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淵博和劉湘君就這麽拉拉扯扯的迴到餐廳門口,劉湘君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進門,原因很簡單,盧淵博這次下巴雖然沒有骨折,但臉上一片青紫,就是在月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巴豔玲心疼兒子,這要是被她看到了,說不定又要生出什麽是非。


    麵對固執的劉湘君,盧淵博信誓旦旦的保證:既然已經成了贅婿,他就做好了以後受虐待的準備,今天這算是見麵禮,以後再打不要下這麽重的手就是了。


    劉湘君白了盧淵博一眼道:“你以後要是乖乖的,誰吃飽了撐的還去打你”?


    盧淵博道:“那你現在陪我進去”。


    劉湘君道:“我就不,我怕你媽教訓我”。


    盧淵博道:“你放心,有我呢”。


    劉湘君道:“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你進去跟爺爺說一聲,我今天有點累,先迴家睡了,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


    劉湘君想走,盧淵博也不敢太過阻攔,說實話,他對劉湘君確實有些懼怕。


    沒想到此時在黑暗的角落中衝出十來個年輕人,男女都有,年歲和劉湘君差不多,卻都喊她姑姑,可見劉湘君在這個島上輩分還是挺高的。這些年輕人嘻嘻哈哈,對這個小姑姑全無半點尊重,幾乎是用綁架的方式,把劉湘君和盧淵博愣推進了餐廳。


    餐廳裏暖意融融,誰也沒想到那個老壽星居然和巴豔玲聊的很投機,時不時的爆出爽朗的笑聲。盧淵博剛進了門,巴豔玲看到他的慘狀,笑容頓時凝固,拍案而起大聲道:“這裏待不下去了,明天咱就迴京城,我給你找一個打不過你的女孩做媳婦”。


    盧淵博道:“要走您自己走,我已經答應劉湘君了,留在這裏做上門女婿”。


    巴豔玲還想再說什麽,劉湘君卻轉身對盧淵博道:“剛才是我錯了,我向你賠不是”。說著拿過一塊毛巾,蘸了酒,輕輕的為盧淵博擦拭傷痕。


    巴豔玲重重的坐迴到座位上,氣唿唿的喘著粗氣,畢竟自己遠來是客,如果再繼續發威,主人麵子上不好看。


    老壽星捋著銀白的胡須哈哈大笑,指著劉湘君道:“你這丫頭真不讓人省心,還不快給你未來的婆婆倒酒壓驚,請她老人家消消氣”。


    這老人的話就如同聖旨,一向桀驁不馴的劉湘君像是換了一個人,低眉順眼的來到巴豔玲近前,先是畢恭畢敬的倒了一杯酒,然後端到巴豔玲麵前道:“我知道您老人家來這裏的目的,為了給您賠不是,先請您喝了這杯酒,然後我送您一幅京劇大師梅蘭芳手書的‘壽’字做賠賞,如果您不生氣了,我再送您一百二十張四大名旦的原聲唱片,那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幾位大師在上海錄製的,今天就送給您作個見麵禮”。


    巴豔玲聽到劉湘君送給自己的禮物時,驚得眼珠子都要流出來了,先不提梅蘭芳手書的“壽”字,在她的戲曲博物館中,有兩張程硯秋的原聲唱片,被當做鎮館之寶,現在劉湘君一開口就送了一百二十張四大名旦的原聲唱片,這份厚禮根本沒法用金錢來衡量。巴豔玲心花怒放,爽快的喝下了劉湘君的賠禮酒。


    劉湘君本來就生的很標致,又如此豪爽,剛才談話時,聽她爺爺講,劉湘君不但喜愛戲曲藝術,而且能夠登台演出,是個很不錯的刀馬旦。巴豔玲越看劉湘君越喜歡,早把那個博物館一姐忘到爪哇國去了。


    大家都喜笑顏開,隻有盧淵博故意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埋怨老媽把他賣了,惹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宴會重新開始,現在大家心無隔閡,暢所欲言,尤其是那個老壽星不但酒量驚人,而且十分健談。隻是盧淵博越聽越糊塗,這老人姓宋,劉湘君是他的重孫女,從小被過繼給了劉娘娘做孫女,這個島就叫劉娘娘島,老人還說島上的一切都屬於劉娘娘,他也是在劉娘娘手下混飯吃。劉湘君是劉娘娘的唯一繼承人,寧可孤獨終老,也不能遠嫁,這也是劉湘君非要找上門女婿的主要原因。這裏麵還有七七八八各種的關係,盧淵博一時也聽不明白,反正以後還有時間,有不懂的事情去問劉湘君就是了。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大家談話時似乎都刻意避開這個話題,最後盧淵博終於忍不住問道:“爺爺,那枚梨園狀元牌能不能停止交易,讓它流拍可不可以”?


    老壽星非常認真的迴答道:“不能”。


    盧淵博道:“為什麽”?


    老壽星道:“因為我們需要一大筆錢,賣掉狀元牌就是為了籌措資金。”


    盧淵博道:“您知道狀元牌的真實價值嗎”?


    老人道:“起拍價300萬,現在已經有人找上門,對狀元牌勢在必得,為此他情願出一個億”。


    盧淵博道:“這麽多,您沒把狀元牌賣給他吧”?


    老人反問道:“你說呢”?


    盧淵博道:“一個億看似不少,但這枚狀元牌真出現在拍賣會上,估計價格還會更高些”。


    老人得意的伸出三個手指頭道:“至少能賣到這個價”。


    盧淵博被驚住了,喃喃自語道:“三個億?您要這麽多錢幹嘛”?


    老人一本正經的道:“我要用這些錢排練一出連本戲,每天在村口的舞台上演出”。


    盧淵博道:“這可是三個億,不要說排練戲曲,就是拍個電視連續劇也綽綽有餘了”。


    沒想到老人無比堅定的道:“我欣賞不了那洋玩意兒,我就要排練個連本戲,每天在村口演出”。


    盧淵博還想再說話,卻被巴豔玲打斷了話頭,她滿臉認真的道:“您老要是想排練新劇目,我能幫上什麽忙”?


    老人先是搖頭,後來一拍腦袋,自我埋怨道:“真是老糊塗了,巴館長是正宗科班出身,手下人才濟濟,要是得到你們的幫助,那可太好了”。


    巴豔玲道:“不知您想排練一個什麽樣的劇目”?


    老人猶豫了一下,點手命人取來一本手寫的冊子,對巴豔玲道:“你把這個拿迴去看看,能不能改編成戲曲,你給拿個主意”。


    劉湘君和盧淵博陪同巴豔玲剛迴到住處,姓宋的老人又派人送來幾十本手寫的冊子,並一再叮囑,千萬不要把這些手稿遺失了。


    冊子封麵上字體娟秀,工筆小楷寫著:白馬獨立團戰史。


    掀開封麵,扉頁上相同的筆跡寫著:七姐口述,馬娘娘頓首泣血執筆。


    打開扉頁,一排排娟秀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


    民國二十六年,日本鬼子來了,到處兵荒馬亂,人心惶惶。往年秋後種完麥子,是莊稼人難得的清閑時候,稍微大些的村鎮上都會有廟會,也是戲班子最忙最賺錢的時候。辛苦了一年的莊稼人來到廟會上,買一包瓜子,再花上幾個銅錢,鑽進簡陋的戲園子瞧上一出戲,這一天就稀裏糊塗的過去了。隻是今年刀兵四起,吃飯都成了問題,也就沒人操飭廟會的事了。


    沒有了廟會,那些靠唱戲為生的戲子們也斷了生計,隻好老老實實的迴到家裏貓兒冬。張英旺那年二十八歲,是趙家崗戲班的台柱子,花槍踢得好,一套太祖盤龍棍更是無人出其左右,老百姓喊他賽活猴兒,形容他的棍法比孫悟空使得還好。


    俗話說一天不練,手忙腳亂。張英旺習慣成自然,雖然現在沒戲唱,可每天起五更練功的習慣,還是要嚴格遵守的。戲班子早就封箱了,張英旺隨手在家裏拿了一柄糞叉,跑到村口的樹林中,練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最後通身是汗,這才扛著糞叉,唱上幾句《蝴蝶杯》,心情不錯,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


    早晨太陽還沒出山,挺大的霜,地都白了。地主候輔臣家的長工們已經在地裏查看麥苗,有斷苗就抓把“土裏捂”(初冬播種春天發芽的小麥),等來年也不耽誤收成。


    有人看到張英旺,大聲唿喝道:“張老板,給弟兄們唱一段再走”。


    張英旺笑道:“好嘞,等弟兄們熬完活,晚吧晌時到打麥場,我好好的伺候弟兄們幾段”。


    話音未落,就看到從縣城方向來了倆鬼子,騎著日本大洋馬。張英旺顧不上再說話,隻是低下頭急急忙忙的趕路。兩個鬼子追上來,不停的比比劃劃,嘴裏伊利哇啦的不知說些什麽。


    張英旺對日本話一竅不通,麵對越來越激動的鬼子,他不知所雲,隻能茫然的搖頭。鬼子揚手就是一馬鞭,張英旺臉上出現一道紫紅的血痕。張英旺哪受過這種委屈,站在馬前大聲和鬼子理論,那個鬼子抬手又是一鞭子,張英旺一歪頭閃開,沒想到後背上又重重的挨了一記,粗布夾衣頓時裂開一道一尺多長的口子。


    張英旺被激怒了,他強忍疼痛,一哈腰把手中的糞叉掄開,生生砸斷了一條馬腿,兩米多高的大洋馬轟然倒地,沒等馬背上跌落的鬼子爬起身,雪亮的叉尖便送進鬼子的喉頭。


    一聲尖利的槍響,子彈在張英旺的氈帽上穿出兩個窟窿。張英旺頭皮上也出現一道淺淺的血痕,周圍頭發也烤焦了。這要是常人,早就嚇懵了,可張英旺是大武生,膽子大,身手更敏捷,他揚起手中的糞叉,刺向大洋馬的麵門,一隻眼頓時瞎了。


    大洋馬吃痛不過,撒腿就跑,馬背上的鬼子無論如何也約束不住,受驚的大洋馬從張英旺麵前經過的一霎那,他掄起手中的糞叉,就聽到“哢嚓”一聲,戰馬的前腿被生生砸斷,馬失前蹄,哀鳴著摔倒在路麵上。


    馬背上的鬼子措不及防,重重的摔了下去,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麵前出現一雙大腳,鬼子惶恐的抬起頭,張英旺飛起一腳,鬼子淩空飛起,摔出一丈多遠。他雙手撐地,努力的想爬起來,卻感到背心一涼,鋒利的糞叉刺穿了鬼子的胸膛,張英旺雙膀教力,大喝一聲,鬼子的屍體被糞叉挑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出十幾米遠,落入路旁的排水溝的枯草中。


    前後不到一分鍾,兩個全副武裝的鬼子騎兵就丟了性命。張英旺對自己的戰鬥力很滿意,麵帶微笑撿起鬼子丟在地上的騎步槍。這種槍比鬼子常用的三八大蓋短了許多,不到二尺長,槍管下固定裝有可自動展開的折疊式刺刀。


    這種槍張英旺以前沒有見過,他十分好奇,這不起眼的東西竟會有如此的的威力,他無數次見過鬼子開槍殺人,但如此近距離研究步槍,還是平生第一次。張英旺調轉槍口,閉上一隻眼睛,向槍口中凝望,手指不經意輕輕觸動了一下扳機,槍響了,子彈從張英旺眉心留下一個汩汩冒血的窟窿,從後腦勺飛了出去。張英旺高大的身軀左右搖晃了一下,然後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鬼子殺人的事見多了,但兩個全副武裝的鬼子光天化日下被殺,確是誰也沒想到的。吃了虧的鬼子肯定要來找麻煩,正在莊稼地裏熬活的長工們一哄而散,張英旺殺鬼子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迅速的傳遍周圍的十裏八鄉。


    鬼子的效率挺高,張英旺早晨殺人,他們不到中午就趕到了現場,來了二百多鬼子,還有一百多皇協軍帶路(華北治安軍俗稱“皇協軍”,但老百姓背後都喊這些人漢奸或者是二狗子)。他們先是到周圍的村子掃蕩,準備捉拿張英旺的家人斬草除根,沒想到當地老百姓知道情況不妙,早就逃得一幹二淨,前去掃蕩的鬼子撲了個空。


    他們惱羞成怒,放火燒了全村的房子,又把張英旺的腦袋割下來,掛在村口路邊的大樹上示眾。沒想到第二天夜裏,張英旺的人頭被人取走了。鬼子和漢奸再次出動,在村子裏沒找到人,卻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張英旺簡陋的墓穴,身體和人頭已經被縫合在了一起。鬼子再次把人頭割下來,用火油焚毀了張英旺的屍體,然後把人頭做靶標,用子彈把人頭打成了一堆碎渣。


    鬼子沒找到安葬張英旺的罪魁禍首,可老鄉們都說人頭是被張英旺的結義兄弟“俏三娘”給安葬的。


    俏三娘姓扈,叫扈金江。城西安家窪人,在戲班裏反串刀馬旦,擅長擒拿判官筆。小夥子長的漂亮,人也精神,火爆脾,在戲班裏和英旺大哥關係最好。在《三打祝家莊》裏演扈三娘,那扮相絕了,老百姓買他的賬,喜歡看他的戲,也給他取了個“俏三娘”的綽號。剛開始扈金江對這個綽號挺反感,時間長了,叫的響了他也就習慣了。


    鬼子毀了張英旺的屍身,俏三娘氣不過,等避過了風頭,鬼子對這件事追查的鬆了,也就到了臘月。俏三娘要給大哥報仇,殺幾個鬼子給張英旺祭靈。俏三娘膽大心細,他清楚鬼子有槍,平時躲在據點不出來,要殺他們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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