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茂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愣,沉思了一下,道:“你娘說得很對,可你掙不迴錢去,她也沒飯吃,對不對”?


    小夥子努力點了點頭。


    宋春茂又道:“這樣吧,你把車先拉走,這裏有兩塊大洋,你先拿迴去,給你娘買些米麵,把你家的住址給我,看病花多少錢,我先給你墊上,等完事了我再找你算賬”。


    小夥子有些遲疑,宋春茂又接著道:“別胡思亂想了,迴去拚命幹活,多掙點兒錢,等我找你時,別說沒錢還我”。


    “你也不認識我,要是我告訴你一個假地址,你就虧大了”。


    “我會相麵,能看出你不是那種欠賬不還的人”。


    “謝謝大哥”。小夥子把兩塊大洋揣了起來,趴在地上給宋春茂磕了個頭。


    宋春茂莫名的鼻子一酸,扭頭就走,又被小夥子叫住了:“大哥,俺住哪兒還沒告訴你呢”。


    “你說吧,我記著呢”。


    “俺還是給你寫下來吧”。說著在黃包車上解下一塊兒黃綢布,把手指咬破了,刷刷點點寫了起來,然後遞給宋春茂,一再叮囑他把地址收好了。


    宋春茂把血書收起來,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兄弟,你車上綁這個是什麽意思”?


    “俺是旗人,隻要黃包車上綁綢布的,都是旗人”。


    宋春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大哥還有別的事兒嗎”?


    “沒有了,快點兒吃飯去吧”。


    宋春茂的猜測是正確的,匯春園確實隱藏玄機,還有一個神秘的婦科門診和一群女護士,就在匯春園的另一側,一個不太顯眼的門臉中,和宋春茂他們住的地方隻隔了一道院。男人的院偶爾還有人光顧的話,那女人的這個院子隻能叫做冷清。


    女大夫是老掌櫃的妻子,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湧進門看熱鬧的老百姓有男有女,她也不生氣,隻是讓幾個女弟子把不相甘的人請出去。


    老太太醫術精湛,可治不了邢慧傑的沒病裝病。老太太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把丈夫喊過來給把把脈。老掌櫃又是針灸又是灌藥,邢大小姐就是雙目緊閉,把老掌櫃夫婦難為的夠嗆。最後沒有辦法,隻得安排她在後院住下。


    邢慧傑是撞在鐵觀音的汽車上昏過去的,鐵觀音是來找宋春茂尋仇的,肇事的黃包車也是宋春茂放走的,邢慧傑治病的錢自然也要從宋春茂口袋兒裏往外掏。這種冤大頭,宋春茂不肯當,不過也沒有辦法。


    宋春茂讓老掌櫃夫婦把邢慧傑搬到他們院中,理由是我出的錢我說了算。一是照顧起來方便,二是防止老掌櫃揩油。


    聽了他的理由老掌櫃氣的直翻白眼,又那這幫人無可奈何,隻好隨了他。


    鐵觀音也因為邢慧傑撞壞了他的車而不依不饒,非要等她病好了,讓她賠錢不可。並把馬鈺留下來,防止邢慧傑治好病不給她修車。


    大家假戲真唱,做的天衣無縫,目的就是瞞過精明的老掌櫃,在匯春園布上自己的眼線。


    鐵觀音先帶人走了。


    老掌櫃夫婦給邢慧傑把了把脈,說脈象正常,可能是驚嚇過度,靜下心來養幾日也就沒有大礙了。


    老掌櫃夫婦剛走,邢慧傑就把眼睛睜開了。宋春茂安排花六郎和三國浦誌在門口把風,其他人都聚在邢慧傑的病房中,詢問邢大小姐是如何來到這裏的。


    邢慧傑心直口快,自從和邱國營去了高東島,聽眾隻剩下一個忠實的聽眾。邱醫生惜字如金,每日聽嬌妻嘰嘰喳喳也頗得其樂。可邢大小姐最大的愛好是跟人鬥口,邱國營隻聽不說,時間長了,邢大小姐發言的積極性也越來越低,到後來,整日價也說不上一句話。今天一群故友重逢,邢慧傑心情大好,又打開了話匣子,重新變得喋喋不休。


    原來她接到候七的電報,星夜兼程,趕到北平先和候七鐵觀音見了一麵。邢慧傑對宋春茂的計策大加讚賞,可如何不動聲色的住進匯春園,讓幾位才女頗費了些腦筋。最後還是馬鈺說活了,她認為宋春茂能住進匯春園,用的是苦肉計,邢大小姐也可以故技重施,用同樣的辦法住進去。


    幾個姑娘商量好了,先由鐵觀音出麵,為邢大小姐碰瓷兒鋪平道路,然後,邢慧傑再出馬。


    鐵觀音的車停靠在匯春園藥鋪前,遠遠的就能看到。邢慧傑指使拉車的小夥子,在鐵觀音的車旁經過,然後身子一歪,黃包車重心不穩,側翻在地,這招瞞天過海的妙計大功告成了。


    宋春茂不無擔憂的道:“邢大小姐假裝受傷這事兒,能瞞過一時,時間長了可瞞不過老掌櫃,萬一漏了餡兒,咱就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些天就白忙活了”。


    邢慧傑白了宋春茂一眼,道:“我在島上時,聽了不少關於你的故事,現在看來那些傳說言過其實了”。


    薑立柱問:“這話又從何說起”?


    “要想長久留在匯春園,這還不簡單,還用的著絞盡腦汁去想,真是笨蛋的想法”。侯七和邢慧傑對宋春茂一向諷刺挖苦慣了。


    宋春茂在兩位才女麵前,向來是逆來順受,就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今日邢大小姐舊調重彈,宋春茂隻有陪著笑臉,道:“願聞邢大小姐高見”。


    “高見沒有,隻是比你強了那麽一丁點兒”。邢慧傑繼續賣關子,不肯說出她的計策。


    “邢大小姐,你要是沒辦法,咱在考慮別的出路,沒人會笑話你的”。


    “獨行俠,你少給我使激將法,等幾天老掌櫃發現我痊愈了,你就先帶兄弟們走,不要給老掌櫃診費。還有馬娘娘你就追著老掌櫃,要給司令妹妹修車的費用。老掌櫃拿不到錢,自然不肯放我走,我搖身一變,就成了匯春園的女傭人了,掙點錢還他的藥費和司令妹妹修車的錢,留在匯春園那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要是等帳還完了,圓明園的事還解決不了,那可怎麽辦”?薑立柱問。


    “哎呀,你真笨”!邢大小姐有些不耐煩:“藥鋪的帳能還清,給司令妹妹修車的錢還不夠啊,要多少還不是司令一句話的事,不讓老掌櫃傾家蕩產就不錯了,這個匯春園,我算吃定他了”。


    第二天上午,老掌櫃夫婦又過來給邢慧傑瞧病。老兩口兒剛進院門,在院中散步的三國浦誌跟他們打了個招唿,房間裏聽到動靜剛才還張牙舞爪的邢慧傑,一頭紮在床上,又伸手扯過一床被子蓋在身上。


    老掌櫃給她號了號脈,又摸了摸她的頭,無奈的搖搖頭。女大夫則脫掉邢慧傑的襪子,對老東家道:“當家的,你快看看,這孩子還是個練家子”。


    老掌櫃看了看,道:“童子功,武林世家的孩子,腿法不錯,一個姑娘家,能練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女大夫不再說話,她折了一根笤帚苗,然後在邢慧傑腳底輕輕拂了幾下。邢慧傑奇癢難當,強忍著不敢露出笑容,一張粉臉漲的彤紅。


    老掌櫃道:“不用試了,她這是驚嚇過度,把魂魄丟了,好好將養兩天,等元神複位,再去土地廟求張符,燒成灰後伴著我開的藥服下去,就應該沒事了”。


    老太太吩咐女徒弟,把襪子給邢慧傑穿上,又看著徒弟們端來一碗剛熬好的中藥,一勺勺喂進邢慧傑的嘴裏。


    老掌櫃夫婦帶徒弟剛走,邢慧傑翻身而起,一張嘴,把匯春園獨門藥方精心熬製的中藥吐了個幹幹淨淨。她剛要說話,院裏又傳來三國浦誌的聲音,邢慧傑又急忙躺迴到床上。


    馬鈺也捏著鼻子,把邢大小姐吐得滿滿一痰盂藥湯塞到床下。一個清秀的小姑娘跑進門來,是女大夫最小的徒弟,她氣喘籲籲的道:“門外有人找你”。


    這話是對著宋春茂說的,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姑娘一扭頭,粗黑的麻花辮子,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出門跑走了。


    匯春園藥鋪的門口,停著三四十輛黃包車,為首的正是昨天肇事的年輕人,他的車上,坐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穿著很普通,眉宇間卻帶著一種威嚴。


    老太太身邊,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身材高挑,穿一件藍地兒白花的對襟襖,低著頭,手捏著自己的辮子,辮梢纏在手指繞了幾圈兒,再放開,再纏上,反反複複,動作絲毫不顯做作。


    看到宋春茂從藥鋪裏走出來,小夥子興奮的指著他道:“娘,這就是昨個幫俺的大哥,俺真沒騙你。那兩塊大洋就是他給的”。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宋春茂兩眼,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浮上臉龐。她從車上走下來,先給宋春茂施了個萬福道:“多謝閣下昨日為小兒解圍,今天老婆子特地來謝謝你”。


    她年歲雖大,但舉止得體,聲音也不顯蒼老。


    宋春茂根本沒想到小夥子會找上門來,就是那張血書,他也是隨手放在一邊了,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到心上。這年月,碰瓷訛人的到處都有,主動找到賬主子道謝的,他還是頭一遭碰到。和老太太客套了幾句,宋春茂便不再說話。靜靜的等著,看老太太到底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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