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秉臣抬起頭,望著天空中那兩大一小的三顆恆星。


    兩團巨大的火球,一顆黃白,一顆橘黃,遠處還有一顆體形小得多的暗紅色光球,這三團光芒占據了頭頂上浩瀚星空的一半空間。


    他正站在半人馬座阿爾法恆星係的唯一一顆行星上,一顆直徑僅有一千兩百公裏的岩石行星,它圍繞著阿爾法第二恆星b以地球標準時間三天多一點為周期公轉。


    這裏距離地球四點三光年,差不多四十萬億公裏,他和其他六十五名互助會成員乘坐深淵號用了將近八天時間才飛抵這個距離太陽係最近的恆星係。


    自從互助會在木衛三上成功建造了太陽係外沿外側防禦基地後,散布在柯伊伯帶狀區域小行星體上的二十八座無人預警觀測站也基本完工。在智庫的全力運作協助下,加上深淵號每秒高達六千萬公裏的高速運送能力,這一係列龐大工程僅用了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就進入了收尾階段。


    工程部內部很快出現了應該著手向太空移民的論調,這很正常,在地球繈褓中已經生存了數百萬年的人類,現在終於獲得了走出去的能力,有什麽理由不出去看看呢?


    安秉臣的這趟半人馬座阿爾法之旅,一方麵帶有首次踏出太陽係門檻出來長見識的曆史使命,另一方麵也是準備在此建立第一座太陽係外的大型基地,作為人類今後向星空進發的跳板。


    半人馬座阿爾法在中國古天文曆法係統中也被稱為南門二,這個三合星恆星係有三顆相互為伴的恆星,兩顆大的恆星不僅尺寸堪比太陽,相互距離也近達十一個天文單位,它們相互扭扯旋轉著,吞噬了周圍所有靠近的零碎小天體,隻留下兩個運氣超好的幸運兒。


    第一個是被稱為南門二丙的第三顆恆星,這顆光色暗淡體形嬌小的紅矮星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比鄰星。


    第二個就是南門二乙(阿爾法第二恆星b)的唯一行星。


    此刻,安秉臣正站在這顆被命名為南門二的行星地表上,關注著天空中壯麗無比的自然景觀。


    “這裏的地表溫度太高,盡管我們選擇了在極地降落,但測量多處地點的平均溫度依然超過七百攝氏度。對這樣的高溫環境,我們的太空防護服頂多隻能支撐兩個小時,有兩名探險隊員的靴底已經出了問題,我不得不讓他們立刻返迴深淵號。”原吳剛號船長程奇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他的吳剛號現在還留在木星軌道上,人卻跟著安秉臣來了南門二,擔任這次異星係登陸行動的總指揮。


    “南門二距離它的恆星僅有六百萬公裏,差不多是水星與太陽距離的十分之一,所以有這樣的高溫也不奇怪。我負責的探測儀顯示,這裏的宇宙射線強度很高,各種有害的高能粒子密度比地球上要高三倍。”安秉臣看著頭盔內屏上的那些紅色讀數,再次往岩石後麵挪動了一下位置。


    他明智地選擇了躲在岩石陰影裏,以盡可能減少光輻射帶來的熱量。但這顆行星的公轉速度很快,他必須不時改換位置,從而保證自己繼續待在溫度較低的陰影部分,而不是暴露在恆星的直接照射下。


    這裏雖然沒有晴空萬裏和豔陽高照的熟悉景觀,但實際溫度卻比沙哈拉沙漠更熱千百倍。攝氏七百度的溫度,隻比地球上的火山岩漿稍微低一點兒而已,差不多是熔岩即將冷卻凝固時的火候。


    自從踏出飛舟後,安秉臣一直感覺到腳下傳來的異樣綿軟,也不知是這裏的岩石都處於半岩漿狀態,還是自己的靴底正在融化。


    “距離恆星如此近,溫度這麽高,就算在地下建造基地,出口區的穩定性也難以保證吧?”正在觀看登陸南門二現場直播的盧長安發問。


    “你難道沒看工程部提交執事團的項目報告嗎?”沈莉很不高興地反問道。


    她此刻正端坐在昆侖號艦橋平台中央,左邊坐著主管航天組業務的漢特博士,右邊則是昆侖號船長潘正平,三個人同樣也在目不轉睛注視著全息畫麵上的南門二地表情況。


    和所有從事技術工作的人一樣,沈莉對任何忽略自己勞動成果的家夥都沒有什麽好感。南門二基地的計劃書很早就呈交到執事團那邊,並且毫無爭議地獲得了包括盧長安在內的全體執事同意。


    現在,盧長安對這個項目計劃的具體細節卻毫不知情,怎能不讓她肝火陡冒?


    盧長安嘿嘿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沈工,你可別以為我推卸責任啊。我們這十一位執事,平均每天要過目的文件報告超過三百份,每個人每天要細看分析並做出判斷的內容僅文字就有八百兆字節之多,這還不包括需要花更多時間的圖像和視頻呢。一整天的時間,從睜開眼到上床睡覺,再怎麽擠壓也就那麽十來個小時,有時候真是顧不上啊。”


    “最近,樞密院才把解決露西亞人設在伏爾加河畔的大型聚能光束炮台的任務交給我,我這幾天都在忙著調兵遣將打仗,看那份南門二基地的計劃書也隻是掃了個大概,嘿嘿,我是個老丘八,看這些東西不怎麽懂,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這幫文化人把關嘛?”


    互助會電磁步兵的總指揮訕笑著努力為自己辯解,他的話立刻在執事們當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鳴,每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公務,通過全息界麵交換著眼神。


    隨著互助會控製地域和人數的迅速增加,十一名執事幾乎都在夜以繼日地工作,雖然在年齡、閱曆、學曆和智商上各有千秋,但十一個人每天的工作日程從來都是滿滿的,沒有誰可以在半夜十二點前入睡,更沒有什麽星期六星期日休息的神話傳說。


    不僅十一位執事的工作強度高,下麵的組長和軍官也都不清閑。尤其潘紫煙領導的政務部,每個月申報辭職或調離的組長超過一半比例,能留在中低層崗位上連續幹滿五個月的熟手簡直就是奇跡一樣的存在。為此,執事團多次提高官員福利待遇,甚至設立了特別資曆勳章,不吝成本地重獎那些能連續工作超過三個月的中層官員。但是,這樣做獲得的效果始終不太令人滿意,重賞之下出現的勇夫比鳳毛麟角還少。


    有句自由平民們私下流傳的閑話說得好,在互助會當官辦差的人,不是腦子有病就是野心太大。因為受到嚴格到變態的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監督,權力謀私的發揮空間幾近於零。在這個前提下,工作強度卻隻高不低,別說謀私利,工作上稍有懈怠疏忽都會被信息部嚴查深究,懲罰起來更是毫無情麵可講。拚死拚活地忙碌,卻不是為自己為家人混個舒坦滋潤,那不是腦子有病是什麽?


    聽到盧長安婉轉的訴苦,沈莉當然也感同身受,臉上慍色稍減,口氣也柔和了許多。因為她知道,盧長安可不是在裝病喊痛。在執事團成員之間,可沒有什麽裝傻演戲的厚黑空間。十一位執事擁有互助會僅次於會長安秉臣的最高智庫數據權限,可以直接洞悉彼此最*的生活空間,從而看到對方內心真實的靈魂。當然,這種公開的窺探永遠是相互的。


    “在悲觀主義者看來,距離恆星太近當然不是好事,但我們也要看到這個煉獄世界擁有的兩大優勢。首先,這顆行星距離恆星六百萬公裏,但那也意味著我們的太陽使者可以更輕鬆地跨入恆星內部,從南門二乙獲取基地運作所需的異能量。隻要有充足的能量,剩下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其次,這裏的重力係數僅比地球高百分之十,和地球引力差不多,對人類幾乎沒有太大影響,非常適合建造移民聚居點和星港。所以,盡管南門二體積小了點,盡管這裏自然環境惡劣,但它有穩定的公轉軌道和固態行星地表,依然是太陽係周邊十光年內最好的星際基地選址!”


    安秉臣聽著沈莉的發言,沒有說話。他現在手上也有工作,包括他在內的十二名探險隊員,需要在以深淵號為圓心的五公裏範圍內架設三十六台電磁監控探測儀,這些預計長期保持運作的探測儀將為南門二基地的建造提供詳細的環境數據。


    和盧長安不同,他可是仔細看過了南門二基地的計劃書。這顆隻有月球三分之一大的地外行星確實有不少優勢,沈莉所說的兩點隻是其中最明顯的,不過這裏卻有一個比高溫更糟糕的缺點。


    南門二上沒有足夠的金屬礦藏資源,整個行星幾乎全是矽酸鹽成份的岩石。當然,這顆小行星的內核還是有金屬的,但要深挖采掘到行星內核層,這投入的成本可就高得海去了。


    互助會當前的太空拓展模式非常簡單也非常有效,隻要有能源和金屬,在哪裏都可以建立基地開花結果。能源最好解決,隻要有恆星存在,有一隻卡魯擔任太陽使者就能辦到。然而,如果沒有金屬資源,那就麻煩得多。不但太空基地的建設無從談起,也更不可能有源源不斷的太陽使者為整個本地係統的運作持續提供能源。


    深淵號飛舟從地球帶來的六千噸金屬僅夠基地前期建設所用,要想持續久遠發展下去,隻能從恆星係內散布的那些零碎天體上想辦法。如果能在其中一顆小行星上找到金屬礦脈,哪怕是僅有兩三公裏大的太空隕石,也能多少緩解南門二基地的需求。


    深淵號從地球到南門二需要八天旅程,這個時間不算長,但也絕不算短。最關鍵的是,這是深淵號飛舟才能達到的速度,如果以互助會當前的電離子引擎飛船來跑,悠哉悠哉飛個五六千年都算是少的。問題是,深淵號隻有一艘,諾娃的飛舟不可能永遠留在從地球到南門二中間的航線上當擺渡苦力。說穿了,如果南門二這邊無法自給自足,這裏的基地就永遠無法發展壯大,更不要提什麽將來的星港建設了。


    所以,安秉臣在完成探測儀的架設工作之後,還要立即趕迴深淵號,以飛舟駕駛員的身份參與對恆星係邊緣小行星帶的勘探工作。


    頭盔內屏上亮起一個閃爍的小紅燈,從菜單屬類來看應該是防護服出了什麽故障。打開子菜單後,安秉臣發現自己的靴子果然也有問題,腳下那種軟綿綿的感覺還真是來自正在融解的靴底絕熱層。


    “我的靴子要化了。我早就感覺腳底下麵軟軟的,總是不太對勁。”他向程奇報告。


    “所有登陸人員,不管你的靴子是否出現問題,請全部立即返迴深淵號。尚未完成架設的探測儀都帶迴來,我們的卡魯迴來了一些,可以讓它們接手繼續。”程奇連續唿叫了三遍。


    向著深淵號前進的安秉臣也看到了,十五隻長著纖細足肢的卡魯正從臨時掘出的工作坑道口裏緩緩爬出。它們是跟隨飛舟來到南門二的兩百隻卡魯中的一小部分,肩負著建造基地的重要使命。


    一台走你步行器從著陸點朝安秉臣疾奔而來,步行器上的何昌發穿著全套黑色防護服,向他揮動著手臂,表示要捎他迴去。


    當步行器從麵前經過的時候,安秉臣跳了起來,抓住步行器後麵的貨架,雙腳踩在貨架底部的凸起邊緣上。雖然這裏重力比地球略大一些,雖然他穿著將近二十多斤的太空防護服,但動作依然幹淨利落。何昌發駕馭的步行器踉蹌了一下,很快恢複平衡,然後開始發足狂奔。


    “我的三台探測儀早弄好了,總共隻用四十五分鍾。”安秉臣得意地炫耀著。


    何昌發一句話就讓他意興闌珊地閉上了嘴:“我的那三台也早裝好了,而且我還先迴到著陸點,弄了這台步行器來挨個接你們。”


    在上次月球探險受重傷後,何昌發被送迴海參崴基地,後又轉到江口醫療中心調養了兩個月。在蜥蜴人的地下隧道裏墜落過程中,他摔斷了雙腿,兩隻膝蓋的半月板全部碎裂。江口醫療中心給他換了一對合金半月板,還是江口醫療中心副主任皮宜民親自動的手術。在醫院修養期間,何昌發除了對保衛局工作指手畫腳外沒什麽具體事務可做,整個人都快給憋壞了,好容易熬到出院,立刻恢複了往日跟在安秉臣後麵形影不離的習慣。


    趴在貨架上承受步行器跑動顛簸的感覺不怎麽舒服,但卻讓安秉臣有了空閑抬頭仰望星空。這裏的星空和地球上截然不同,最奇怪的還是那三個大小和顏色都不相同的太陽。


    “我們,是第一批走出太陽係的人類。”安秉臣感歎著,側目眺望遠方崎嶇不平的地表。“這裏將會建成一座星港,成為今後人類走出家門的始發車站。昌發,你的子孫也許會從裏出發,前往連我們都不曾想過的遙遠世界。”


    “子孫?我連自家老婆在哪裏都還沒譜呢!”何昌發笑了笑:“我啊,可沒那麽多豪情壯誌。將來這裏要真搞出個大港,我就等老了,退休了來這裏開個餐館。什麽中式炒菜,西式快餐,日式壽司,韓式燒烤,一應俱全,要全請最漂亮的妹子來當服務員,讓那些南來北往的土包子們看到眼珠爆裂,口水拖到鞋麵上……”


    “我怕是你會看那些妹子看到口水拖地吧?眼珠爆裂嘛,估計也會有,但多半是你老婆用炒菜勺打的。”


    “切,我會那麽遜嗎?連老婆都震不住,還算男人嗎?”


    “你呀,還太嫩。”作為從無期徒刑轉入有期徒刑的安秉臣得意地擺出了資深人士的嘴臉。“等你找個厲害的,讓你下半輩子的生活充滿精彩刺激,還開什麽妹子餐館,做夢吧你。”


    何昌發不為所動,僅報以哼哼一笑:“你等著,等有那麽一天,你來我館子裏吃飯,我非收你雙份錢不可。”


    登陸南門二二十四小時內,安秉臣駕駛深淵號連續多次起飛,對周邊兩億公裏半徑內有金屬反饋信號的小型天體進行實地勘察。


    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辛勤勞動最後都會有豐厚迴報。深淵號搭載的勘察小組連續探索了十七處太空天體,最大的有上百公裏,最小的也有七公裏直徑,但沒有一處適合開采。全部十七處小型天體,金屬平均含量都非常低,低到根本無法實施有效益可言的采掘提煉作業。


    “這個問題比較麻煩了,沒有金屬,南門二的基地就沒法擴建。”程奇的臉上寫滿了飽受挫折後的失敗感,讓位於地球的十一位執事團成員看得清清楚楚。


    南門二上臨時搭建的電磁彈射器已經成功將第一隻卡魯送入南門二乙的內核,噴湧而出的異能量瞬間填滿了智庫的儲能值上限。


    但是,如果沒有金屬礦藏,他們又拿什麽來生產更多的卡魯,建造更多的基地設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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