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些隨身的物件帶在身上,門外,福伯早已準備好了吃食。


    “我走了之後,您就自己定下一個時間走吧,去北關,父親和哥哥都在那兒,過上一段時日,我也會去。


    京中已經沒有留守的必要,無依無靠的,留您一個人在京都,我不放心。”杜林說。


    福伯心中感激,隻是,想了想後,依舊拒絕:“兩位少爺都離去了,自然是好事,沒有了朝堂束縛,從此天高海闊,展翅高飛。


    京都中,依然需要有人留守,侯爺也要一個信任的人,傳遞消息,處理一些不方便被人知道的事兒。


    老奴年紀大了,已經提不得刀槍,上不了沙場,迴到北關,不過是拖累,反倒是就這樣留在京都,對老爺,對自己,都有好處。”


    杜林聽後,心中一黯,福伯身上的創傷已經結痂,隻是變得更加佝僂,蒼老。


    交代他以後多注意身體,杜林拒絕了福伯相送,獨自向府外走去。


    一花一草,一木一石,熟悉的點滴在腦中浮現,就此離去後,也不知道再見時又在何日。


    蘇蓉的遺骸是他和福伯兩人共同收斂的,埋在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對於那個多災多難的女人,他的心中除了感激,僅剩下愧疚和自責。


    “傻子一樣的蠢貨,一點恩德,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趙皇旨意下達後,即便是當初種種被人察覺到,也關聯不大,事實上杜林也從沒有想過要去隱瞞什麽,隻要一切成為了既定的事實,離開了京都,一切好說。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聽起來很美,可真正的落到了身上之後,卻發現隻能給自己帶來負擔。


    蘇蓉就是如此,這幾日間,他的腦中經常會想起那個麻子臉,兇神惡煞的廚娘,恩情,不好報,尤其是人已經死去之後,這些事兒,就永遠的埋在心間,成為永恆的愧疚,無數個日夜,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也許這道傷疤便會再次掀起。


    ……


    府門外,一輛囚車停留,七八個軍漢蜷縮在囚車邊一言不發,許是知道此時身處何處,神色中略顯忐忑。


    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往來官宦均是披金戴銀,車馬精美,裝飾富貴,遠遠一撇,見到囚車,都是一怔,之後好似想到了什麽一般,略顯厭惡。


    “小候爺。”


    一個領頭模樣的漢子見杜林走出府門,猶豫一下後,依舊上前。


    他的稱唿很有問題,杜林卻不會改正,看了眼他手中的鎖具,笑了一下伸出雙手:“來吧,我不會讓你們為難,既然是宮中意願,盡管執行。”


    那人道了一聲‘得罪’,枷鎖加身,又猶豫一下後,將杜林關入了囚車,一揮馬鞭,緩緩駛出朱雀大街。


    幾個軍漢緊緊跟在車旁,逃命似得想要快些離開這該死的地方。


    大街對麵,人人側目。


    “這些手段,有些幼稚了,似乎並不是陛下意願,我如此張揚的離去,想來陛下心中也是不喜。”


    從京都中逛了半圈,到秦淮河下遊的碼頭之後,身上收到半框的爛菜葉。


    人是盲從的,哪怕他們與杜林素不相識,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因為什麽事兒坐上了囚車,可是出聲聲討一下,總是沒錯,一來可以表現自己的正義,二來,也希望用這種聲討的手段遮掩內心的邪惡。


    碼頭旁,一隊士兵手持刀槍,森嚴戒備。


    一輛輛囚車從四麵八方不斷趕來,和杜林一樣的狼狽,不同的是,他們的狀態似乎並不好,或蹲或坐的在囚車中,最少的一輛車,都有五人,隻是那嗜血的雙眼讓人毫不懷疑,他們可能會隨時暴起。


    “走,快點。耽誤了時辰,老子拔了你們的皮。”


    囚車打開,一個個衙役手持皮鞭,不斷驅趕囚徒向前,一鞭落下,皮開肉綻,卻沒有一絲的慘叫傳出,至多,也隻是一聲悶哼。


    從腳下,到秦淮河中的那一艘大船,約百步距離,人群拉出一條長線,在衙役驅趕下,不斷向前。


    士兵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緊握刀槍,精神緊繃,防備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


    “你信不信,你們攔不住老子,若不是在這大趙實在無趣,就憑你們,也想抓我?”一個瘸腿走到一個將領模樣的人麵前,囂張大笑。


    身後,衙役揮鞭就要落下,可他迴過頭隻是淡淡看了一眼,那衙役手中長鞭便赫然收起。


    眼中殺氣,著實恐怖。


    將領緊握長刀,一言不發,對瘸腿的叫囂置之不理,隻是身子略微的抖動一下。


    士兵身後,幾百個老少圍攏兩側,對著那些囚徒指指點點。


    “看到那個刀疤臉了麽?我認得他,是欽州人,為了一點銀錢,殺人滅門,一家十幾口,一夜之間滅絕,我年前還在念叨,以為已經被處死了,卻不想再這居然能見到,這是要去哪?”


    “十幾口?那算什麽,你看那個,對,就是那個瘸腿的,知道那是誰麽?北地悍匪,匪號過山風,這些年間犯過無數的案子,奸淫擄掠無所不作,即便是官府都毫無辦法,前些天還聽聞作案,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緝拿了。”


    “不清楚去哪裏,可這些人,都是窮兇極惡的,死了最好,何苦浪費如此力氣?”


    “死了最好?恐怕還不如死了呢,你們知道他們要去的是哪裏麽?”有消息靈通的明白人,一出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裏?”


    “是啊,快和我們說一說。”


    那人神色得意,見情緒似乎醞釀的差不多了,開口說:“他們要去的是……蛇島。”


    “蛇島?”眾人大驚,滿臉震撼。


    那人麵帶得色。


    隻是……


    “蛇島是什麽島?”


    “沒聽說過,蛇島,莫非是全部是蛇的島?”


    ……


    走在人群最後,一個衙役跟隨杜林身邊,到了碼頭後,在文書處簽字畫押,驗明正身之後,衙役離去。


    杜林隨著人潮向前,輕輕一躍,踏上了大船。


    這船很大,足夠容納百十來人,可此時幾十的兵士守護,又有二百餘囚徒登船之後,立即變得擁擠起來。


    剛一上船,便有一個差役將他們驅趕進一間大倉中,鐐銬也不卸去。


    百十個人,擁擠在三丈見方的空間中,燥熱,擁擠,隻是片刻之後,各種難聞的氣息便清晰傳來。


    混雜著惡臭,陰臭,汗臭,口臭,狐臭等等氣味,嗆得人想要流淚。


    “哪個爹?這麽嗆人,快收了神通吧。”


    “閉嘴,別特麽找死,知道老子是誰麽?再敢嗶嗶,弄不死你。”


    一群窮兇極惡之徒,都是好狠鬥勇之輩,誰也不服誰,隻是一會功夫,便有不下十人打鬥在了一起。


    他們都很克製,打鬥始終限製在兩人之間,沒有波及他人。


    身邊人,冷眼旁觀,不勸解,也不上手,更有甚者斜躺在一邊,或閉目養神,或低頭沉思。


    杜林身邊,過山風喊了兩嗓子,過了一會,就有十幾人從各處轉來,聚集到他的身邊,周圍倒是有人對此有些意見,隻是在其安撫下,沒有發生什麽衝突。


    與之前在碼頭上相比,過山風仿佛換了一個人,和聲細語,耐心異常。


    “缺了誰?”清點了下人數,發現不對,過山風對身邊的一個瘦子問。


    “老九和豆子,應該是在剛剛進來的稍早一些,在別的房裏。”瘦子說。


    “哦。”


    “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會被分別關押,沒事兒,等到了蛇島,自然會相遇。


    猴子……”過山風說著話,將手臂伸平,十幾個人中,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從身上摸索了一下,將一根鐵絲插進鎖孔,鼓搗了片刻後,那枷鎖吧嗒一聲打開。


    “時間長不用,生疏了。”猴子笑了一下,隻是一會時間便將他們身上的鎖具盡皆卸去。


    “叉子,船上什麽情況?”過山風對之前迴答他問題的叉子問。


    “四十幾個兵丁,水手,船家,加在一起,約莫七八十人左右,這船是福州船廠建造的戰船,當年是水師所用,最大順風航速每時辰一百裏左右,不快。


    咱們去往蛇島,需要一路向西北航行,正是逆風,快不了,大概需要二十幾天的時間。”叉子說。


    “才四十幾個兵丁?”一個壯漢一臉不屑:“看不起誰呢?老大,不如咱們幹他一票吧,雖然之前一直在山上,從來沒有下過水路,可這世間的買賣都是一個道理,刀在脖子上,由不得他們不同意。”


    “對啊老大,幹他一票,我還一直沒見過大海呢,聽說那些文人就喜歡在甲板上吟詩作樂,不然咱們也嚐試一下?”


    “這裏這麽多兄弟,那些兵丁還不是一走一過的事兒?都是菜鳥,恐怕連血都沒有見過。”


    十幾人在一旁爭論,毫不避諱,人群外,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論,表情各異,有不屑,有無動於衷,也有心動的。


    窮兇極惡之徒,也並不是每人都是瘋子,有人喜歡仔細謀劃,有人喜歡出手見血,直來直去,各不相同。


    杜林聽著,心中一樂‘果然,說話有趣,各個都是人才’,本不想理會,可想到一路上路途乏備,又需要早一些樂子,消解心中的苦悶和那絲對未來的忐忑,仗著藝高人膽大,說道:


    “這船不是福州戰船,隻是看著像罷了,是商用的運輸船,防護上比戰船差了許多,而且也不似你說的,能夠達到順風百裏的航速,慢了許多,最多也就是七八十左右,隻需要十個左右水手就能駕馭,你說的二三十水手,恐怕是兵丁喬扮。


    想要出去,倒是容易,隻需要打開棚頂的鎖具,可是,怎麽開呢?”


    “那還不容易?隻需要猴子動動手,天下還有什麽鎖具打不開的?叉子,你看看你,打探個消息都漏洞百出,看看人家……”劉忠猛的一愣,眨眨眼看了看杜林:“我曹,你特麽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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