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陣冰涼的寒意,將安秉臣從黑暗中喚醒。


    他睜開眼睛,感覺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臉上火辣辣的,額頭和脖頸間似乎還有一些粘稠物。雙手和雙腳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一時間竟然無法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從左手傳來的冰冷逐漸擴大,他的意識漸漸恢複,眼神也有了焦點,目光放眼之處,居然是漆黑一片的天空。


    他是仰躺著的。


    兩個發亮的光點從天際掠過,隱約可以聽到它們發出的轟鳴聲,那應該是美國空軍的戰鬥機。


    謝天謝地,自己還沒有聾。


    他確實沒有聾,因為,他能清楚聽到身邊傳來的潺潺水聲。


    他試著轉動了一下酸脹的脖頸,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艘小船裏,背部被某個看不見的東西咯得生疼。斜搭在船舷邊的左手手掌浸泡在冰冷河水中,所以才驚醒了他。


    然後,他依稀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胡安·巴薩尼奧正在看著自己。


    這位灰山療養院的異能者,正蹲在小船的另一頭望著自己,他手裏有一件似乎是武器的棍狀物。


    安秉臣的神經緊縮了一下。


    “昌發?”他本能地呻吟道。


    沒有人迴應。胡安呆呆地望著他,顯然聽不懂中文。


    他換成英文,問:“我們在哪裏?”


    “我們在小船上,離開危險區。”胡安迴答道。


    安秉臣掙紮著坐了起來,他終於看清,胡安手裏攥著的是一柄船槳。


    他們兩人坐在一艘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木質小船上,沿著一條數米寬的小河順水而下。他想起來了,隧道所在的山壁下確實有一條河。


    但是,自己怎麽會到河邊來?他最後殘留的記憶,是被溫壓彈的熱浪吹出棧道護欄,在黑暗的夜空中隕落。


    沈莉和何昌發他們怎麽樣了?那架盤旋在空中的ac-130u飛行炮艇是否還在?


    “我們倆的運氣都不錯,僥幸沒有摔死,從樹林裏沿著山坡一直滾到河邊。我找到了一艘遺棄的小船,然後看到天上有爆炸的火光,我想他們肯定還在找你,所以把你拖上船,逃得越遠越好。”


    “運氣不錯?”安秉臣低頭看了一下,發現自己腹部右側插著一根三指粗細的樹枝,露在傷口外麵的樹枝明顯是被折斷的,足有十幾厘米長,凝血已經把那東西染成了黑色。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


    “和我比已經很不錯了。”胡安指了一下自己的腳,安秉臣這才注意到他放在船底的左小腿扭出一個奇怪的角度。


    胡安的臉上和手臂上布滿了刮擦傷痕。一個斷腿的人,要把自己拽上船,確實不容易。不過,上船走水路也是胡安唯一能找到的逃跑方法。


    那枚溫壓彈一定給胡安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隻有盡快離開現場,才是最安全最穩妥的求生之道。


    “為什麽救我?”他把左手抽迴船裏,又試著動了一下雙腳,這次終於有了感覺。


    胡安可不是老民兵中的一員,趁亂除掉自己,也許更符合灰山療養院的利益。隻與強者合作的灰山療養院,還可以找到更多的強者,這個世界的曆史上從來不缺強者。


    “你答應過,要給我們新的家園。我觀察了很久,你算不上一個聰明人,但是很守信用。”胡安看了一眼右側河岸,伸出槳去刨了兩下。“而且,剛才你還救了我的命。如果你沒抓住我,我可能會被吸進隧道裏,然後燒成焦炭。”


    想到公路隧道裏此刻的慘烈景象,安秉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抬起頭張望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飛行器的燈光。那架帶來可怕死亡的ac-130u飛行炮艇最後是逃走了,還是被擊落了?


    他想起自己左手上的腕式終端,抬起手臂卻發現這東西早已傷痕累累,裂痕遍布,中間還有一道幾乎導致斷裂的凹痕,兩條束縛腕帶也斷了一條。無論他怎麽按,腕式終端的工作燈都亮不起來,顯然是承受了某種致命損壞。


    不過,他並不太擔心。就算徹底損壞了,腕式終端裏的四元相位通訊模塊仍然可以讓智庫迅速鎖定自己的位置。沈莉和何昌發他們如果也活了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找到自己。


    “我們漂了多久了?”


    “十分鍾左右。”


    “我們上岸去,找個地方隱蔽。”安秉臣立刻做出了決定。


    在敵我不明的危險情況下,保持移動雖然能夠增加生存機會,但這周圍幾百公裏終究是人煙稠密地區,從附近公路經過的人或車輛可以很容易看到河麵上飄蕩的小船。如果等到天亮,被發現的幾率更是大增。


    安秉臣不知道襲擊自己的到底是什麽人,但從對方雷霆萬鈞的攻擊勢頭來看,來頭絕對不小。他和胡安都受了傷,再怎麽跑也不跑不了多遠,他們急需可以信賴的援助。在援軍抵達之前,他們應該找個安全點把自己藏好。


    胡安把船撐到岸邊,翻過船舷一瘸一拐鑽進公路邊的樹叢。安秉臣用船槳把小船推迴河中,然後把槳扔進船艙。讓空船順水而下才是最好的選擇,就算被人發現也未必能和他們聯係起來。


    當他步履蹣跚爬到胡安身邊坐下後,整個人都開始哆嗦起來,草叢裏積雪的冰涼浸透了他的身體。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這麽冷過。


    “像阿拉斯加一樣冷,對不對?”胡安檢查了一下自己折斷的左小腿,立時疼得直咧嘴:“如果你去療養院住上三個月,很快就會習慣的。”


    “可是,我得先活下來,才能去你們那裏拜訪。”


    “爆炸的瞬間,你為什麽要救我?如果不是為了抓住我,你完全可以衝到棧道拐角那邊的安全區。”胡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說實話,我不知道為什麽。當時隻是看到了你,然後就那麽一伸手……”


    安秉臣說著話,伸手摸索了一遍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步槍早不知道扔哪裏去了,原本捆在腰間的彈匣帶也不見蹤影,估計是從山壁上掉下來時斷裂遺失了。他現在身上還是那套舊休閑西裝,不,現在已經不是舊西裝,而是一片破爛不堪的布條子。


    “你是我見過的最傻的蠢貨,閣下。”


    安秉臣的聲音也變得尖酸起來:“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別以為我不知道阿方索為什麽要把你踢給我。就你這樣的貨色,換我也會用你去換南希。”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公路上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打斷了這難得的和諧氣氛。


    一輛麵包車高速駛來,突然一個急刹停下。


    有人從車上接二連三跳下,嘰哩哇啦說的居然是西班牙語,而且邊說邊朝河邊走過來。


    胡安聽了幾句,立刻拉著安秉臣趴下來:“找我們的!他們在下遊發現了小船,沿河一路找過來了!”


    其實已經完全不需要胡安翻譯了,隔著近百米的距離,安秉臣清楚聽到了拉動槍栓的聲音。


    對方果然還安排了後手,而且來得這麽快,來得這麽準,不簡單啊。


    安秉臣抬起頭,從草叢中努力望向那邊。在對方車燈的映照下,他看到四個或五個男人,穿著平民打扮的風衣和滑雪衫,手裏都有長家夥。


    突然,有人嚷了一聲,車燈瞬間熄滅,四下裏立時變得寂靜。


    胡安不解地望著安秉臣,安秉臣心中頓時一涼:“不好!”


    對方關掉車燈,是為了不暴露自己,這表明他們已經懷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能動用ac-130u飛行炮艇發動致命伏擊的指使者,會不給搜索人員配備夜視儀嗎?雪後的荒野中,四周一片冰涼,躲藏的人體必然散發出與環境更大的溫差紅外輻射。即使是最低端的單頻紅外熱源眼鏡,也能毫不費力發現安秉臣和胡安!


    “他們馬上就會找到我們……”安秉臣習慣性地探手到腰間,卻想起自己的雅利金手槍早已被胡安炫耀神通所毀。


    對方有紅外觀測設備,還有四五條槍,無論裝備還是人數都占有絕對優勢。


    自己和胡安兩個人,除了牙齒和指甲,還真沒什麽可以用來攻擊的武器。


    怎麽辦?難道隻能束手待斃?


    安秉臣拖著斷腿的胡安,連滾帶爬退到一道土坎下麵,他們的速度慢得可笑,動靜也不小,所以立刻被發現。


    “在那邊!找到了!”有人用英語大叫道。


    “噠噠噠!”夜色中,自動武器噴出刺眼的斑斕火焰。


    安秉臣剛來得及埋下頭,就感覺幾束熱浪貼著頭皮飛過去。


    噗噗噗!又一串子彈飛來,落在土坎前麵的泥土中,緊接著是幾聲聽不懂的西班牙語叫喊。對方沒有再開槍,但他聽到了公路上傳來跑動的聲音。


    “他們打算從兩邊繞過來。”胡安喘著粗氣,提供了臨時翻譯。


    安秉臣苦笑道:“有這必要嗎?”


    情急之下,他脫下腳上一隻鞋子,朝著公路上晃動的人影用力擲去,同時用英語大喊道:“開火!”


    唿啦一下,公路上躥動的兩個人都不約而同趴下。


    幾秒鍾後,安秉臣聽到了得意的大笑聲。


    “他們沒有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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