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黑的夜空被一發突然升起的照明彈映得雪亮,借著這短暫的光明,裏德伯格少校清楚看到,在他們身後大概兩百米遠的山坡上,零零星星散著十來個或蹲或跪的人影。這些影子穿著叛軍的統一服裝——原陸上自衛隊的秋季作訓服,臂膀上纏著帶紅色字符的白布條。


    從看到這些影子的第一眼開始,裏德伯格少校就感到某種難以言狀的詭異。這些穿著叛軍服裝出現在皇宮禦苑中的敵人顯得異常詭秘和安靜,一點沒有河對岸那些白衣禁衛軍的兇悍勁頭。如果不是剛才那三架直升機的毀滅太過於驚世駭俗,他可能真會相信這是從皇宮外趕來的日軍增援部隊。


    照明彈熄滅的瞬間,山坡上傳來一聲陌生的短促悶響。


    “啵!——”


    發射照明彈的那名海軍陸戰隊上士連人帶槍飛了出去,在地上接連滾了差不多六七圈。等到他徹底停止翻滾的時候,旁邊的戰友們發現上士的胸口有一個拳頭粗的焦黑大洞。


    “開火!壓住他們!”裏德伯格一邊大喊著,一邊朝記憶中那些影子的位置扣動m4自動步槍的扳機:“哈切,給我點時間,我先帶二十個人過河!”


    在他兩側的班用輕機槍立刻開火,抖出一串串光鏈飛向兩百米外的山坡。


    “從紅外夜視鏡裏看不到他們!我們還需要照明彈!”哈切高聲叫喊著。


    一名少尉撿起掉落在地的信號彈槍,他剛舉起槍,正要扣動扳機,這時候,一發不知從何而來的彈丸噗地一下穿透了他的腹部,少尉的腰椎被巨大衝擊力直接砸斷,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栽倒下去。


    在裏德伯格的印象中,他親眼看到少尉倒了下去,然後耳中才傳來敵方武器發射的爆鳴。


    “啵!——”


    “啵!——”


    對方的武器射速並不高,但身邊的陸戰隊隊員們卻接連飛摔出去,從此一聲不吭。


    “都臥倒!他們能看見我們!”


    “照明彈!誰來一發照明彈?”


    幾秒鍾後,第二發照明彈終於冉冉升空,軍士長哈切看到,剛才還蹲在山坡上的那些人影正在向己方兩側運動。他們想把偵搜隊包圍在護城河的河溝邊!


    “機槍!壓住這些狗娘養的!”哈切叫嚷著,扭頭一看,卻發現左右兩邊的機槍射手都歪倒在地上,兩個人的戰術頭盔都被某種巨大力量砸得稀爛,連帶著頭盔裏的顱骨也嚴重變形,令他簡直不忍目睹。


    第二發照明彈讓軍士長大致看清了對方手裏的武器,那不是美式自動步槍,也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種熱兵器,而是某種像樂器匣子一樣,看上去充滿荒誕氣息的東西。


    偵搜隊這邊至少有十支自動步槍的掃射火力終於網住了右側那些躥動的人影,密集的壓製火力打中了至少三個人影,中彈的敵人趔趄著東倒西歪,他們身邊的樹枝和泥土漫天飛舞。遺憾的是,就在這時,第二發照明彈熄滅了。


    哈切摸到機槍手的屍體旁,找到了班用輕機槍,當他抱起那件重武器時立刻發現,這挺機槍已經斷了兩截。


    敵人的武器異常犀利,他們需要強大的火力增援!從橫田基地出發的阿帕奇武直戰鬥群還要多久才能抵達?


    哈切憤怒地拍打著頭盔側麵的無線通話器耳麥,不知為什麽,自從殺到護城河邊後,偵搜隊的無線電通訊器材全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既無法向外唿叫,也收不到任何通訊信息。


    不過,這沒什麽,海軍陸戰隊能在任何惡劣的不利環境下作戰,阿帕奇武直戰鬥群遲早能通過交火的光焰找到他們!


    哈切摸到另一具機槍手的屍體旁,終於找到了一挺完好無損的機槍。


    第三發照明彈亮起的同時,他驚訝地發現山坡上已經看不到敵人,剛才被擊中的身影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樹下和草坪上也沒有任何屍體。


    當在茫然不知所措的軍士長哈切趴在草地上,努力降低身形時,裏德伯格少校正踩在護城河的淤泥裏,和兩名海軍陸戰隊員一同將先前墜毀在河道中的那架直升機上的女飛行員拖出駕駛艙。


    皇宮裏的護城河隻有三米高,完全是象征性的裝飾設施。當少校跳下來後,他才發現,河水僅打齊自己的小腿腿肚。就這深度,還有一半是河底沉積的泥沙。


    ch-53e直升機上的兩名飛行員隻剩一人僥幸活著,那位女飛行員用力敲打著變形的艙門,終於成功引起了裏德伯格等人的關注。


    “帶上她!我們上去!”


    “嗵!”衝到對麵河道下方的一名陸戰隊員用自動步槍下掛的榴彈發射筒開火了,但射出的不是殺傷榴彈,而是一支八爪金屬錨鉤,錨鉤末端係著一卷足以承載兩百公斤負重的攀岩繩梯。


    “咣當!”金屬錨鉤砸到河岸邊的大理石護欄上,立刻吃緊掛住。


    那名陸戰隊員身形一挫,用力拽了一下繩梯,感覺足夠穩固,立刻猛地一躥,向上加速攀爬而去。


    他剛向上蹬了兩步,河岸邊的大理石護欄後突然伸出四五支槍口,向著下麵猛烈掃射,掃射聲中甚至可以聽到有人在用日語大聲咒罵!


    裏德伯格少校看到打頭的那名陸戰隊員直接從繩梯上摔了下來,他本能地蹲下,舉槍朝著那些槍口所在的位置扣動扳機。對射造成的傷亡總是相互的,他身邊的海軍陸戰隊偵搜隊員們也響起一片哀嚎聲。


    劈哩啪啦的子彈入水亂響中,少校身邊的那名女飛行員突然往後一倒,嘩啦一聲跌入水中。一枚碎片手雷落在三米開外爆炸,借著一閃即逝的火光,裏德伯格看到,倒下的女飛行員左胸位置浸出一灘迅速擴大的血漬,她的雙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愕,隨後整個人的表情永遠固定在這一刻。


    一發流彈從左手上掠過,刮得他的胳膊火辣辣地疼。裏德伯格少校用力咬緊牙關,狂性大發地唿喊道:“今天是個大開殺戒的好日子!所有的陸戰隊員們,塞帕—菲德裏斯!”


    “塞帕—菲德裏斯!”(拉丁語,美軍海軍陸戰隊的座右銘:永遠忠誠。)所有還能開口的陸戰隊員們齊聲呐喊,他們一起向著河岸上的禁衛軍猛烈掃射,一連串的碎片手雷飛上河岸,轟隆連響之後,兩名白衣禁衛軍士兵被衝擊波掀飛下來落入河水中,其中一人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距離他最近的陸戰隊員一個點射擊斃了這名天皇衛士。


    “上,上!殺光他們!”少校大喊著,衝到了繩梯前。


    有兩名陸戰隊員搶到了少校前麵,第一個人翻過大理石護欄時,身子一抖,直接從上麵摔了下來,掉入河中。排第二位的大個子發出一陣怒吼,手裏甩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飛過護欄。


    “砰——嘩!”護欄後瞬間亮如白晝,原來這竟是一枚爆閃彈!


    大個子陸戰隊員一縱身翻過護欄,隨即熟練地向旁邊就地滾開。裏德伯格少校跟在大個子後麵跳過護欄,他的夜視鏡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手持美式自動步槍的日本軍人。看到對方手裏拿著和自己一樣的m4自動步槍,槍口上裝的也是美製m10刺刀,少校心裏突然有一種荒謬無比的感覺,好在這並不影響他飛起一腳踢在這名敵人的手腕上。


    脫手飛出的步槍落到草地上,滾了兩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失去武器的日軍發出野獸一般的怒吼,張開雙臂就向少校撲來,裏德伯格扣動扳機,槍膛裏卻傳來哢嗒哢嗒的空擊聲。他隻能順勢把沒有子彈的步槍砸了過去,同時也向旁邊用力一滾,避開這名勢如瘋虎的對手。


    那名日軍晃頭避開迎麵飛來的步槍,緊跟少校上來的另一名陸戰隊員趁這機會一步貼上去,左手扼住對方脖子,右手緊握的m10刺刀透胸而入。那日軍呆了一下,猛然間狂笑起來,雙臂環繞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對手,說什麽都不撒手。陸戰隊員心中大駭,手起刀落,接連在對手頸間和肩胛部位如雨點般深刺亂插。


    “板載!”那名白衣已被汙血浸透的日軍聲嘶力竭高喊道。


    “轟隆!”一團火光在摟緊的兩具軀體之間迸現,衝擊波將兩名不共戴天的敵人同時撕得粉碎,也將裏德伯格少校推了個跟頭摔飛出去,第四名剛騎上護欄的陸戰隊員最倒黴,直接被手雷爆炸的氣浪掀飛落迴河中。


    八百米外,站在東禦苑事務所樓頂,通過微光紅外望遠鏡觀看這一幕的優仁感歎道:“皇國誌士,用命死戰,為國捐軀,朕又怎能坐視不動?良齋,拿頭盔和槍來,朕也要上陣殺敵!”


    緊隨優仁身畔的堀內良齋大佐趕緊勸阻:“陛下,日本的複興需要犧牲,這是我等武士的光榮!但陛下的戰場不在這裏,為了那些殉國將士的心願,還請陛下珍重!”


    優仁長歎一聲:“都說戰火無情,可若不親身曆處,又怎能知道竟是這般激烈殘酷?”


    堀內良齋身邊,已換了一身戎裝的小林真輝沉聲道:“若無這般酷烈,哪裏能換來日本的未來?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還望陛下牢記今日所見,引領日本走向更加強大的明天!”


    “陛下,堀內大佐!”一名渾身血汙的白衣禁衛軍連滾帶爬衝上樓來:“淺野少佐率領的四百討逆軍援兵已抵達東門警備派出所,他們正在向這邊趕來!南門那邊,也有數百討逆軍趕到!”


    優仁聞言無動於衷,他身後的堀內良齋聽到這消息卻是心中大定。他手上的禦所禁衛軍僅有三百人,起事前還派了將近百人出去,剩下兩百人不到的兵力大部分集中在東禦苑至皇宮醫院一線,如果不是聽從那位互助會的特使大人建議,對美軍可能發動的斬首行動有預防戒備措施,恐怕早都被對方偷襲皇宮醫院得手。


    美軍隻來了六十多人,可禦苑內的兩百禁衛軍竟然根本擋不住對方的豬突猛進,剛才如果不是敵方直升機突然莫名其妙被毀,堀內真可能會帶著天皇逃之夭夭。炸斷東苑北橋後,優仁天皇一直堅持要親臨前線督戰,考慮到留在醫院也未必安全,堀內不得不答應了這個請求。


    他集中了幾乎全部禁衛軍剩餘兵力,下定決心要將美軍突擊隊攔在河邊。雖然禁衛軍打得相當狼狽,但堀內對勝利卻充滿了信心,敵人從偷襲變成強攻,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失策。城內的討逆軍正往這邊源源不斷趕來,剛才的直升機爆炸清楚表明,互助會的部隊也到了。那麽,他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唯一讓他感到不如意的是,自從美軍直升機爆炸後,整個皇宮區的無線電通訊全部中斷。


    堀內大佐猜到,這應該是互助會對戰場實施了某種電磁屏蔽手段,他能理解,但是卻感到相當不方便。如果不是隨行的小林真輝有一塊神奇的互助表可以和外界保持聯係,他們真就成了黑暗中戰戰兢兢摸索前進的盲人。


    “米畜完蛋了。”堀內從望遠鏡裏看著那群已經成功搶占河岸的海軍陸戰隊員,低聲道。


    剛剛上岸的裏德伯格少校清點了一下人數,包括他在內還剩十一名陸戰隊員。前麵小丘上還有禁衛軍,對方的機槍火力把他們牢牢壓住,根本無法靠近。但少校並沒有絕望,他還有大牌沒有出。不管前麵有多少伏兵,來自橫田基地的己方阿帕奇戰鬥群會把他們全部變成焦黑的碳棍。


    後麵的河對岸槍聲稀疏了許多,他能聽得出差不多全是己方的m4自動步槍的短點射,剛才那種短促的爆鳴聲幾乎沒有再出現過。難道,哈切已經消滅了所有敵人?少校不敢相信這個推論,但又無法解釋隻剩下己方戰鬥人員在開槍的現實。在心底深處,他早已決定拋棄留在河對岸的哈切等人,隻要他們能拖住互助會的部隊,那就行了。


    戰爭從來不需要人性,哈切可以被犧牲,他也同樣可以被犧牲,隻要能找到那個該死的優仁!裏德伯格少校已經不抱希望活捉那位公開宣布廢除《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的新任天皇,隻要能靠近優仁百米之內,他保證可以在半秒鍾內完成太平洋駐軍司令部總司令巴斯滕將軍親自交待他的任務:逮捕或幹掉那個背叛美利堅的混蛋。


    互助會顯然介入了這起兵變。裏德伯格少校已經明白優仁發動兵變的底氣從何而來,隻可惜由於電磁屏蔽的封鎖,他無法將這個消息匯報給巴斯滕將軍。不過,他很清楚,有互助會撐腰的日軍肯定會向全國各地的美軍基地發動猛烈進攻!到那時候,不光太平洋駐軍司令部,就連白宮肯定也會知道互助會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到那時候,全世界的人民都會清楚,互助會那幫人到底是些什麽貨色!


    想到互助會在紐約聯合國總部部署的二十枚六百萬噸級氫彈,想到那位像瘋狗一樣絲毫不顧國際文明秩序的年輕會長,少校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連串的念頭:會因此爆發席卷全球的核戰嗎?這會不會是毀滅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開始?


    從北麵空中傳來的引擎轟鳴聲打斷了少校對未來的陰暗猜測。


    “阿帕奇!”裏德伯格身邊的海軍陸戰隊員們爆發出一陣歡唿。


    他們的救兵來了,縱橫天下無敵的ah-64阿帕奇武裝直升機來了!無視地麵步兵武器火力的超厚座艙裝甲,世界一流的電子火控係統,三十毫米大口徑鏈式機炮,地獄火反裝甲製導導彈,七十毫米集束火箭發射器!每一架阿帕奇都能把一片標準足球場大小的區域變成火海,無論敵人是輕步兵還是主站坦克,以往的曆次實戰數據表明,沒有任何對手可以在阿帕奇營造的火海中存活。


    包括裏德伯格少校在內的十一名海軍陸戰隊眉開眼笑地望著北麵的天空,他們從來沒覺得,一貫隻會吵得人耳膜脹痛的ah-64阿帕奇武裝直升機的引擎聲竟然會像今天這樣美妙動聽!


    六架側翼掛滿武器的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宛如六隻黑色幽靈,飄然掠過皇宮醫院的上空,緊接著一連串爆炸的火光吞噬了醫院樓群。


    “父親!母親!”優仁扭頭看到醫院方向的爆炸火光,立時發出淒厲慘唿!


    他因為想親臨一線觀戰,這才帶著一幫隨員離開醫院來到東禦苑事務管理所這個理想位置眺望戰場。但是,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妹妹一家人,全都還在醫院裏!


    “陛下勿急!”堀內良齋趕緊一把抱住天皇:“您的安全至關重要!我親自帶人去救太上皇與太後!小林君,陛下的安危,就托付給你了!”


    小林真輝望著噔噔噔下樓而去的堀內背影,趕緊湊到優仁跟前:“陛下,我們需要趕緊下樓去!米軍直升機上有紅外夜視偵測設備,有可能會發現我們!”


    優仁抓緊了樓頂天台的欄杆,怒目瞪視著那六隻尚在空中盤旋的飛行死神,叫嚷起來:“混蛋!朕與爾等,不同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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