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極,原共和國昆侖考察站。


    冉大成小心翼翼地從電爐上翻滾的沸水中舀了一勺出來,勻到小杯子裏,然後遞給坐在自己對麵的安秉臣。他的老婆和一對雙胞胎兒子,警惕且好奇地打量著身穿防護服的安秉臣和況永祥。


    “這站裏,除了你們一家,就沒別人了?”安秉臣喝了一口,熱水下喉後,他整個人都從冰冷的酥麻中醒來。


    “戰爭爆發以後,都分批走了。我是帶著老婆孩子,自己偷偷迴來的,這裏我熟,感覺也比國內安全。吃的食物,還有燃料、電池都不缺,有了這個,就更好了。”冉大成輕輕拍了拍自己左腕上的互助表。


    況永祥從背囊裏摸出一瓶二鍋頭,擰開蓋子遞給了冉大成。兩個人先後抿了一口瓶中烈酒,相視淡然一笑。


    冉大成戰前曾擔任中國南極科考隊副領隊,他和況永祥也有數麵之交。中露戰爭後,冉大成的運氣還算好,舉家南逃途中成為互助會名下最早的注冊自由平民。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海洋生物學家最終沒有留在十裏鋪開荒種田,卻帶著一家四口遠渡重洋來到了這世界之極。


    安秉臣的目光掃過這座被當成冉大成私宅的科考站,蜷縮在屋角的是一隻已關機狀態的四號機體。當冉大成外出狩獵或到海邊捕魚撈蝦時,它就是這個家庭的馱運主力。在它的背後,倚牆斜立著一支明顯改裝過的一六式自動步槍,以及一支雙筒獵槍。兩支槍上都裹滿了五顏六色的防凍絨布,從金屬部分的光澤來看,冉大成把它們保養得很好。


    “我還試著在冰窖裏種蔬菜。嗬嗬,從互助表上模仿無土栽培搞的。不過,不是這裏,在火山那邊,地下溫度要高一些。”冉大成又啜了一口二鍋頭。


    “老冉,這裏可不是什麽世外桃源啊。”況永祥的眼中充滿了驚歎。


    這座考察站是共和國設立的最靠近極點的南極內陸基地,它名字和互助會的那艘潛水巨艦相同,安秉臣出於好奇堅持想來這裏看看,沒想到這一來,卻發現考察站內竟然有人居住。等到況永祥上前一看,居然還是認識的,熟人。


    冉大成笑了笑,他的頭發被修剪得短而整齊,那應該是他老婆的手藝。


    “人的適應能力永無止境。我老婆學過醫,孩子有點小病小痛什麽的,都能自己解決。孩子雖然年紀小,不過這一年多來卻是越長越結實,也許,真是艱苦環境磨練人啊。”


    安秉臣看著安靜坐在電爐邊的兩個小孩,他們看樣子應該有五六歲了。雖然在室內,但他們穿的衣服比父母明顯要少一層,倆孩子精神卻不見絲毫萎靡,四隻亮晶晶的眼睛專注地望著兩位陌生來客,也不多嘴多舌,就這麽靜靜地聽著大人們交談。


    “孩子的教育,怎麽辦?”安秉臣問。


    “我原先也為這事發愁,不過現在問題解決了。這都要感謝政務部的潘部長,自從她任職以來,一直在大力推行遠程全息虛擬教育課程。互助之光網站的遠程虛擬教育課程庫裏,從小孩到成人教育,各種外語都有,甚至專職技術行業的培訓也一應俱全。現在,不光我兩個孩子通過這東西完成基礎教育,就連我和我老婆,也在選修生物工程和天體物理學。”冉大成再次揮動了一下手腕上的互助表。


    安秉臣笑了笑,狡黠地問道:“你走的時候,到底從十裏鋪弄了多少雙極電池?”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極地之家的能源核心仍然是電力,而且他能肯定,這些電力都來自互助會的雙極電池。


    冉大成也笑起來:“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在十裏鋪的時候,我專門諮詢過資源部的向工,他給了我一套簡易方案,可利用風能和太陽能給雙極電池充電,不過轉化效率低得可憐,也要花很多時間。但是,在這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安秉臣從玻璃縫裏望出去,看到外麵豎著一排風力電杆,電杆頂部的螺旋槳在極地狂風的作用下旋轉著。


    “你何止是海洋生物學家,你應該是個生存專家,而且是極地生存專家。”他讚歎道。


    “還是那句話,人的適應能力永無止境。”冉大成,這個熱情自信的天津漢子謙遜地笑了笑。他完全知道安秉臣的身份,接待兩位客人中表現出的不卑不亢態度也讓安秉臣頗為折服。


    “這塊大陸上的資源其實相當豐富,有煤有鐵,互助會要想在這裏站穩腳跟,一點兒不難。”冉大成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作為自由平民,他很有自知之明,沒有過於熱情地打聽互助會會長出現在極地的真實目的。但是,如果能促成互助會在此建立前哨基地或墾荒區,那對他們家來說可就是天大的喜訊。


    “確實是不難,老冉,你們一家已經證明了這點。”況永祥發出感慨。他簡直無法想象,自己的同胞竟然會跑到南極來躲避戰禍,而且還活得挺滋潤。


    安秉臣笑了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老冉,我們還有事要辦,就不打擾你了。此地環境險惡,你帶著女人和孩子,也挺不容易,需要什麽隻管開口。隻要是我們能力範疇以內的,肯定幫你沒商量。再怎麽說,你好歹也是互助會庇護下的自由平民。”


    冉大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我攢了一些資源點數,不算多,隻有六千多點,不知道能不能換購一台零號機體?舊的,瘸的殘次品都行,隻要四元相位模塊沒問題。”


    安秉臣眨了眨眼,半天沒迴過神來。


    這個冉大成,還真不是個一般人。


    從他毅然攜家遠走南極,到在此地支撐生存下來,全都透著不可思議的勇氣。雖說冉大成也算借助了互助會的技術,但他所做的,終究不是尋常人可以隨便做到。


    “這事,我可以作主。”互助會的會長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送你一台零號機體,外加十塊微型雙極電池。”


    “嗬嗬,太謝謝了,真是太謝謝了,會長。”冉大成瞪大了眼睛,扭捏了一會兒,把兩人送到門口時,終於又忍不住低聲道:“如果能有一台采掘作業機體,再加一台金屬綜合處理加工平台,我可以用十年時間把這座考察站變成一座城市。”


    安秉臣大笑起來,停下腳步注視著冉大成:“我說老冉,你不會是夢想著要當個南極工業霸主吧?互助會不需要城市,我們也不是癡迷采礦的工業狂人。等孩子再大一些,還是帶他們到外麵轉一轉看一看吧。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在這個世界以外,還有更多豐富多彩的世界。也許總有一天,我們的後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不同的世界生活和旅行。”


    “不同的世界……?”冉大成咀嚼著這句話,目送著兩個人戴好頭盔,在齊膝深的雪原中深一腳淺一腳爬到院外登上那輛外殼上結滿冰雪的六足運輸車。


    “摩天輪一號到七號,全都已經放置在羅斯灣海底。接下來還有兩處作業點,如果能再挖出一枚摩天輪,那我們就收齊了所有八枚摩天輪。已找到的七枚摩天輪,除了不可思議的超大質量,它們並未表現出更多的奇異特性。全息畫麵上的環狀浮空姿態,不知要如何才能實現?唉,如果它們不能自行浮空,運送這些超重物體將會變得非常令人頭疼。帕舍陀反重力裝置隻有一個,可這四萬噸重的巨柱卻有八個。”


    “唯一值得慶賀的是,找到的七枚摩天輪都已通過卡魯成功連入智庫,將整個係統現有的儲能水準提高了十六點八倍。可是,在沒有找到它的中控模塊之前,我們甚至不清楚這套摩天輪係統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七枚摩天輪,合計重量有二十八萬噸,我一直在監控羅斯灣海底溝穀的地質結構,但願它們不會把整條海溝壓塌,甚至引發地震……”


    秦子明喋喋不休地對著自己的腕式終端做著語音工作日誌記錄。他一直在研究這七枚超質量圓柱體,連續兩天都沒有睡覺,此時的神態明顯有些異常亢奮。


    “子明,我命令你,現在去休息一下,睡幾個小時。”沈莉用強硬的語氣把秦子明從值班區趕了出去。


    她看了一下時間,接下來的六個小時,是她和胡安·巴薩尼奧當班。


    一個月來,探險隊所有人已經習慣了這種居無定所,到處掘洞的生活。按照製度,全體人員都必須參與值班,每班兩人,主要工作是監督地下挖掘工作的進展。


    當第二枚超質量圓柱體被挖出來時,大家還像看到第一枚那樣驚歎不已,但等到第三枚圓柱體出土並運往羅斯灣海溝時,不少人已經開始感覺索然無味。漸漸的,不當班的人開始給自己找點樂子,有的迴昆侖號去找探親訪友,有的組隊去地麵上欣賞南極風光,也有人哪兒都不去,直接迴休息區蒙頭大睡。


    作為一名真正的研究學者,沈莉已經習慣了這種枯燥。她很清楚,所有不可思議的突破都是從一點一滴的積累開始的。隻要不是半途而廢,所有這些枯燥,最終都會有所迴報。


    胡安·巴薩尼奧坐在全息基台前,認認真真地注視著那台在地下千米深處挖刨的五號機體。自從他學會了全息圖形界麵的基本操控要點後,隻要有機會,他總會反複切換視角,麵帶驚愕地看著自己從未見過的那些地下景觀。


    沈莉也不阻攔他,任由胡安自行摸索。畢竟值班工作需要的技術含量不高,安排胡安參與值班純粹是為了多雙眼睛幫忙盯著。讓胡安跟著沈莉,也有出於高低搭配的平均考慮。如果胡安能自己在工作中找到樂子,那當然更好。假如真有什麽意外事件,兩位值班員必須在第一時間內通知所有探險隊員。


    當她通過自己的腕式終端正查看日本最近的兵變詳情時,安秉臣和況永祥迴來了。


    他們在昆侖考察站發現了一家四口中國人,這個消息讓沈莉暗暗吃了一驚。


    全球範圍內,在互助會名下登記注冊的自由平民早已超過一千萬人,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都領取了屬於自己的互助表。在未發生特殊狀況的前提下,智庫僅對這些互助表用戶的四元數據進行被動記錄,通常不會主動打擾他們的生活。


    當安秉臣提到那位冉大成老兄的南極領主夢時,沈莉陷入了沉思。


    事實證明,隻要有足夠強力的工具,能解決食物飲水,人類可以在任何環境下生存。


    “我們的吳剛號登月飛船已經在海參崴基地開始實施地麵組裝,預計一個星期之內就能完工。工程部準備利用帕舍陀的反重力牽引將它直接升到近地軌道上,與先期發射上天的二十五塊大型配件完成最終組裝。”沈莉撥動著全息菜單,很快調出一副實時直播的三維現場畫麵。


    淨質量一萬兩千公噸的吳剛號登月飛船外形宛如一隻放大了無數倍的肥厚漢堡包,輪廓扁圓但卻臃腫不堪。因為內部艙室結構過於複雜,吳剛號沒法做成像精衛飛行器那樣完美的流線型。怎麽看都像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拚湊而成的雜物堆,根本沒有一點傳說中太空飛船的神韻。


    不過,太空裏不用考慮空氣阻力,做成什麽形狀其實都無所謂,設計人員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因素是在月球起飛和降落時的穩定性。吳剛號上搭載的女媧八代可控聚變反應堆僅重三百噸,但卻能以三萬兆瓦的瞬時輸出功率驅動八組氙氣電離子引擎,並為船上乘員提供各種生活和通訊用電。吳剛號將在飛行七十二小時後抵達月球表麵著陸,等到完成探索任務後,它又將帶著上百名互助會船員升空重返地球。


    諾瓦的帕舍陀反重力發生器能將質量四萬噸的超密度圓柱體輕鬆升到空中,那麽,僅有一萬多噸的吳剛號登月飛船應該也不是問題。


    “一周之後,南極洲的發掘工作就能告一段落,我會立刻返迴海參崴,讓吳剛號飛船盡快升空,以便工程部完成近地軌道上的最後組裝工作。”安秉臣低聲說話,以免吵到隔壁休息區裏正在睡覺的其他隊員。“但是,下周南太平洋海底的星塔就會竣工。在出發前往月球之前,我將與那位造物主建立聯係。也許,他能給我予更多啟示。”


    締造了星台係統(智庫)並在宇宙中廣撒種子的那位造物主,確實無愧於自己的稱號。千進語也是那位造物主的傑作,最近,他與諾瓦頻繁交流用的都是千進語,也就是諾瓦所稱的陶圖格聯盟通用語。語言這東西,總歸是越用越熟,愈練愈好。所以,安秉臣相信,等到星塔竣工,他與那位神一樣的太空行者交流時應該不會有任何困難。


    作為現任地球星台操作者,他迫切想要知道,那位造物主為何要製造並在宇宙中四處傳播星台係統,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為了什麽?


    從昆侖號潛水艦迴來的精衛飛行器送來了探險隊本周的補給,同時迴來的林子雲也帶來了兩個消息。


    “什麽,李大同死了?”安秉臣聞言大驚。


    “對,現在的鎮北軍,是薛世傑在當家了。他很有眼光,也有手段,居然能和徐慶邦走到一起去。作為投桃報李的迴饋,我們把奉天轉交給了鎮北軍。”


    “廚子當家作主,那當然對我們有利。不過,這事到底是誰幹的?”安秉臣看著林子雲。


    “我能保證,樞密院和信息部絕對沒有介入此事。但是,薛世傑向我們的信使提出了要求,希望我們能派人協助查清此事。兇手的屍體,現在還在太平間冰櫃裏。李均帶著幾個人,已經從十裏鋪出發前往哈爾濱了。”


    “好。還有另外一件事呢?”安秉臣想起剛才林子雲提到有兩件事。


    “在阿拉伯半島實施情報作業的零號機體群,已經掌握了沙特王室分支沙隆巴斯家族策劃並資助普林斯頓刺殺行動的確鑿證據。直接謀劃此事的是沙隆巴斯家族的核心人物,現年四十二歲的沙米爾,他是沙特國王薩勒曼的堂兄。”


    安秉臣靜靜地聽完,然後問:“沙特國王薩勒曼,還有他的內閣僚臣們,有多少人知道或參與普林斯頓刺殺行動?”


    “二十九位貴族出身的政府內閣官員中,有十一人知情,他們至少知道沙米爾要在紐約采取行動。沙特國王薩勒曼也在其中,根據我們從王宮閉路監控係統獲得的數據,沙米爾在發出攻擊指令前六小時與薩勒曼長談了整整一個下午。根據樞密院參謀部的統計,卷入普林斯頓刺殺行動的知情者和參與者共計有一百三十二人,其中絕大多數都在中東地區。”


    安秉臣點點頭,問了一句:“很好,把所有數據交給信息部,讓他們重新核實一下,千萬不要鬧出搞錯人的笑話。三天之後給我迴複,如果時間不夠,五天後也可以,反正那些人都在地球上,跑不了的。”


    “然後呢?”林子雲問道。


    “殺光他們,所有人。來而不往非禮也。”安秉臣想了想:“我記得向工提過,不要搞暗殺行刺之類的卑鄙勾當。到時候,你安排一下,我要一場堂堂正正的國戰。”


    “可是,我這邊都沒有部隊可調了,到處都在缺人……”林子雲皺起眉頭,一副巧婦無米下炊的發愁樣兒。


    安秉臣笑了笑,輕輕摸了一下她的下頜:“你想想辦法吧,這事我就全拜托給你了,院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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