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傑咒罵中,趙皇正與群臣坐於殿中憶苦思甜。


    他並非生來富貴,整個童年都生活在顛沛之中,直到十幾歲,一代趙皇掌權之後,日子才逐漸變得好起來。


    兄長仙去,掌權大趙,這些年間一直兢兢業業,小心處理國事,轉眼間已經過了二十二年,年齡也到了甲子歲月。


    “我們都老了。”


    “王相,我記得你是嘉佑七年進士,高中榜眼之前,我們還曾一同與秦淮河上談史論道,指點江山,暢想有朝一日收複前朝故土,隻是轉眼間,你也老了。”趙皇說。


    “臣惶恐,當年一切曆曆在目,從沒有一刻敢忘……”王漸身子抖了抖,眼中猛地一暗,匆忙間起身便要跪下,隻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趙皇揮揮手打斷:“你我君臣二十幾年,不說這些無用的話。”


    “韓相,我記得當年你初入禦書房,意氣風發,鋒芒畢露,不斷像朕提議改革一事,如今,似乎也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吧?”


    “二十一年。”


    “彼時我大趙雖說立國二十年有餘,卻依舊烽煙四起,戰火不斷,民生凋零,百姓流離,幸得陛下仁德,與民生息,才有今日之大趙繁榮昌盛,國富民強……”韓靖躬身行禮,渾濁的雙眼閃過一絲複雜。


    “朕自繼位以來……”


    趙皇說了很多,大多都是當年之事,大殿中,但凡舉足輕重的朝堂重臣都被他一一點名,隻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趙皇說出,大殿中的氣氛便變得更加沉悶。


    憶苦思甜本是朋友間交流情誼的方式,但若是這樣的話從一代帝皇口中說出,事情的本質似乎就產生了根本的變化,那怕是趙皇這些年間以仁德聞名,對於朝中重臣從來都是愛惜有加。


    關於變法,這一年中爭議不斷,之前已有傳聞趙皇會在夜宴中當眾宣布,可這一切真的到來,依舊讓人難以接受。


    絮絮叨叨的足足大半時辰,在此期間趙皇口幹舌燥,幾次潤喉,也許是有些乏累了,也許是覺得鋪墊的差不多了,趙皇看了眼張啟年,有掃了一遍殿中群臣說:“一年中,朝中皆在爭論新政利弊,朕……”


    “北關大捷,陣斬一萬,伏敵八千,為大趙賀,為聖皇賀!”


    “北關大捷,陣斬一萬,伏敵八千,為大趙……”


    大殿外,一陣喧嘩,接著一道巨大的喊叫聲從皇宮上響起。


    宮門外,李複一人一騎,縱馬狂奔。


    ……


    “北國的雜種,在我大趙國土如此放肆,誰給你的勇氣?”


    魯傑走到杜林身邊,攔住耶律雄奇,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不屑的眼神:“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麽貨色。”


    “哦?倒是不知道這位兄台又是一個什麽樣的貨色?”耶律雄奇隻是詫異了一下,再次恢複平靜,笑了一下問。


    “我是什麽貨色?和你有個屁的關係?最煩你這種虛偽的東西,總是裝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老子罵你你還笑?你有病吧?”


    絲毫不避諱場合,魯傑開口大罵,大殿中的眾人一時間倒是愣在了當地。


    他們自詡都是有身份有修養的文人,習慣了引據經典的爭吵,習慣了暗喻類比,魯傑一番粗鄙的對話,倒是讓眾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完蛋東西。”見大殿中無一人說話,一迴頭,卻看到杜林雙目通紅,站在原地,魯傑咒罵一聲,膀子一用力,將杜林拉扯著向外走去:“大表哥,我就不在此叨擾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好好的宴會,混進了一坨狗屎,什麽東西,臭不可聞。”雖是低喃,卻清晰的落盡大殿每個人的耳中。


    “不必介意,他一直都是這樣。”宋黎見兩人離去,想了想,上前輕輕的拍了耶律雄奇的肩膀一下,勉強算是解釋道。


    這樣的動作,話語,明顯不符合他的身份,可此時宋黎就是這樣的說了。


    耶律雄奇點了點頭,勉強的算是接受了這一番解釋。


    “少爺,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要迴府麽?”


    魯傑拉著杜林從太子府中走出,府門外,一個小廝匆忙間跑來。


    “迴個屁的府,車呢?去春香樓。”


    他一腳踢向那小廝屁股,那小廝也不躲避,反而身子輕輕側了一下,將屁股迎向他的腳麵。


    挨了一腳之後,小廝匆忙退下,片刻之後,一架馬車停到二人麵前。


    “說吧,你想怎麽幹?”


    “別一聲不吭的,被人欺負到腦門上了,連個屁都不放?”


    “我了解你,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從小就不是,蔫壞的很,說吧,想要怎麽報複?”


    “殺人哥哥我是不敢,不過若是不給他一些苦頭嚐嚐,留下個終身難忘的記憶,老子不甘心。”


    一路上,杜林雙手捧著木盒,低著頭,默不作聲,一邊的魯傑不斷的詢問,卻遲遲都等不到絲毫迴複。


    杜青在京中時,對他多有照顧,幼年時也曾經一起打過幾架,不過那些都過去了,聽聞了這樣的消息,他也隻能感歎世事無常。


    除夕夜,還沒有到子時,街上的行人不多,馬車一路暢通,大約一刻鍾後,就來到了春香樓前。


    杜林木然的從馬車中走下,向春香樓走去,魯傑在車內摸索了一會,最終在一塊廂板下,掏出了五錠十兩的官銀。


    這樣的事兒,不是他幾句勸阻就能解決的,旁人的勸解也許會加重杜林心中的憂慮,給他一些時間冷靜一下,再發泄一番,也許就會好上許多。


    天香樓外的牌匾旁,四道巨大的幌子醒目異常,這是京都中唯二的兩家四幌酒樓,進出者皆是達官顯貴,風流才子,聽聞趙皇都曾在此吃住,並讚不絕口。


    “認得我吧?”魯傑走到櫃台前,將銀子向上一扔,櫃台後,一個中年掌櫃看了他一眼,用力的點了點頭:“認得我就好。”


    “找一個單間,喚兩個小女,好酒好菜伺候著,若是銀子不夠,明日我再讓人送來。”魯傑說。


    春香樓外掛著四道幌子,這四道幌子是有門道的。


    幌子的存在原本隻是商家未來吸引行人關注的一種方式,可到了今時今日的大趙,卻演變成了一種同行之間的切磋和認同。


    一道幌子往往店家隻能夠做家常小菜,兩道幌子代表著店家能夠做出地方菜係,而到了三道幌子,則是南北大菜,無所不會,至於四道幌子可就了不得了,客家點什麽,店家就能夠做出什麽,哪怕是有人點油炸石子,隻要付了銀子,店家就必須做出來,否則便會被摘幌落匾。


    這是商賈之間的切磋,可以少掛幌子,卻不能多掛,一旦掛多了,就是壞了同行間的規矩,會被人不斷踢館搗亂,即便是告到了官府,也不會得到什麽答複。


    大趙官方樂得如此,更是鼓勵商賈比試切磋,這些年間行行業業早已形成了自己的規矩,而幌子就是酒樓的規矩。


    通常來講,但凡酒樓開業之前三天,東家會廣邀同行,品嚐手藝,隻有渡過了三天,得到同行間的認可,才能夠真正的開業。


    這其中有拜碼頭的意思,但也未必就沒有告知眾人自家的手藝不會砸了招牌的意味。


    這些年間,不斷有人挑釁這一體係,隻是都以失敗告終。


    去歲年中,天香樓建立,還未開業就引起大趙轟動,聽聞不算是幫廚的,跑堂的,單是後廚,就有近二百人之多。


    開業之前,悍然掛起五道幌子,引起同行憤怒,隻是一天時間,在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老人點了一份空心湯後,落匾下幌。


    如今,看起來依舊保持之前的模樣,隻是其內部,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


    自此之後,京都‘美食’盛行,油炸冰溜子,水煮鹽沫子,清蒸雪片,紅燒大油,醬悶皮凍等等,讓眾多酒樓苦不堪言。


    春香樓毗鄰秦淮河,飯菜可口,往來皆是達貴,消費自然不菲,那掌櫃喚來了一個小二,將兩人帶上樓上包間,開始張羅起了飯菜。


    杜林兩人坐在房間,片刻之後,那小二敲了敲門,魯傑說了聲‘進來’之後,帶著兩個仕女走入。


    兩個女孩年紀不大,皮膚白暫,模樣貌美,唇紅齒白,輕施鉛粉,秀發挽在頭頂,一身薄紗披在身上,若隱若現間能夠看出玲瓏的身軀。


    春香樓飯菜可口的同時,也一直都作著一些皮肉生意,隻是相比外麵的妓所暗娼高端許多,其中仕女俱是模樣精致,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吹拉彈唱更是妙到顛毫。


    看到那兩個女孩,魯傑點了點頭,揮揮手,那小廝退下。


    “我這兄弟今日心情不佳,好好伺候著,隻要伺候好了,賞錢少不了你的。”


    向兩人詢問了一番之後,對比一下,對其中那個長相更為精致的仕女說道。


    兩女落座,杜林依舊木然的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悲哀的看著手中木盒。


    氣氛,有些沉默。


    片刻後,掌櫃敲響了房門,揮手間,有一個個侍女端著各式精美菜肴魚貫而入,伴隨著一聲聲清脆嬌酥的唱名聲,一道道菜肴擺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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