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是冤家”,蹩腳演員在舞台上索然無味的表演,一群別有用心的無聊觀眾在台下賣力的喝彩,讓鐵觀音心裏對這些所謂的角兒充滿了鄙夷,特殊土壤中生出的畸形怪胎。這些人如果離開上海灘,到鄉下去演出,最後指定會餓死,隻要一開嗓,就會被懂戲的老百姓轟下台,同行們也會非常認真的提醒,戲不是誰都能唱的,祖師爺不給沒本事的戲子賞飯吃。但今天在天蟾大劇院看戲,竟然讓鐵觀音開始懷疑人生,梨園行的祖師爺恐怕也是偏心眼的。


    看著鐵觀音憤憤不平的模樣,候七安撫道:“不就是看戲嗎,犯不上跟他們計較”。


    鐵觀音道:“我覺得這戲票錢花的有些冤”。


    候七道:“那就多吃些酒菜,眼不見,心不煩”。


    鐵觀音道:“七姐,咱倆換換位置,我多看他們一眼就想吐”。鐵觀音占據著最好的包廂,卻背對舞台,明顯是對演員藐視,但鐵觀音財大氣粗,戲台上的演員也是敢怒不敢言。


    一個刀馬旦飾演《打焦讚》中的楊排風,在舞台上表演踢花槍(戲曲武打中的特技。又稱“踢出手”,俗稱簡稱““過家夥”,“出手”,主要表現女將力拒眾敵、英勇善戰或在亂軍從中搶奪兵器的情節),身手好的刀馬旦可以同時和九個人過招,真刀真槍滿天飛,卻無一遺漏,而今天台上這位,勉強隻能對付四個,精彩程度大打折扣,但依舊贏得台下喝彩聲雷動。


    正所謂忙中出錯,一支兩頭帶尖兒的投槍從楊排風麵前飛過,她應該一個倒踢紫金冠,把投槍踢還迴去,誰知起腳時慢了半分,投槍在她麵前掠過沒有踢到,投槍又飛出十幾米遠,落在一個番兵腳下,嚇得他丟下手中的武器,向後倒縱出多遠,看上去身手相當不錯。


    這是一個嚴重的意外,台上台下頓時安靜下來,就在這個時候,在鐵觀音隔壁的包廂中,有人大聲喝倒彩,聽聲音正是薑立柱。舞台上的刀馬旦頓時僵住了,這個倒彩無可厚非,但她顯然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突然抓起幾支投槍,甩手向鐵觀音的後背擲了出去。


    台上台下頓時驚唿聲一片,鐵觀音頭也不迴,一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中持著象牙箸,身子向後一仰,左腳飛出,攸乎過頂,把來襲的投槍踢了迴去。舞台上的刀馬旦,根本沒想到鐵觀音身手如此敏捷,措不及防愣在當場,鋒利的槍尖直奔她的麵門,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間,一支響鈴鏢唿嘯而出,發出嗚嗚的聲音,後發先至,把投槍撞落在一旁。


    鐵觀音和薑立柱相互見不到麵,卻配合的天衣無縫,台上台下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繼而彩聲雷動,就連一向安穩的馬鈺都忍不住大聲喝彩。


    舞台上的刀馬旦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突然扯下的罩頭用力摔在舞台上,頭也不迴的下台去了。


    眼見此事無法收場,候七急中生智,大聲唿喝道:“戲演砸了,我們要退票”。鐵觀音身邊的孫瑞玲和姚金霞也唯恐天下不亂,跟著隨聲附和,要求天蟾大劇院退票。


    像這種情況,劇院中經常碰到,他們知道怎樣安撫激動的觀眾,沒有人出麵解釋,也沒有人迴應退票的唿聲。舞台上突然鑼鼓齊鳴,在原來的基礎上加演了一場《珍珠烈火旗》,扮演雙陽公主的刀馬旦扮相俊美,身手敏捷,和剛才的楊排風不可同日而語。


    鐵觀音看了頻頻點頭道 :“這個雙陽公主還蠻像那麽迴事,不下十年苦工達不到這樣的水平”。


    可惜這個刀馬旦叫座不叫好,盡管演得十分賣力,舞台下卻沒有幾個人喝彩。


    候七警惕的向周圍看了看,小聲的對姚金霞道:“你去通知你宋大哥一聲,待會兒戲散了,有麻煩找上門來,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


    姚金霞興奮得小臉通紅道:“是不是又要和人打架”?


    候七沒有迴答姚金霞的提問,看了一眼邢慧傑道:“我和馬娘娘的安全就全交給你了”。


    邢慧傑道:“馬娘娘有自己的護花使者,就不勞你操心了”。


    正說話間,天蟾大劇院的經理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雖然他不知道鐵觀音的來頭,但能租的起一個車隊,在劇場包下兩個頭等包廂的客戶,他也不敢怠慢,上海灘魚龍混雜,處理問題時,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劇院經理帶來了1000大洋,鐵觀音兩個頭等包廂花了600,天蟾大劇院寧可賠錢,也要息事寧人。經理勸鐵觀音暫避一時,因為今天她得罪是上海灘的頭牌賽小雲。


    在梨園行有這樣的說道,梅蘭芳的相(扮相)、程硯秋的唱(唱腔)、荀慧生的浪(活潑)、尚小雲的棒(功夫),四大名旦中尚小雲的刀馬旦天下一絕,這個賽小雲不自量力,居然和尚小雲叫板,也真是一件怪事。


    鐵觀音向來性格剛烈,吃軟不吃硬,劇院經理的一片好意她根本沒拿當一迴事,大大咧咧的告訴人家,平生最不怕的就是惹是生非,今天一定要和這個賽小雲較量一番,領教一下這個上海灘第一頭牌到底有多大膿水。


    劇院的經理急得都要哭了,誰也不能否認他的好意是出自一片真誠,劇院經理心有餘悸的告訴鐵觀音,賽小雲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但她傍上了上海灘剛崛起的大亨魏強,做了他的姘頭,上海的流氓大亨有捧戲子的傳統,黃金榮捧紅了戲子露蘭春,杜月笙跟孟小冬也扯不清關係,還有張嘯林也捧紅了京劇名角新豔秋。


    可惜新豔秋沒有紅多久,張嘯林公開投靠了日本人,淪為漢奸,後來被貼身保鏢林懷部擊斃於上海華格臬路張公館。張嘯林突然斃命,他手下無數的流氓癟三無處投靠,張嘯林的幹兒子魏強便接手了他的事業。魏強年輕氣盛,又陰險毒辣,比張嘯林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黃金榮不願和日本人同流合汙,金盆新手,過起了隱居生活。而另一個流氓大亨杜月笙遠走**,隻剩下魏強在上海灘一手遮天,販***,逼良為娼,橫行霸道,無惡不作,更幫助日本人收購糧食、棉花、煤炭、藥品等戰略物資,強行壓價甚至動用手下流氓勢力公開劫掠,趁機大發國難財。


    賽小雲隻是上海灘一個不入流的戲子,十八九歲年紀,仗著有些姿色,被魏強看上,並為之著迷,便動用自己在上海灘的勢力,命令幾個著名的影戲院,在黃金時段為賽小雲安排演出,並鼓動手下到劇場為他的姘頭捧場。


    上海灘各大影劇院敢怒不敢言,他們根本惹不起這個剛剛崛起的大亨,隻能違心的為賽小雲安排演出時間,大多數時候,魏強都會親自到場為她捧場,但不知今天為什麽賽小雲演出,魏強沒有到場,便生出這般麻煩。


    鐵觀音一意孤行,堅持到了終場,當演員謝幕的時候,劇院裏的觀眾已經寥寥無幾,劇院的經理又憂心忡忡的通知鐵觀音,最好從劇院的後門離開,因為鐵觀音等人租來的幾部出租車已經被流氓們搗毀了。


    鐵觀音不怒反喜,笑著問劇院經理:“你們那個上海灘頭牌兒現在在哪裏”?


    劇院經理道:“她早被魏強派人接走了”。


    候七道:“她走了,會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麽麻煩”?


    劇院經理道:“應該不會,天蟾是上海灘數一數二大劇院,也經常為賽小雲提供演出機會,今天的事,和劇院全無關係,魏強勢力雖大,卻也不至於和劇院為難”。


    鐵觀音道:“這樣就好,隻是不知和流氓們打架能不能用槍”?


    劇院經理道:“自從日本人來了以後,民間的槍支便被收繳,禁止私人攜帶槍支,一經發現,格殺勿論,魏強最聽日本人的話,流氓們手中隻有斧頭,砍刀,但他們人多勢眾,心狠手辣,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


    候七又開口道:“這個魏強有什麽懼怕的人嗎”?


    劇院經理道:“在上海灘,除了日本人,其他人都沒被他放在眼中”。


    候七嫣然一笑道:“多謝經理關心,這個魏強我們一定要會會他,但肯定不會有損失,明天晚上我們還來看戲,這兩個包廂一定給我們留好了”。不待劇院經理同意,候七丟下包廂訂金,頭也不迴的去了。


    劇院經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不知接下來事件會如何發展,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宋春馬笑著站在他身後道:“給出租車公司打個電話,給我們派五輛車”。


    劇院經理道:“不知出租車公司肯不肯,他們已經損失了五輛車了”。


    宋春茂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肯定不會讓出租車公司受損失”。


    劇院經理點了點頭道:“這樣就好,出租車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就安心的去處理自己的問題吧”。


    宋春茂道了謝,跟在大家身後出了劇院的大門。劇院門口的停車場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這些人什麽打扮都有,吵吵嚷嚷,顯得群情激奮,見鐵觀音等人從劇院走出來,反倒是這些流氓們有些意外。


    按照他們的推斷,在劇院裏惹事兒的人早就從劇院後門溜走了,不是猛龍不過江,這些人既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肯定不是善與之輩,一旦交起手來,拳腳無眼,跟著魏強隻是混口飯吃,不值得把命都搭上。但流氓們畢竟人多勢眾,攢雞毛湊撣子,沒人敢當出頭鳥,隻能齊頭並進,並大聲恐嚇,希望對手知難而退。


    魏強坐在自己的汽車裏,賽小雲哭得如同淚人,說實話魏強在上海灘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為個戲子強行出頭有些違背他的本意,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注香,誰都知道賽小雲是他魏強的女人,她今天當眾受辱,魏強就算是心有不甘,也隻能到天蟾大劇院門口,教訓一下那些不識時務的鄉巴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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