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低頭,沒有言語。


    “怎麽,要造反?”壯漢瞥了眼身邊圍攏的人,不屑的嗤笑一下。


    “仙長誤會了。”


    一個漢子走到距離壯漢最近的那女子身前,努力了幾下,才將其扶起,用身子將其擋在身後說道:“這娘們身上也沒有幾兩肉,若是少了她,弟兄們平日中生活也就少了很多的樂趣,還不如死了,若是仙長不介意,我願意代替她。”


    身後,那女子輕輕動了一下,手掌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迴頭苦澀一笑:“躲不過的,早晚都是死,還不如少受一些罪,活著艱難,不如死了。”


    “你替代?”


    壯漢笑了一下:“有情有義?可老子憑什麽要如了你的願?一群畜生一樣的東西,也敢和我講條件?既然生不如死,那就繼續活下去,活夠了想死,哪那麽容易?別說老子不給你們機會……”他一指身前壯漢:“還有沒有人想要代替她的?如果有,快點站出來,如果沒有,今天就帶她走了,除了他以外。”


    “你……”


    漢子臉色一變,上前一步,帶著無盡的屈辱。壯漢嗤笑一下,手掌在他臉色用力的拍打幾下‘啪啪’聲中,問:“要造反?考慮清楚後果了麽?!”


    漢子雙拳緊握,老者走出,對著他搖了搖頭。


    “狗一樣的東西。”


    那壯漢‘呸’了一下,一口黏痰吐在他的臉上,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之後,正要帶領那兩個女人離去時,人群中,再次有七八個男人走了出來。


    “我去。”


    “我願意替她。”


    “我,我替換他。”


    “……”


    有人相繼開口,包括之前和那男人一起走出的幾人,目光中扔帶著留戀,似是對生的不舍,可此時話語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都想死?”


    壯漢大吼一聲,再次看向身邊的人,卻發現,他們的眼中,有了一絲之前從未有過的神色。


    有人決然,有人猶豫,有人恐慌,有人驚懼,可唯獨在他們眼中,沒有見到一絲的後悔。甚至,不知是否錯覺,在他們一張張麵龐,一個個眼神之中,他看到了希望。


    生的希望。


    向死而生,死亡從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間,對於死,對於那個死後陌生世界的恐懼,一切都需從來,這世間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留戀,統統拋卻,需要去另一個世界,完全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


    也許在他們的眼中,死,是一種解脫,是一種新生,可偏偏的,他看到了……希望。


    對生的希望!


    不畏生死的人不可戰勝,而更不可戰勝的是明明懷揣對生的向往和希望,卻毅然赴死的人,他們胸懷對生活的熱愛,卻甘願為了那些必須守護的人,慷慨赴死。


    壯漢,有些退縮,哪怕是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可這一刻,就是這麽的神奇,他感到了恐慌。


    似在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不可戰勝的意誌。


    哪怕身死,魂消,可那份執著,那份希望,就那般始終屹立那裏,不可動搖。


    “你,你,跟我走。”


    他隨意的點了兩人之後,沒有留下任何的豪言壯語,落荒而逃,幾個被他點了名的人,跟隨他的腳步,向外走出。


    目光中有恐懼,腳步間更顯慌亂虛浮,可在杜林的眼中,那三人,似化成了一尊神明,身上霞光萬道,抬腿邁步之間,似引動了天地規則,不可戰勝。


    “一身意誌,為了一個目標,一往無前,哪怕未曾修煉,依舊驅動了肉身神明,溝通天地規則,我一直所追求的道心,就是這樣。”


    薑雲喃喃,目光快速的閃動,在那些走出的人身上,似找到了這些年間一直苦求的東西。當那三個人影消散,黑暗中,似還有意念殘存。他清嗅一口,轉過身,看向東北角的人群時,目光中透著好奇,震撼。


    那些人,不懼任何的修為,可數人身上,已經如之前走出幾人一般,意誌轉換,身上似有神明浮現,溝通了規則。


    幾人走後,老者遙望遠端,歎息一聲,揮了揮手,有人將那兩個女人攙扶迴去。


    人群再次圍攏,似之前一樣,密不通風,隻是範圍相比之前,小了很多。


    如薑雲一樣,在人群中,杜林同樣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即便三魂七魄,肉身神明,此時全部被封印,他也有信心單憑肉身之力,可以斬滅這裏所有的人,可此時……


    “能麽?”


    “恐怕……不能。”


    區區凡人之軀,身子瘦小,可那眼中的希望,堅定的意誌,某些時刻能夠彌補許多自身不足,悍不畏死下,他們不可戰勝。


    一切如常,人群如往日一般,沒有任何的聲響傳出,那兩個女人消失在人群之後,再無聲響,似之前一切都是錯覺,隻是那一絲意誌所化,懸浮在眾人頭頂,未曾散去,時刻提醒著杜林,一切都是真的。


    清晨,另一個壯漢走進,扔下了草捆,饅頭之後,罵咧咧的離去。


    到了夜間,昨夜那壯漢,再次到來。


    “今天,最後一天。”


    他穿著一件獸皮鎧甲,腰間是一柄明晃晃的鋼刀,眼神在人群中掃視,不懷好意。


    “昨天那兩個女人呢?滾出來,進入大宴最後一日,族中的兄弟們傳來了話,想要換個口味。”


    昨夜一切,是在他心間埋下種子,哪怕是滿身煞氣,手中鋼刀緊握,可在杜林眼中,依舊感覺到了他的不安和驚懼。


    他在怕。


    在恐慌。


    同時,也希望以這樣的方式,戰勝自己,戰勝心中的懦弱,這一群螻蟻,生死皆是一念之間,他不允許自己如此的懦弱,同樣的,更加不允許自己麵對一群螻蟻是,顯得懦弱,卑微。


    老者看著壯漢,歎息一聲,人群中,又有人相繼走出。


    “我去吧。”


    “算了,還是我去,早就不想活了,兄弟們稍後一些,再堅持一下,哥哥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我去吧,不用難過,過不上多少時日,兄弟們一定會再次相聚,前後腳的事兒,我下去先給你們探探路。”


    又有三人走出,不似昨日三人,這三人也不理會那壯漢,直接從圈舍中走出。


    那壯漢眉毛皺了皺,手中鋼刀握緊,甚至在三人經過時,身子都在輕微的顫抖,哪怕手中有刀,那種看不見的恐懼,依舊讓他不能戰勝。


    就在他想要離去時,圈舍外,一個模糊的身影走入。


    ‘踏踏’聲中,他身子一震,‘唰’的一下抽出鋼刀,杜林尋聲音看去,眨眼間,便有男人的身影走出,正是之前三人之一,同時,也是昨日間,來到他麵前的那人。


    “抱歉。”


    來到杜林麵前,他深居一躬:“昨日,抱歉,我生來便開始吃草,也從來沒有穿過任何的衣服……抱歉。”


    說著話,他又鞠一功,轉身,毅然離去,似這一次歸來,隻為對杜林說上一聲抱歉。


    那壯漢舒了一口氣,看了眼人群,轉身離去。


    ‘吱嘎’,圈舍的門關閉,直到許久之後,杜林依舊望著那大門怔怔出神,他見過書中無數的悲劇,原以為自己的心腸已經堅硬如鐵,可這一刻,依舊顫動了一下,一身長袍披在身上,更是說不出的難受,似這長袍幻做了刀山火海,讓人難捱。


    部落中,廣場上,成千的壯漢聚攏,唿聲震天,一壇壇水酒隨著唿嘯聲不斷飲盡。


    一張方桌,七八道菜肴,十幾個漢子,杯盤狼藉間,每人身前一個小碟中,一片薄如蟬翼的肉片始終未曾動過,哪怕有人忍耐不住,也不過是放在唇間,用舌頭輕抿一下,一臉陶醉的模樣,似食到了山珍海味,伴隨而來的是桌上十幾人吞咽口水的聲響和羨慕的模樣。


    “羊肉,真香!”


    酩酊大醉間,有恰逢族老不在,有人失去了往日間對於部落的畏懼,高聲大喝,載歌載舞。


    一個,兩個……


    一片喧囂聲,一個不眠夜。


    南山中,那管事模樣的男子略顯心疼,看著一個個養大的羊被人拉走,宰割,就似自己的孩子被人帶走了一般,難受的很。


    那壯漢自羊圈中離去之後,迴到了住處,身子忍不住的顫抖著,兩日打擊,被一群往日間自己隨意打罵的畜生恐嚇,在此之前是從未有過的經曆,悲恐之間,似道心都有些崩塌。


    哪怕心中一再安慰,可就似心裏過不去的砍一樣,無法逾越,每一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都帶著濃濃的惡意和鄙視。


    “象雲部落滅了,恐怕會引起周邊的恐慌,這幾天,你需要多走動一番,或解釋,或威脅,一切隨你,萬不可耽擱了之後的祭祀,而且,需要讓他們明白,祭祖,祭的是先祖,任何膽敢有其他要求的部落,象雲就是他們的下場。”族老坐在炕上,兩盞燈火跳躍間,雙目閃爍著幽莽:“需要讓他們知道,天雲部落的兒郎還似之前一樣,骨子硬的很,看看哪個膽大的想要試試。


    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都敢違背,這些年,有些部落越來越不像樣子了,聽說,某個部落中,居然給了那些羊身份,允許與咱們的勇士嫁娶,不像樣子,到時候,麵對這樣的部落,立場堅定一些。”


    “我懂得。”


    彌封點了點頭:“這兩天,在羊肉的刺激下,族中狂熱,有許多之前沒有參加攻伐象雲部落的人希望部落再次征伐,這種狂熱,倒是能夠利用一下。”


    族老笑了一下:“這些,隨你,你也不小了,需要慢慢的開始掌控部落中的事兒,以後,這些小事兒不需要問我,過了祭祀大典之後,便準備徹底的掌控天雲吧。”


    彌封身子一動,眼底處閃過一絲狂喜,便是身子都輕微顫動幾下,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喜悅,努力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一些:“族中的事兒,還需要族老掌控,我年紀輕,部落中還有許多老人……”


    族老擺手:“就這麽定下來了,部落中的事兒,我來解決,什麽年紀輕,你怕是害怕我老頭子貪戀這部落中的權利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彌封,彌封瞬間色變,慌忙下跪,連說不敢。


    “行了,我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這些話,不需說的明了,我說讓你掌管部落,便是掌管部落,不需磨叨。”


    “祭祀的事兒,需要上心,萬年祭祀,恐怕會引迴先祖的神魂,若是先祖垂憐,甚至可能降下福源,使得咱們部落更加強大,相比這事兒,部落中的瑣事,都是小事兒,那兩個羊,萬不可出現任何的意外,隻有當天活祭,才能夠起到相應的作用,萬萬看好。”族老說。


    彌封點了點頭,也明白輕重緩急,雖未明說,可話中意思已經明確,若是祭祀大典他操辦的好,那麽部落首領的位子他當仁不讓,至於出現了差錯……族老自然不會出錯的。


    將那些吩咐牢記,又提出了幾個日常中經常遇到的問題,族老也都耐心的講解,直到油燈將枯,彌封才起身準備離去。


    “象雲部落族老和親眷,我已經讓人抽筋扒皮,之後製成了幹屍,跪在寨門麵前;挖墳掘墓,搭橋鋪路,祖宗牌位,讓人扔到了臭水溝中,即便是那個叛徒已經成神,臭氣熏陶下,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這一次,族老沒有打斷,直到彌封說完,才擺了擺手:“這些事兒,你做主就好,不用告訴我。”


    ……


    壯漢離去之後,再沒有出現,除早晚飯食之外,圈舍中,似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杜林薑雲打坐,努力的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依舊沒有一絲頭緒。


    不時的交談中,相互溝通遇到的問題,可越是交談,便越是絕望,神族咒術,便如同薑雲所說的一般,完美,沒有任何的漏洞。


    杜林始終覺得肉身,魂魄上有熟悉的感覺,可想了許久,遲遲沒能記起究竟在哪裏見過,似隻是匆匆一瞥,有似熟悉異常。


    人群中,一如往常,吃草,站崗,時常會有異常的聲響傳出,不同的是,人,變少了,圈子,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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