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貴玉心裏著急要找到燈光處給自己弟弟挑刺,便帶著弟弟急匆匆先走了,馨兒則懂事的把散落在大街上的仙人掌重新包好,快步追上先走的小姐弟倆。中年人對宋春茂的態度不冷不熱,其他兄弟更是沒多看一眼。大家知道他心裏不痛快,因此也沒人說話,隻是默默的跟在宋春茂身後進了院門。


    院子不大,矮矮的土牆,中間一條青磚鋪就的甬路,一側是葡萄架,埋了一冬天的葡萄棵剛從地裏挖出來,斜搭在架上。葡萄架下一張石桌,四個石墩,顯示出主人的風雅不俗。甬路另一側是個小小的菜園,高粱杆紮的籬笆有兩處被弄出兩個缺口,不用問,這絕對是下午幾個小淘氣包的傑作。季節不到,園子裏沒有別的蔬菜,隻在靠近菜園邊緣有一畦韭菜,光線太暗,看不清長勢,但韭菜特有的氣息不禁讓人連吞口水。因為距離菜園不遠處就是雞窩,兩個柳條筐緊挨著雞窩,裏麵鋪滿了麥秸,一個裏麵有五六個雞蛋,另一個筐裏,臥了一隻孵空的老母雞,見有人過來,乍起一身的雞毛,嘴裏發出咯咯的恐嚇聲,警告這些不速之客不要靠近它。一條白色的土狗嘴裏嗚嗚著,對宋春茂眾人滿懷敵意,被中年人嗬斥在一旁,搖搖尾巴低眉順眼的蜷縮在牆根下。一隻狸花貓臥在窗台上,兩隻圓圓的眼緊盯著這些陌生人,窗欞上糊著桑皮紙,經過了一個冬天,上麵已經有了破洞。窗台下貼著牆根的幾盆花淩亂的散在地上,這恐怕也是孩子們下午的傑作。一個標準的農家院,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


    中年人打開門,把大家讓進屋裏,一明兩暗的格局沒有宋春茂想象中的淩亂。一個沒有女主人的家中,能收拾成這樣,簡直可以用整潔來形容。客廳迎麵牆上,掛著一副主人的戎裝照,年輕帥氣的臉竟和二當家有七八分相似。


    昏暗的煤油燈下,付貴玉正細心的給弟弟挑刺,一下子來了這麽多客人,中年人有些拘束,要一次給這麽多人準備晚飯,他顯然還沒有這個準備。宋春茂早就想到了這一層,薑立柱和常慶虹早被他打發出去買酒買菜,不大會兒的功夫,兩個人滿載而歸,各種吃食擺了滿滿一桌。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去菜園割了一綹韭菜,又從巴鬥裏取出二十多個雞蛋,大家慶幸今天晚上可以有韭菜炒雞蛋打牙祭。


    馨兒懂事的幫忙擇韭菜,又拉動風箱,賣力的幫中年人生火。中年人對這個懂事的小女孩十分欣賞,居然和她拉起家常來。但任憑他怎樣詢問,馨兒絕口不提自己的出身來曆。


    酒可以拉近男人間的距離,幾杯酒下肚,宋春茂和中年人之間的戒備明顯少了許多。宋春茂放下酒碗,突然神秘兮兮的問道:“這位大哥,雖然你我頭次見麵,可我闖蕩江湖,曾學過麻衣神相,我給大哥卜上一卦可好”?


    中年人鬱鬱道:“我就一個鄉野村夫,有什麽好卜的,我看還是算了”。


    宋春茂沒有理會他的話,抓過他的左手。馨兒端過油燈,宋春茂一邊看一邊道:“大哥掌圓指長,當是大貴之像,可事業線中間出了岔口,當主事業中途受阻,……”。宋春茂一邊說,一邊察看對方的表情。


    中年人開始還認為這是玩笑一樁,沒當迴事,可後來宋春茂越說越刹有介事,不由得信了幾分,到最後竟頻頻點頭,對這個西貝算命先生心聲尊崇。突然,宋春茂緊盯著對方的臉,道:“我算到大哥你貴姓石,抬福尊稱石英對不對”?


    對方一驚,忽的把手抽了迴去,驚恐道:“你是懷中島上來的”?


    “正是,二當家拖我把這個交給你”。宋春茂說著,掏出天龍刀鯊令交到石英手中。石英接過來三兩下就打開了盒子,拿出東西來驗證無誤,蓋上盒子,還給宋春茂,道:“她人呢,不聽我的話,沒臉來見我是不是”?


    “二娘沒了”。馨兒放下油燈,手捂著臉哭道。


    石英顯然沒有聽懂馨兒的話,埋怨道:“她自小就這樣,受了委屈就使性子躲起來,過些日子消了氣就迴來了”。


    馨兒還要再解釋,石英聽到妹妹的事就生氣,不耐煩的道:“迴去告訴你們大當家的,我那個妹妹早就不認我這個哥哥了,她沒有躲在我這裏,她說過,就是死也不再見我”。說完唿唿喘著粗氣,顯然對妹妹餘怒未消。


    “可二娘,她真,真……”,馨兒越著急,越說不出話來。


    “你喊她二娘,你是她什麽人”?石英對馨兒的好感,被對妹妹的惱怒衝的無影無蹤。


    “這是大當家的千金,論輩分該叫你一聲舅舅”。宋春茂對石英的冷漠很是不滿,話語中不免有譏肖之意。


    宋春茂的話顯然沒有刺激到石英,他一臉的迷茫,兩眼盯著油燈,一朵燈花啪的一聲輕響炸開了。石英嘴裏喃喃自語:“不對,不對,哪裏出問題了”。突然他一把抓住馨兒的胳膊,兩隻眼睛瞪的溜兒圓,急道:“你叫馨兒對不對”?石英的魯莽讓大家吃了一驚,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石英。馨兒更是花容失色,滿麵驚恐的點了點頭。“你不是大當家的女兒,你是我閨女”。石英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更讓大家以為他精神有問題。


    石英抬起頭,看著一群指著他的槍口,罵道:“都給我收起來,拿根燒火棍嚇唬老子,也不找二兩棉花紡紡,老子怕這玩意兒”?他一向文雅,現在發起火來還是挺嚇人的。宋春茂知道他並無惡意,悻悻的把槍收了起來。石英又怒喝道:“蘭蘭那死丫頭呢,叫她滾出來見我,我倒要問問,她把我閨女這些年藏到哪去了”。


    馨兒泣不成聲,哭訴道:“二娘真的不在了”。


    石英不耐煩的問宋春茂:“馨兒小,說話不清楚,你告訴我,蘭蘭那丫頭哪去了”?


    宋春茂直視著石英的眼睛,一板一眼的對他道:“二當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石英忽的站了起來,兩眼像要冒出火來,急道:“你在說一遍,蘭蘭怎麽了”?


    “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石英雙眼一片迷茫,腳下踉蹌了一下,手扶著炕沿才穩住身形。他兩眼越瞪越大,兩粒血珠從裂開的眼角滴落下來。


    石英像個受傷的野獸嘶吼著,他似乎是質問,又好像自言自語,:“是誰,是誰害死了蘭蘭,是誰敢傷害我石龍王的妹妹,我要報仇……”。石英的聲音越來越大,在暗夜中傳出好遠,好遠。小村子的居民被他的嘶吼、哭訴驚醒了,他們傾聽著,傾聽這個從來到這個小村莊隱居不問世事的男人傷心的哭訴。


    石英終於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嘴巴一張一合,過度的悲傷損傷了他的聲帶。直到此時宋春茂才上前安慰,:“石大哥,二當家如果知道能得到你的原諒,她在九泉下也會瞑目的”。隨後倒了一碗酒,端到石英麵前,石英沒有接而是順手拎起酒壇子,把大半壇酒都倒進喉嚨裏,嘶啞著聲音道:“蘭蘭,好妹妹,哥哥一定給你報仇,老天爺作證,他給我明心啊”。男兒有淚不輕彈,隻緣未到傷心處,石英的淚流個不停,手一鬆,酒壇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人也轟然倒在碎片中。


    看著醉倒在地的石英,宋春茂一分鍾也沒有耽誤,所有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包括西廂房中無數的藏書。馨兒摘下石英的戎裝照,低低的驚唿了一聲,發現鏡框後麵竟是一個暗櫥,裏邊有兩本相冊和數不清的大洋。宋春茂道:“別耽誤時間,全裝走”。


    常慶虹為難的說:“我們的馬不夠用”。


    “那我們就牽著馬走,這裏一頁紙也不能留下”。


    石英伏在馬背上,醉的不醒人事,兩個姑娘一個小孩兒共乘一匹馬,其餘的馬上都駝滿了石英的家業。宋春茂把院門反鎖了,薑立柱擔心的問:“大哥,咱們這樣把人請迴去,司令不會生氣吧”?


    “他要報仇,我們這是成全他,豈不兩全其美,到時候讓他感謝司令就成了”。宋春茂有些強詞奪理,可似乎也有些道理。


    宋春茂和薑立柱幹起了三國浦誌的老本行,成了牽馬的馬僮。兩人並排走在路上,薑立柱又開始拿宋春茂尋開心道:“我說大哥,這個姓石的剛才說他是小七嫂子的親生父親,石大哥搖身一變成了嶽父老泰山,這中間最吃虧的就是大哥你啊”。


    “我有什麽吃虧的”?宋春茂不解的問道。


    “娶一個媳婦,整出兩個嶽父,大哥你說你虧不虧”。


    宋春茂無言以對,隻能在黑暗中無奈的苦笑。


    俗話說:騎馬的不要笑話走路的,奔波了一夜,幾個客串的馬僮早已走的滿頭大汗,露水濕透了衣服。幾個人再也提不起精神相互打趣,隻是深一腳,淺一腳機械的邁動沉重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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