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躺在固定病床上雙手雙腳被緊緊束縛的湯建業發出專業戲子一般的誇張慘唿。


    “夠了,你小子別表演了!我這針還沒紮進去呢!”一名負責抽取骨髓樣本的生物專家笑著罵道。“每周一次取樣,你也同意了的,現在又嘰歪個什麽?”


    湯建業無病呻吟地哼哼著,眼睛斜向研究病房一側的鏡麵牆壁。作為此地的老住戶,他熟知這裏的結構,知道那單向鏡麵背後還有人在觀察自己。


    他猜得一點不錯,方柔和三名生物四組的研究員都在鏡牆後看著病房裏的動靜。


    “心率正常,血壓沒問題。但是,血脂和膽固醇偏高是怎麽迴事?要改變一下他的食譜,不能再讓他成天吃什麽迴鍋肉!”方柔看著全息基台上浮現的每日體檢數據,皺起了眉頭。


    “這是研究對象堅決要求的食譜。”方柔身邊一位男學者為難地道:“研究對象聲稱,如果每天不給他至少一頓迴鍋肉,每周不少於三頓麻辣燙火鍋,他就拒絕與我們合作。按照沈部長和江部長的指示,他的這些要求都可以無條件滿足。”


    方柔撥動著三維的體檢數據清單,看到最後幾行,她又皺起了眉頭:“這又是什麽?****素分泌濃度增加?什麽時候增加這項檢查內容的?”


    左側一位女學者接話:“方博士,這是最近針對研究對象活動規律增加的檢查項目。根據智庫的統計,我們發現他對異性的騷擾行為在最近一周增加了百分之六十七,私下*的頻率提高了百分之一百二十,晨勃的持續時間平均延長了十二分鍾。種種跡象表明,研究對象日趨強烈的性衝動正在逐漸影響到他的正常思維。”


    一位手揣在工作常服兜裏的老學者點頭:“苦悶乏味的生活必然導致這種事情,時間長了肯定要出問題。或者,再次向上麵申請一下,注射雌性激素抑製他的****素分泌?”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擔任組長的方柔,方柔慢慢搖了搖頭。


    長時間注射雌性激素很可能會讓湯建業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那絕對不是生物四組想要的結果,也遠遠偏離了研究正常變異者的初衷。但是,最近湯建業的種種誇張表演,以及他越發肆無忌憚的流氓行為,越來越證明這位小白鼠已經出現了精神狀態不太穩定的征兆。這對於生物四組承擔的研究工作,是個危險係數未知的威脅。


    “****。”方柔從嘴裏吐出兩個字,所有人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女學者上前一步:“要不,我們向工程部材料組申請一下,給他設計一套仿真矽膠娃娃?”


    “原先搞過。”老學者歎了口氣:“我們的人從魔都給他捎來過兩個高檔進口貨。但是,研究對象嫌做工太差,造型也不如他的意,先後都扔了。”


    “做得再真,也是死物。”旁邊的男學者評價道。


    老學者理解地笑笑:“活物?活物哪裏去找?”


    單向鏡麵牆那邊,生物專家將抽樣注射器輕輕紮進了湯建業的背部,這一次湯建業卻沒有發出任何鬼哭狼嚎,隻是趴在病床上眨著眼睛。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迷離和乏味。


    “大家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必須在本周內拿出個解決方案來,否則我們的異體樣本計劃肯定會受到影響。”方柔轉身從觀察室裏走了出去。


    人類的基因染色體分子鏈上有三十億個堿基對,但真正決定個體性狀的隻有四萬個基因,可這四萬個基因交相組合產生的變數仍然是一個可怕的天文數字,即使以智庫的強大運算能力,通過異體樣本找出完整的變異健全特征碼至少也要一年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作為主體的湯建業必須盡可能保持身體和心理狀態穩定,否則整個研究工作都會陷入根基崩塌的嚴重危機。


    脫下密封防菌服,方柔沿著走廊來到工作區東部的工程部行政大樓。她想找自己的頂頭上司江歡談一談,之所以沒有選擇用四元相位頻道直接聯係江歡,原因是她希望花點時間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行政大樓這邊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頂層的部長和副部長辦公室裏隻有部長助理卓珊珊一個人守家,她告訴方柔,江部長等人都去了船塢區給沈部長送行。


    上周正式全麵竣工的昆侖號將再次出航,目標地點是太平洋中部的馬紹爾群島海域,一方麵慰問和看望那裏的駐守部隊和技術人員,另一方麵繼續測試昆侖號的巡航參數。


    當方柔輾轉來到地下船塢區時,這裏同樣是人聲鼎沸,不計其數的卡魯在碼頭延伸架上躥動,運載大物件的六足運輸車與馱著各種雜物列隊通過的四號機體混雜在人群中往來穿梭。有兩架腹部迸射出耀眼藍光的精衛飛行器搖晃著從船塢區庫房廣場那邊緩緩升起,這兩架飛行載具的尺寸雖然巨大,但在碼頭邊那座宛如自然造物般的黑色陰影麵前簡直就是兩個小嬰兒。


    這是方柔第二次來船塢區,但水中那艘龐然巨物依然給她帶來了無窮的震撼。


    無論從尺寸還是質量來看,昆侖號潛水艦應該都是人類曆史上最大的人造金屬物件。拉長的不對稱菱形艦體漂浮在冰冷的白令海水中,岩壁上的大功率照明燈清楚照射出它在水下的身軀輪廓。從船塢區入口的升降機平台上看過去,那簡直就是一個夢境般的模糊存在。


    她看到了工程部的副部長江歡,也看到了和他並肩而行的工程部部長沈莉,他們和一群工程師、技術人員站在碼頭上,正在注視著天空中緩緩掠過的那兩架精衛飛行器。


    船塢區的岩洞高度超過兩百米,起降精衛飛行器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這兩架精衛飛行器顯然是要準備從庫房廣場那邊降落到昆侖號上。


    這時候,方柔才注意到,那兩架精衛飛行器有點不太尋常。


    她見過的精衛飛行器都是弧線光滑的碟狀機身,但這兩架飛行器卻沒有上半截機身,機艙架構全都暴露在外,好像兩具未完成的作品。暴露的機艙呈現出一個環形平台的樣子,平台正中央有許多粗大的合金固定環架,從那些環架的尺寸和擺放規律來看,應該是為重接式電磁發射裝置準備的固定樁台,隻是整體比例大了許多。


    顯而易見,昆侖號的這次試航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內容,隻是那並不屬於她該知道的範圍。


    方柔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更多的東西,這畢竟不是她的專業領域。


    她剛走下升降平台出口,船塢區的兩名武裝保安就主動湊上前來查驗身份。她注意到,今天的船塢區都加了雙崗,檢查點後麵還有整整兩什的互助會步兵正在列隊集合。盤古基地的保安總隊長史玉遠佝僂彎腰地站在隊伍前訓話,他仿佛背後長著眼睛,突然扭過頭來用那雙死魚眼打量著剛從升降平台出來的方柔。


    “江部長!”方柔遠遠朝著幾百米外的江歡揮舞手臂,今天船塢區的陣仗看來不小,她擔心自己的安全級別過不了眼前這一關。不管怎麽說,她終究不是正式會員,對於某些核心數據和秘密行動仍有權限上的限製。


    可是,江歡正忙著和沈莉說話,根本沒有朝這邊看。


    出人意料的是,兩名武裝保安核驗完畢她的身份後,居然攤手放行。方柔注意到,他們還轉過身來,向史玉遠那邊微微點了點頭。


    她這才恍然大悟,他們知道她要來,而且已經請示過沈莉或者江歡。不用說,這一定是卓珊珊提前通報了船塢區這邊。


    走到近前的時候,江歡終於看到了她,但他快速向方柔做了一個噤聲手勢,然後繼續與沈部長交談。


    “……重接式電磁發射基台在平流層的工作表現尚有待實際測試,如果這次能夠有讓人滿意的結果,我們下一次可以開始用豚鼠和猴子進行生存試驗。三個月之內,我們的模塊化太空平台就能大體成型。登月著陸艙的設計和測試早已完成,宇航員的培訓也在緊張進行中。”


    “宇航員的人選裏也包括了會長?培訓問題如何解決?”沈莉問道。


    江歡答道:“對於會長,我們目前隻能通過遠程模擬教程完成初期培訓。因為長期堅持不懈的鍛煉,安會長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隻是專業理論知識方麵需要進一步加強學習。這一點,我會在培訓中增加相應的課程比例。”


    “不僅執事團全體,甚至超過三分之二的正式會員都公開反對他參加這次登月行動。可是,作為星台操作者,如果沒有他到場恐怕不行,智庫和卡魯的現場協調工作也會增加更多不必要的環節。”沈莉歎口氣,一步踏上登船跳板:“老江,這次試航結束,我會盡快迴來。家裏有什麽事,你要和向工那邊多商量。”


    江歡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我們的機動騎兵剛剛擊潰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城的駐守露軍,現在,還能有什麽敵人可以威脅到我們?”


    沈莉迴頭看了一眼工程部副部長,臉上的表情並不輕鬆:“西伯利亞地區的露軍地麵部隊無法組織像樣的反擊,但莫斯科依然牢牢掌控著全國五千多枚核武器。就在昨天,烏拉爾山脈前線的92師陣地遭到露軍戰術核彈攻擊,第二團傷亡慘重。另外,我們在廣州遺失的電動引擎和雙極電池一直沒有下落,如果沒有估計錯誤,它們很可能已經落入美國人之手。”


    “在蘇滬地區爆發的武裝衝突也讓救國委員會加快了新軍整編的步驟。根據信息部的消息,廣州新軍總指揮行轅已順利接管了雲貴川地區的核武器製造基地,原先國防軍二炮部隊部署在南方地區的三十多枚東風洲際彈道導彈現在也落入新軍手中。在百萬整編新軍之外,救國委員會現在又擁有了相當基數的核打擊能力。”


    “樞密院參謀部評估認為,如果我們與國防軍的衝突持續升溫的話,沒有人可以保證他們不會使用核武器展開報複,十裏鋪,或者魔都,或者我們掌控的海參崴,都可能成為打擊目標。萬一真的發生意外,盤古基地需要承擔的壓力必然倍增,這些我們都需要盡早準備相應預案考慮,不能等到事情發生再由樞密院來臨時籌劃。”


    江歡的眼神變得凝重,終於收起了笑容:“風雲湧動,強敵伺圍,總有人在覬覦我們手上的東西。咱們,是不是也該主動出擊一下,不能老這麽被動挨打吧?”


    “這些意見,你可以留到下一屆全員公議大會上說。”沈莉從江歡手中接過自己的頭盔和皮包,揮了揮手:“注意安全,保重。”


    航天組的漢特博士等一幹技術人員跟在沈莉後麵陸續登船,然後是集結完畢的兩隊身穿防護服的互助會步兵。


    “保重。”江歡退後一步,揮手致意。


    他並沒有打算親自目送昆侖號駛離船塢,因為那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兩架經過改裝的精衛飛行器之一已降落到昆侖號的著陸平台上,艦上操作人員正在將平台滑入昆侖號船腹的巨型密封艙中,然後再準備迎接第二架的降落。


    橫跨整個船塢的一台超巨型龍門吊車仍在分秒不停地向船上吊送補給物資和設備配件,在六足運輸車送到碼頭邊的那些大箱子沒有裝進昆侖號的貨艙之前,這艘巨型潛水艦的主引擎不會啟動。


    但是,江歡無法等到那個時候了。這座基地裏的大多數人手上都有太多事情,他們注定無法以浪漫的閑暇姿態應對所有的迎送往來。江歡雖然不是這個基地裏最忙碌的人,但副部長也絕對談不上是清閑的人。


    “是湯建業的事情嗎?”江歡從碼頭邊走開時,看了一眼方柔。


    方柔點點頭,迅速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聽到最後,江歡自嘲地笑了一下:“這小子,真是麻煩。如果不是為了保持他的正常生理機能,我也想過給他注射雌性激素,化學閹割算了。”


    “那個方案,會長不是堅決不同意嗎?”方柔低聲道。


    江歡點點頭,思忖片刻後開口道:“我有兩個解決方案提議。第一,生物六組他們正在和軍工組、電磁組聯合測試一種新的大腦皮層嵌入式神經感應係統,據說可以取代傳統的顯示器或者全息界麵,直接在腦神經環節上完成信號輸出和輸入。等我問問他們,如果可以的話,請他們趕工做一套高品質的互動試驗係統,通過虛擬互動來解決湯建業的荷爾蒙衝動。”


    方柔聽得睜大了眼睛,她聽說過這套大腦皮層嵌入式神經感應係統,那本來是應信息部特殊要求進行的專項設計。


    在腕式終端和互助表越來越為人們所熟知的當下,攜帶這些裝備的信息部工作人員很容易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關注,甚至導致任務失敗。這種情況下,信息部外勤工作人員需要一種更隱蔽更難以覺察的四元相位通訊係統。經執事團批準後,工程部很快啟動了新四元相位通訊設備的研發項目,和腕式終端和互助表截然不同的是,這種名為“玄鳥”的大腦皮層嵌入式神經感應係統將采用植入人體的特殊方式運作。


    誰能想得到,這套本該用於信息部外勤作業的人機結合係統,居然會被首先用來製作滿足生理*的虛擬互動體驗係統?


    江歡看看發呆的方柔,說:“不要大驚小怪,所有的工具,都是用來解決特定的問題。隻要能解決問題,那就是合適的工具。”


    “那麽,您說的第二種方案呢?”方柔問。


    “第二種方案很簡單,保衛人員帶他出去,到附近大中城市找到能滿足他*的專業人士。”


    “這……”方柔聽得瞠目結舌,這第二個“陪護****”方案比第一個還更不靠譜。“研究對象要是半道跑了怎麽辦?您知道,他可以輕鬆隱形,別說紅外、電磁波,我們的四元相位掃描都無法偵測到他。還有,安全問題無法保證啊,研究對象自己的安全是一迴事,頻繁出入給盤古基地也會帶來危險因素啊。”


    盤古基地內,幾個大區之間的通道出入口都有專門針對湯建業的封閉式措施,至於通向地麵的入口等待區更是絕對不允許他靠近的禁區。這要到了外麵,進入人員繁雜的城市裏,他要心血來潮玩個異能失蹤,那真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而且,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肯定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未必有問題,以後萬一那位仁兄腦子裏哪根弦不對了,突然毫無征兆消失,怎麽向研究小組交待?


    江歡嘿嘿一笑:“小方,你要看到,湯建業他也是人,智商和情商並不比我們低。戰爭爆發後,他在外麵混了那麽久,又跟著亞星號貨輪跑碼頭,苦是吃了不少。現在到基地待了這麽久,我們對他到底怎麽樣,他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們已經給予了他最大的自由,完全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如果沒有我們的庇護,他頂多也就是一個船上打雜的水手,別說衣食無憂,就連性命都朝不保夕。隻要能讓他明白這點,我們和他之間就有一條無形的聯係紐帶,隻要這條紐帶還在,我看不妨放出去試試看。”


    “真要執行第二種方案?”方柔猶豫著問,想到自己還是湯建業的監護人,難不成也要跟著他親臨現場觀摩?作為生物工程學的博士,她對所有生物物種的生殖活動環節了如指掌。但是,她畢竟是個沒結婚的女生,想到那些尷尬場麵,方柔的臉頓時紅燙起來。


    江歡看到女博士的表情,立刻猜到她心中的疙瘩,趕緊安慰道:“這個事情,不用你出馬,我會跟信息部那邊說一下,安排得力人手全程監護。”


    方柔鬆了一口氣:“可是,西伯利亞東部地區苦寒貧瘠,幾乎沒有百萬人口以上的城市,而且,研究對象的黃種人外貌特征很明顯,哪裏可以找到合適的……釋放地點?”


    江歡笑了笑:“我看,海參崴就很合適。那裏目前在我們的掌控下,中、露、日、韓居民混雜,他這樣的相貌在裏麵完全不顯眼。實在不行,還可以渡海去日本,絕對能讓那小子滿意。”


    跟在江歡後麵的一名男工程師打趣笑了起來:“江工,這麽好的待遇,能不能把我也捎上?”去日本,還是光明正大的,有全程保衛人員陪護的公費xx00,這可是多少男性的夢幻之旅啊。


    江歡扭過頭,黑著臉道:“沒問題,隻要你也有基因突變的特質,同意每周接受一次骨髓抽樣,未經許可不得上地麵活動,別說日本,美國歐洲我都包機送你過去。”


    那位工程師伸了伸舌頭,不敢再囉嗦。


    自由的價格,隻有在徹底失去之後,才會彌顯珍貴。


    江歡最後一個走進升降平台,摁下了通向上層的電鈕:“我個人的意見,雙管齊下,兩種都試試看。再說,第一種方案從提出到實施也需要一定時間。當然,帶他出去肯定會有風險,但這個風險我們完全可以控製在一定範圍內,具體結果等我和老田那邊商量一下再通知你。”


    方柔點點頭,趕在升降平台的合金門閉上之前,最後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船塢中那座巨大的陰影。


    一千兩百四十五米長,九十八萬噸的潛水巨艦,乘坐這樣的大家夥遨遊在太平洋的深淵中,這樣的感覺一定非常奇妙。什麽時候,自己也能登上這艘人類曆史上最大的巨船,像尼摩船長的朋友們那樣,無拘無束地暢遊於世界各地?


    想起自己手上僅完成了十分之一的特征碼篩查工作,方柔歎了口氣,決定今晚加個夜班,爭取加快一下進度,能趕多少是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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