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杜青猶豫了一下:“父親不必如此急迫,軍中的叔伯,這些年習慣了如此,貿然的被陛下奪取財路,對士氣的影響恐怕不小。”


    大趙武勳在國內沒有什麽地位,哪怕是北關處在抗擊北國的第一線,這些年間糧草短缺的現象也經常發生。軍治北關,一來能緩解軍需,二來也能夠為那些出生入死的將士某得一些金銀上的補償。


    “我知道。”


    “那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了。這裏需要改變,徹底的改變。”杜江臉色一正:“變成了現在這樣,是我刻意放縱的結果。前些年有數次機會改變,卻一直沒有行動,前幾年,你來到這兒時,我第一次認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惜,你的手斷了。”


    杜江眼中略顯暗淡:“手斷了,就沒辦法壓住這些嬌兵悍將,別說話……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軍中將領很多也知道。我在時還好,可哪一天我突然去了,一定會有人揣著明白裝糊塗。


    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難測啊。


    這兩年,我愈發感覺身子骨不抵當年,這種無力的感覺,不敢表露。咱們是軍中的漢子,不避諱生死,戰場廝殺,不一定哪天,我可能就走了。可我走了之後,你們怎麽辦?


    裂土封王?本朝太祖就是從孤兒寡母手中奪得的江山,真到了那一日,你們和孤兒寡母,又有什麽區別?


    這些年,我一直在邊疆,記憶中杜林的樣子甚至還是當年那個孩子,不合格啊。”


    “若是哪一天我真的去了,陛下無情,你們手中沒有了權利也就沒有了威脅,許還會念在我的好上,對你們兩人網開一麵,可若是這北關的將士……


    我不求你們榮華富貴,平平安安就好。


    這麽做,對那些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不公,可這些年,我欠你們的太多了。他們,等到了地下,我自會磕頭賠罪。”


    可憐天下父母心,選擇兩難,忠孝兩全,在血脈和同袍的選擇上,杜江選擇了後者。


    杜青輕輕一歎,父親魁梧的身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佝僂,兩鬢發白,眉頭上,也不似曾經那般,有了幾絲輕微的皺紋。


    他想要說什麽,可想了想,終究忍了下來,這是父親自認為彌補虧欠的方式,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去阻止什麽,若是有什麽不同的建議,暗中謀劃一下也就是了。


    知天命了,到了這個年紀的杜江,再不是統兵大將,生殺決斷,而是如無數民間老人一般,在意的隻是血脈,傳承,孩子的平安,那些皇圖霸業,可能早在數年間的陰謀之中喪失,甚至也有可能,從來就沒有升起那樣的念頭。


    杜江歎了一口氣,抿了一口溫茶。


    杯是大杯,杯口足有拳頭大小,杯口處,有一絲白氣升騰,茶水中,幾葉茶沫子漂浮著,隱隱有一種腐朽的氣味。


    這樣的茶葉沫子,在京都中,一錢銀子可以買上一大包,足夠一年用度,可在北關,卻貴的要死,價格翻了幾十倍不止。


    “杜林……快迴來了吧?”杜江捏了捏茶杯。


    “應該快要和李統領碰麵了,再有十幾二十天,差不多就能迴來了。至於到這兒……大概還需要一個月左右。”杜青搖了搖頭,這些天中,這樣的問題他每天都要匯報一遍。


    “那就好,那就好。”


    “這樣的計劃,太行險了,稍有意外,就是萬劫不複,鋼絲上跳舞,偏激。等他迴來後,你盡量勸勸他,這樣的事兒以後少做,萬事腳踏實地就好,不需要急,就像那些文人一樣,哪怕是天資平庸,可隻要靠死了這天下所有才華橫溢之輩,他,就是權威,自然有人甘願維護,不可冒犯。”杜江說。


    杜青應了一聲,又交談了一會之後,見他在沒有什麽吩咐後離去。


    大帳外,寒風刺骨,不知何時飄起了漫天大雪,遮天蔽日。


    北關就是這樣,大雪忽來,人跡絕無。


    “雪打燈,看來今年又是一個好年頭。”杜青笑了一下。


    上元夜,大雪。


    ……


    就和猜測的一樣,不知是那場風暴耽擱了航程,或是這昏迷期間,錯過了相遇,濃霧的外圍,並沒有見到北關的船隻。


    杜林歎了一口氣,心中滋味複雜。


    “都小心些,著霧古怪的很。前些年,有一艘盛唐時期的大船在這裏駛出,船上的人安然無恙,隻是睡了一覺,就過了幾百年的光陰。咱們這一群糙漢子,自然不怕,可若是真過了百年,這些人恐怕就要掙脫了。一有意外,直接捅了,不要猶豫。”白凱站在船頭,看著迷霧,眼中盡是一片瘋狂和興奮,他指了指杜林,沙漸幾人,向叉子等人叮囑。


    乾元七年,秋,有戰船出現在靈州,船上二百兵士,皆身披前唐戰甲,手持彎弓長刀,各個身形彪悍,性情兇猛。踏入靈州後,得知前唐已滅,猶不相信,一番廝殺下,二百對三千,大趙官兵死傷無數。


    後有傷員被俘後,道出了原因,那大船在蛇島周邊的霧氣之中,迷途了一段時間,時間不長,大概也隻有一兩天的時間,在霧氣中逃離之後,便馬不停蹄的來到靈州,卻不想世上已經過了二百年光陰。


    這事兒在大趙中,曾經轟動一時,隻是很快被人壓製了下去。蛇島之名本就兇殘,至此之後,多數人談之色變。


    人生在世走一遭,有太多留戀,太多難以割舍的關係,誰也不想一覺醒來就是千百年後……當然,這其中要排除那些習慣了冒險,喜歡刺激的人。


    “有些怪……”濃霧中,分不清方向,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杜林微微皺眉。


    似乎有一雙眼睛,自從大船進入之後,便一直將目光聚集在身上,他原以為隻是自己的錯覺,可當見到沙漸一臉凝重,薑黎同樣似有察覺的不斷掃視四周後,心中有了判斷。


    “他說的那事兒,是真的?”沙漸臉色略顯蒼白。


    “恩,當時很轟動,一些兵丁,甚至被送往京都,我是通過一個朋友才見到了那些前朝兵丁。那些人兇悍的很,每個人都能說出前唐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多番的講述下,複原了許多消失在記述中的風土人情,做不得假。”杜林說。


    他是在魯傑的糾纏下,才見到了那幾位受傷的兵丁。那大院防衛嚴密,僅八個兵士,足足百人守護,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至今,他的腦中依舊經常會浮現那幾人的樣子,長得並不特別,可身上那種自信,那種敢於與天征戰的霸氣,是文弱的大趙所不具備的。也許也隻有前唐盛世,才能夠培養出那種霸氣無雙的性格。一人一伍,十人一軍,滅一國,百人足矣,哪怕是舉世皆敵,也渾不在意,大唐,就是這般的霸氣,這般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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