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律剛接過茶杯,坐到單人沙發上。


    香茗入喉,感覺清潤無比,耶律剛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他看了一眼用力搓揉著手中小茶盅,依然煩躁的慕容勝,開口道:“慕容兄,說來說去,軍費不足,誰來都是巧媳婦難煮無米之炊,這能怪憲兵大隊嗎?又能怪我嗎?南方承平日久,民驕官惰,紳滑士奸,人心渙散,沒見識過雷霆手段,他們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要想統一人心,要想加快新軍整編速度,我看,必須得來一場暴風雨了。”


    慕容勝垂下白發蒼蒼的頭顱,用一種低沉悲壯的聲音道:“該怎麽做,我也不和你爭論了。但誰要耽誤我新軍整編的事兒,誰要讓我前線的將士沒吃沒喝,誰要讓我的士兵白白送命,我非操絕他祖宗十八代不可。我做這些淨得罪人的整編工作,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為了全體救國委員會嗎?太祖說過,槍杆子裏麵出政權。隻要兵權在手,這江山就還是我們的!”


    耶律剛聽他說得由衷,心下頓時也有些黯然,怒氣立刻減了幾分:“慕容兄,你也別怪我說話不中聽。在我看來,當前大敵,在內不在外。近有南方這些個不服管教的刁民,遠有北方的互助會,都不是省油的燈啊。有這些人在背後掣肘,我們要完成抗露大業,收複河山隻怕還要付出百倍代價。”


    小鄭聽著,卻不插話,隻是斟茶,偶爾開口,說的也都是茶事。他出身貧寒,沒有顯赫家世背景,所以全靠自求多福,成長之路上遭遇的艱辛挫折雖多,但因此收獲的眼界和毅力同樣也遠勝尋常官宦人家子弟。跟著完顏永貴時間久了,他更是深諳夾在大人物之間相處的藝術。別看自己身份非同凡響,但真正算起來還遠不夠格插嘴,冒失多言隻會有害無益。


    聊了幾句茶道,耶律剛揮手讓那名礙眼的中校軍官出去,等待整間大辦公室隻剩下三人,這才舊話重提:“小鄭,你看,眼前這事,該怎麽辦?”


    小鄭愣了一下,賠笑道:“這,這哪有我說話的份兒?我一個秘書,幫領導們跑跑腿,寫寫稿子,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這種拿主意的事兒,還得兩位老領導來拍板才行。”鄭書明此次來廣州,隻是為了迎接從美國來的秘密特使康納。完顏永貴正在川中地區視察,他的任務是將特使一行人護送到成都與完顏永貴會晤。


    “哎,你不要謙虛嘛。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你說說看,就當是幫我們出謀獻策,說不好也不怪你,行不行?”耶律剛蠟黃的臉上冒出一絲古怪笑容。


    小鄭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耶律委員,這可不成,這種原則性的錯誤,我不敢犯,也犯不起啊。”


    聽到這話,耶律剛哼了一聲:“原則性錯誤?我說你沒有,你就沒有。”


    小鄭看了看慕容勝,發現紅臉老將軍投向自己的目光裏也充滿了期待,並無不屑與鄙夷。他隻得做出一副為難表情:“那,我就當提個建議吧?”


    “說吧。”慕容勝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小鄭放下手裏茶杯,坐正了身子:“兩位老領導,依我看,這人肯定是要放。但是,什麽時候放,怎麽個放法,主動權必須掌握在我們手裏。互助會,咱們惹不起,但是拖上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


    “拖字訣?對咱們有什麽意義?”耶律剛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輕聲問。


    “這個叫萬誌旭的人,不是什麽互助會的重要人物。但是,他的自製飛行器上,有兩台互助會的軍用電力引擎,那才是這件事裏最要緊的關鍵之處。我已經請南方兵器工業公司的幾位高級工程師去看了,他們告訴我,即使以當前美國人的水平,也做不出那種電力引擎。這種電力引擎所用的動力源,居然是一種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蓄電池!這就是互助會一直在使用的雙極電池,這東西也是他們的核心技術機密。據我所知,露西亞人,美國人都在想辦法弄到這東西。”


    “哦?”不光慕容勝身子傾了過來,連閉目養神的耶律剛也睜開了雙眼。


    小鄭不緩不急,繼續說道:“互助會急著要把人弄迴去,我認為,他們真正想要的,恐怕還是這兩台電力引擎和雙極電池。萬誌旭這個人,對互助會來說應該無關緊要,對咱們來說同樣無足輕重。為了這麽個小人物爭狠鬥氣,肯定不劃算。咱們表麵答應放人,但無論如何也得拖上一段時間,趁著這個機會,讓南方兵器工業的工程師們抓緊時間研究那兩台電力引擎。就算暫時吃不透,至少也能獲得大量第一手資料。對以後無論是仿製互助會的那種長腿戰車,還是研究咱們自己的新型武器,都有很大的戰略價值。”


    “那兩台電力引擎,現在在哪裏?”慕容勝和耶律剛同時問道,兩個人的眼中都放射出精光。


    小鄭笑笑:“我已經讓他們送到南方兵器工業公司去了,那裏有更好的研究設備。因為情況緊急,我也沒來得及請示兩位老領導,還請見諒。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為工程師們爭取時間。”


    “好,好,好!”慕容勝連連擊掌,剛才的頹靡情緒一掃而空:“如果能得到互助會的核心軍事技術,咱們兩年之內就能結束這場戰爭!小鄭,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耶律剛臉上,也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小鄭啊,你跟著永貴這些年,看來真是學到了很多東西啊。”


    “哪裏哪裏,兩位委員過譽了,你們太抬舉我了。”小鄭謙遜地低下頭,提起壺重新給兩位委員沏上新茶。


    慕容勝突然想起一件事,下意識地張口問道:“對了,逃走的不是一個嗎?怎麽會抓迴來兩個?”


    小鄭笑了笑道:“還有一個是互助會的叛逃者,那人手裏有互助會的種植技術秘密,想來我們這裏換個官做。不知道這兩人怎麽會勾搭到一起,待會兒一定要把他們分開隔離關押。”


    “一個種田的鄉巴佬?”慕容勝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還真是什麽貨色都敢往我們這裏湊。”


    小鄭點點頭:“那人曾經是互助會的正式成員,對那邊的情況很熟悉,我想以後沒準用得上他。”


    “那他為什麽要逃跑?”耶律剛警惕地問道。


    “這家夥尚在猶豫不決,不知道他腦袋裏哪根弦斷了,還是聽誰說了什麽話。我想,先關上一段時間,讓他冷靜一下,認清現實,應該沒多大問題。”對於如何收拾人心,小鄭早已是駕輕就熟,這是入門的基本功。


    “好,那咱們就按你說的辦。”耶律剛用力把茶盅頓在茶幾上。


    被重新押進新軍總指揮部行轅後,路平和萬誌旭被轉到憲兵大隊部拘留中心等候處理。等了半小時後,有個憲兵軍官匆匆過來命令押解士兵把他們分開。


    路平被拽著拖過一條漫長的走廊,他看到走廊兩側蹲滿了人,手腕都被拷在牆邊金屬欄杆上。在這條走廊的盡頭,幾個身穿黑色製服手持平板掃描儀的特警正挨個將排在前麵的囚徒拖進標有“登記室”字樣的房間。


    有個年輕人奮力掙紮著,他被兩名特警架住,有人一槍托砸在他鼻梁上,這小夥立刻癱軟下去,像條死魚一樣被拖進登記室。


    周圍的黑衣特警們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這幕場景,沒有任何人停下手上的工作。顯然,他們不是第一次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他們已經習慣了。


    “這是在做什麽?”路平看得毛骨悚然,他雖然在互助會接受過一段時間的軍事訓練,但對武器和暴力衝突始終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抵觸情緒。


    “天網數據登記。”有個蹲在隊伍裏的老頭看了路平一眼:“他們隻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過時沒有注冊的人,隻要一上街都會被抓來強行登記。”


    拖拽路平的士兵一腳將老頭踢翻在地:“閉嘴!排好你的隊,老頭!”


    “這些,其實都是為了你們好!”一名顯然是主持這項工作的憲兵軍官背著雙手,從一間登記室裏踱了出來。他一邊打量著蹲滿走廊的人群,一邊旁若無人地冷冷問道:“你們這幫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對你們的任何好心,都會被當成驢肝肺!如果一個人心中沒有鬼,為什麽要拒絕數據登記呢?”


    路平扭過臉去,看了一眼從地上爬起來的老頭,他的顴骨被踢了個口子,鮮血直流。


    “登記個人數據應該以自願為基礎,互助會都是這樣的!”路平忍不住大聲道。


    趾高氣揚的憲兵軍官停下了腳步,瞪著他,眼眸中流露出近似於某種肉食動物的兇光:“你是什麽人?”


    “我是互助會……”路平習慣性地說了一半,然後發現自己無法繼續再說下去。


    他已經離開了互助會,離開了農業部,離開了那片沒有自由的土地。


    但是,互助會三個字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那軍官用一種怪異的目光審視著路平,最後扭開臉走遠了。但是,他的聲音繼續在走廊裏迴響:“隻要是共和國境內,每位公民都必須登記自己的個人生物特征數據,這是國家的法律!沒有人可以例外!我的背後是整個共和國,任何試圖挑戰法律權威的鋌而走險者,都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路平被兩名士兵帶到下一層,推進了一間用來放清潔衛生工具的小黑屋。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沒有犯法!放我出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各種異臭讓他陷入恐懼,憤怒填滿了胸腔,他用力踢了一腳全鋼門板,發現那東西甚至沒有一點搖晃的跡象。


    “交易的第一原則不是市場,不是購買力,更不是什麽購買*。”顛簸不已的軍用卡車中,穿著大花褲衩和棒球衫的康納在炎炎夏日的炙烤下早已是大汗淋漓。


    但是,他仍然在耐心地向坐在對麵的鄭書明解釋兩個人剛才談到的政治交易的話題:“真正的第一原則是,你必須有交易的資格!不然,你的結局很可能隻是被魚吞噬的蝦米,或者是被大魚吞噬的小魚。對我來說,交易的第二原則更簡單,在對方不具備交易資格的情況下,我們完全可以不用交易。”


    “你的意思是,我們沒有交易的資格嗎?”小鄭放下手中的折扇,用流利的英文問道。


    “不,鄭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盡快聯合起來。否則,不僅你們,就連我們也無法與互助會進行任何形式上的平等交流。”康納望著遠處的那些荒無人煙的村落,開始真切感覺到這場戰爭給這片土地帶來的破壞效應。“平等的交流,首先需要有平等的實力。當平衡被打破,最先被拋出車廂外的隻能是平等。”


    “我手上有兩台互助會的電動引擎,還有那種袖珍蓄電池。”小鄭毫無預兆地突然道。


    美國總統特使康納,還有他旁邊的喬納森,以及坐在車廂口負責警戒的於任全都愣住了。


    車廂裏的沉默持續了差不多整整一分鍾。


    柴油發動機嘶吼轟鳴著,軍用卡車的車輪在布滿各種坑洞的路麵上來迴彈跳,車廂裏坐著的四個人中,除了小鄭,其餘三人都心潮澎湃。


    “電動引擎?雙極電池?”喬納森嘀咕著,眼睛再也沒有離開小鄭的臉。


    聽到這個自稱特使隨從的黑老頭能說出雙極電池的名字,小鄭會心地笑了。


    不出所料,美國人對這些東西抱有很大興趣,正如他們對可控核聚變反應堆的興趣一樣濃厚。


    “鄭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康納訕訕地問。


    小鄭用清晰流利的英文一字一句說道:“康納先生,我有貴國迫切想要的電動引擎和雙極電池,從這位喬納森先生的表情,我能看得出來,我應該有交易的資格。但我想知道,你們是否能提供我想要的東西?”


    這輛車的車廂裏沒有外人,駕駛室裏有一名國防軍司機和一名負責保衛工作的軍官,但這兩位根本無法聽到車廂裏的談話。


    “鄭先生,你想要什麽?”康納全然忘記了自己身上的汗水,麵帶充滿誠摯的微笑問道。


    “我的父母,還有我弟弟一家三口人,他們住在浙江省一個叫樂清的小城市裏。我希望他們能夠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這個國家,成為擁有永久居留權的美國公民。”


    康納和喬納森低聲交談了兩句,然後迴過頭來看著小鄭:“一周之內就能辦妥。還有嗎?”


    “我的親人必須享受貴國聯邦政府的證人保護計劃待遇,他們的姓名和身份必須在入境後全部更換。並且,貴國政府要保證為我的弟弟和弟媳提供就業機會或就業所需的培訓。”


    “需要錢嗎?”喬納森關切地問道。


    小鄭看看這個黑老頭,一臉輕蔑地搖了搖頭:“我個人擁有的財富,遠遠超過了你們的想象,隻是我早已不需要用錢了。我的親人不需要太多錢,給他們太多錢隻會害了他們。我隻要他們安全,幸福,遠離戰爭的威脅。”


    “這是每一個正常人都會追求的目標,您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康納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如果沒什麽意見的話,我們會在這次旅行結束後立刻開始著手撤離您的家人。我們會先想辦法把他們請到日本,然後乘坐軍用飛機前往北美本土。”


    “我會親自監督此事的進展,確保整個過程萬無一失。”名為喬納森的黑人老頭信誓旦旦保證。


    小鄭點點頭。


    “鄭先生,我們已經給出了我們的承諾。那麽,你的呢?”看到對方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康納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互助會的電動引擎和雙極電池現在都在廣州,在南方兵器工業公司的軍工研究室裏。我們通過一個偶然機會得到了這些東西,但互助會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他們正在和我們交涉,希望盡快把這些東西弄迴去。根據我的估計,你們最多隻有兩天的時間采取行動。”


    康納聞言,立刻看了喬納森一眼:“喬納森先生,你來安排這件事。”


    “好的,特使先生。”


    “那麽,鄭先生,能否問您一個問題。”康納交代完畢後,又轉過身來看著小鄭。“你為什麽會選擇和我們交易?”


    “因為你們的價錢一貫公道,交易的口碑也還不錯。我無法保證自己在露西亞人那裏也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小鄭說著,臉上微微一笑,又補充道:“特使先生,請記住,這是我個人與貴國政府的交易。這件事與您即將和完顏委員長進行的會晤沒有任何聯係,如果閣下能保持守口如瓶的原則,我們可以在將來建立更進一步的更有價值的合作關係。”


    “我非常欣賞像您這樣的合作夥伴。”康納伸出手來,用力握住了小鄭的手:“我更希望,完顏委員長也能像您這樣懂得團隊合作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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