果是令人失望的,導航上確實有這麽一片區域,卻沒有具體的建築物和路線。於是,她便讓同事發個定位給她。可問題是,她光知道方位,卻不知道該怎麽走過去。


    不管了,沿著小道邊走邊看吧!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個池塘,塘裏有幾尾身形圓潤的紅鯉魚在追逐嬉戲,好不熱鬧。池塘上立著一架有些帶著歲月痕跡的石拱橋。橋過去是一片竹林,依稀能看見竹林裏隱藏著的石子鋪成的小徑。


    蔽日的竹林遮住了陽光,讓那條小徑顯得格外幽靜,卻也多了幾分孤寂。明明是在盛夏,可那竹林卻是透出了幾分寒意。


    白筠安覺得竹林裏的那條小徑應該不是通往花園的路,便走了左邊的那條分叉。


    這條長廊將她帶去的地方可謂是“移步換景,咫尺之內再造乾坤”。


    與方才一路走來的通透不一樣,此處竹子、芭蕉、垂柳將門與路細細地掩蔽著,每個空間似乎都被隔得很小。一條小河在其中蜿蜒,帶著落花殘葉,不知去向何方。作為隔斷的月洞門像是一個個取景框,讓人窺見一處處的風景。而供人休息的石凳、涼亭則是不經意地散落在各個角落。建築之上的飛簷相互唿應,顯得錯落有致。


    或許是因為道路太過於迴環曲折,或許是因為視覺過於受限,抑或是因為這裏實在是大得超乎她的想象,她來來迴迴走了半個多小時,也沒有找到出路。


    此時,已經是五點過了五分了。


    她再次打了個電話給同事。


    “徐法,你們還順利嗎?”


    “我們這邊沒有什麽問題,再過一個小時左右收工。你呢?在看什麽,不過來看看嗎?”


    白筠安坦誠地說:“我在過來的路上,隻是迷路了。”


    “怎麽會,我不是給你發了定位嗎?找不到?”


    “我光知道方向又沒有路,遇到河飛過來,遇到牆穿過來嗎?”她說笑道。


    “那行,我幫你問一下唐伯,就是剛才帶我們進來的那一位。”


    “多謝了,我拍一段周圍環境的視頻給你。”


    唐伯接過手機,看著對比著看著白筠安的定位和她發來的視頻端詳了一陣子,開口道:“姑娘,你是不是從一個池塘那邊走到這來的?池塘上麵有橋,對麵有竹林。”


    “是。”


    “那就對了,你現在待的地方是一個小花園,左右各有一條路通向前廳。你走迴去,走到之前池塘的地方,穿過竹林,再沿著長廊一直走過來就可以了。不清楚再給我打電話。”


    “好的,謝謝。”


    白筠安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早點問清楚。


    她一路小跑著迴到剛才的地方,看見那片幽深的竹林似乎正含情脈脈地向她招手。


    不得不說,一個人走這樣一條路,還真的有些慌的;好在夏半年天色暗得晚,到底還能照幾縷光進來。


    白筠安原也沒有多害怕,隻是走著走著,竹林裏漸漸傳來細微而低沉的動物叫聲。她實在不敢多想,隻是膽戰心驚地加快了腳步。


    可她越走,那若隱若現的聲音卻越發清晰了起來,她甚至聽到了什麽東西踏在竹葉上的腳步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跟著她。


    她警覺地轉身去看,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她再次打了個電話給徐法,想讓他轉交給唐伯,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沒有聽見,他沒有接。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動物步伐沉重,似乎體型巨大。


    這裏環境幽僻,又少有人來,倘若養著什麽動物也不是不可以。可這種巨型動物,怎麽可以散養呢?萬一傷了人,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這樣一想,白筠安便更是覺得毛骨悚然。


    萬般驚恐之下,她打給了喻子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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