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裏鋪,鎮外農田。


    兩個高鼻深目但卻滿臉亂胡茬子的男人拄著鋤頭站在田邊,好奇地觀望著山坡下麵那位新來的夥伴。


    那是個身材五短的年輕胖子,由於他手中農具經常舞動得過於笨拙,不時可以聽到旁邊武裝看押人員的大聲嗬斥。那胖子忙得滿頭大汗,但卻從來不敢反駁還嘴,隻是垂著腦袋專心致誌地做著那些全然陌生的農活。


    “傑克遜中校,下麵那張臉我似乎很熟悉……”猛禽特勤小隊的卡爾少校早沒了扮酷的墨鏡,他一眼就認出山坡下麵那位新夥伴的真實身份。


    站在他旁邊的傑克遜中校咧開嘴幹笑一下:“沒錯,是我們的萬世聖主來了。”主體國突然入侵東北的事情,他們也從鎮上百姓口中多少聽說了一些,但沒想到互助會居然把那位不可一世的君王也弄到了十裏鋪來。


    “嘿嘿,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卡爾冷哼一聲。五年前,猛禽小隊秘密潛入過主體國探察核反應堆內幕,曾經和主體國人民軍交過手,雙方互有死傷,勝負未分。


    “少校,我們現在比他好不到哪裏去。”衣衫襤褸的傑克遜中校拂去眼前的幾縷亂發,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低下頭開始熟練地刨除麥株之間的雜草。


    卡爾少校看了看下麵低頭幹活的金恆星,又看看傑克遜:“我們到底什麽時候能離開這個鬼地方?華盛頓的政客們是不是已經放棄我們了?還有,南希到底去哪兒了?我已經受夠了這裏的農夫生活了!”


    傑克遜中校頭也不迴地繼續著手上活路:“少校,別說我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算知道了,那些答案也無助於改變我們的現況。”


    “那我們該怎麽辦?中校,就這麽老老實實在這裏種一輩子地嗎?”卡爾湊到傑克遜旁邊,順勢瞄了一眼站在高處的看守衛兵。


    “我們需要機會,在此之前,隻能耐心等待。”傑克遜說著話,手中的鋤尖靈活劃過一株麥苗根部,幾束雜草被準確無誤地刨起推開。


    “你對這種新的生活方式感到習慣嗎?”午飯休息時間,朱莉安娜·歐文出現在地頭,繼續她對萬世聖主金恆星的追蹤采訪。她已經習慣了用自己手腕上的互助表采集全息數據,這個東西讓她的工作變得更加簡單,不需要再依賴攝影師。看守金恆星的那名衛兵也背著步槍習慣性地走開了一點,那個小夥子對他們的談話沒有興趣。


    坐在田壟上的金恆星用油膩的袖子抹了一把滿是汗水的臉,用流利的英語迴答:“不習慣,又能怎樣?”他自幼在國外待過很長時間,英語和法語都是一流水準。


    “我記得在福克斯新聞頻道的節目裏看到過你。”他抬起頭,仔細打量著歐文的臉。“可你怎麽會在這裏,為互助會工作?”


    “我在這裏得到一份新工作,受雇於互助之光網站。”


    “互助會給了你多高的薪水?”


    “沒有薪水。隻有自由。”歐文迴答。


    “自由?”金恆星臉上浮起一絲苦澀的微笑:“這裏有自由嗎?”


    “對我來說當然有,但對你來說,情況可能有些不同。”歐文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她的腰間斜插著一把九毫米口徑的手槍,那個沉甸甸的東西讓她在蹲下時總感覺有些不便。


    金恆星早已沒了原先的驕橫銳氣,對這種譏諷居然也能做到置之不理:“你認為我是個天生以殺人和戰爭為樂的暴君嗎?處在那個位置上,我的選擇其實並不比現在更多。”


    “既然沒有太大區別,那你又何必為之抱怨?”


    “我總是吃不飽,配額的食物太少了。”金恆星看了歐文一眼:“唯一的好處是,我現在睡得很安穩,失眠症不治而愈。雖然總有人拿槍對著我,但我從未感到過如此安全。”


    “食物的問題,我可以幫你去跟田說一說。”歐文從口袋裏摸出一支十裏鋪本地居民自製的土造卷煙,遞給金恆星,同時伸出打火機為他點煙。“不過作為幫忙的迴報,你能否談一談你父親當年強行上馬重水反應堆的一些內幕?”


    金恆星深吸一口點燃的香煙,讓肺腑之中充滿尼古丁的芬芳,然後皺著眉頭讓那濃鬱的淡藍色煙霧徐徐從口鼻間自然溢出。行雲流水的動作,自然而然的表情,都確鑿無誤地證明了他的老煙鬼身份。


    “反應堆的事情,要從當年我爺爺病重的那時候說起。那一天,我爺爺躺在病榻上,拿了三支箭……”


    金恆星才開個頭,後麵猛然傳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媽咪!”


    兩人扭頭再看,發現居然是歐文四歲的女兒蘇珊娜跑了過來,後麵跟著她的爸爸。小女孩看到蹲在田邊的母親,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可是這裏鬆土碎泥太多,蘇珊娜剛跑到歐文旁邊就被絆倒摔了一跤。


    在歐文的驚唿聲中,金恆星衝過去扶起小女孩,但立刻被趕上來歐文先生用力推開,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我不吃人,歐文先生。”掙紮著爬起來的金恆星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瞪著歐文的丈夫。


    “你吃不吃人,我不清楚,但被你下令處決的十五萬八千名犯人肯定知道。”歐文的丈夫冷冷地迴答著,把幼小的女兒護到身後。他顯然也看了對金恆星的審判實況轉播,整個十裏鋪的人幾乎都看了。


    負責看守的那名衛兵聽到吵鬧聲後立刻握槍在手,快步奔了過來,當他看清這一幕衝突的真相後,又放下槍口繼續保持了沉默。


    “謝謝你,先生。”誰也沒有料到,蘇珊娜從父親背後探出個小腦袋,對著金恆星奶聲奶氣道。


    一瞬間,金恆星心頭所有的怒氣都消弭於無形。他也咧嘴對小女孩做了個難看至極的笑容,然後擺擺手,走迴地裏重新拿起自己的鋤頭開始勞作。


    “算了,我堂堂萬世聖主,不跟你們這幫凡夫俗子計較。”金恆星用鮮語自顧自地嘀咕道。


    “韓國總統樸太賢今天在青瓦台總統官邸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引咎辭職,這是繼昨日尹正善首相以及全體內閣辭職之後韓國政壇的又一次超級大地震。據悉,自從主體國國主金恆星在中國受審現場透露接受美國秘密援助以來,首爾已經連續三天爆發了通宵徹夜的抗議遊行,各種在野黨和民間團體強烈要求政府對長期以來的錯誤外交政策作出深刻反思,樸太賢總統因為無法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而不得不選擇辭職。但我們的評論家懷疑,總理、內閣以及總統的先後辭職是否能讓目前混亂一片的全國局勢趨於緩和……”


    電視機上主持人正襟危坐的畫麵切換到首爾街頭現場,遠焦鏡頭下,隱約可見幾個手持燃燒瓶的蒙麵男子正在向封鎖路口的防暴警察發動憤怒而致命的攻擊,四周的街道房屋在濃煙熏烤下顯得一片狼藉。


    坐在燒烤店櫃台前的安根重抓起遙控器想換個頻道,但接連換了三四個頻道,電視機上仍然是關於首爾街頭暴亂的畫麵。


    咚的一聲巨響,櫃台另一頭有位食客一拳砸在桌麵上:“這就是所謂的盟友!該死的政客們!靠不住的美國豬!”


    燒烤店老板拍了拍那位義憤填膺的食客,拿起一塊寫有“美國人不得入內”的英文招牌掛到門口。


    這裏是駐韓美軍基地的外圍街區,平常總有不少身著便裝或製服的美國大兵在附近酒店食肆中晃蕩,但今天街道上卻隻能看到三五個手持武器結隊巡邏的美軍憲兵。他們經過的地方,都有無數韓國人怒目相視。


    安根重走出燒烤店,沿著主幹道走了兩百米,最後跨上一輛繪滿各種彩色冰淇淋的小貨車。


    他轉動鑰匙啟動貨車引擎,看了一眼街道上的情形,然後緩緩駛離路邊。


    在下一個路口時,這位冰淇淋小販並未因為紅燈停下。相反,他用力踩下油門,徑直向著斜對麵的美軍基地大門轟鳴著衝過去。那裏麵,是駐韓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部所在地。


    把守基地大門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立刻向駕駛窗開槍掃射,安根重迅速蹲下身子,但仍然被一發流彈擦過背部,血流如注的他用左手穩穩把住方向盤,右手伸到手套箱裏握住了一個無線遙控開關。那上麵有個紅色的圓形按鈕,他的大拇指輕輕貼住了那個按鈕。


    顛簸的小貨車以摧枯拉朽之勢撞開正門旁邊的鐵絲網,一口氣衝向八層樓高的駐軍司令部辦公大樓。小貨車的兩個前輪均被試圖阻攔的美軍開槍射爆,但躲在駕駛室裏的安根重握緊方向盤,直到貨車以接近一百碼的時速狠狠撞向辦公大樓正門。


    “我愛你,祖國!”安根重右手一緊,拇指摁下那個紅色按鈕。


    冰淇淋小貨車車廂裏的四百公斤烈性**瞬間化作一團亮黃色的爆裂怒焰。


    駐軍司令部辦公大樓的整個中間部分在猛烈爆炸聲中化作廢墟,包括第八集團軍總司令庫克中將在內的一百多名參謀和文職人員在這次**卡車襲擊中身亡。


    整個韓國為之嘩然,兩天後,首爾附近又發生三起針對駐韓美軍的恐怖襲擊活動。


    一柄東南亞常見的狗腿刀從空中劃過一道寒光,最後篤的一聲劈入潮濕的桌麵。


    四根鮮血淋漓的手指頭滾動著從桌麵跳到地上。


    被三個人牢牢摁住的那名白種男人發出的撕心裂肺哀嚎聽起來更像一位臨盆待產的孕婦。


    昌尼拾起地上的那四根手指頭,丟進了旁邊開水滾沸的陶罐中。他最後又看了一眼自己嶄新的灰色雙手,對它們的靈活程度再次感到無比滿意。


    當他的目光落到那位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受害者臉上時,他的臉上堆滿了和善的笑容。


    “阿諾德先生,當初你們剁我的手指時,我的聲音有沒有這樣大?嗯?”小個子昌尼用狗腿刀的刀尖抵在對方鎖骨上,嚐試著挑動下麵的筋腱和肌肉,這樣可以讓對方更迅速地集中精神。


    這裏是印尼雅加達一座五星豪華酒店的地下洗衣間,值班的女工通常不會這麽早來上班。


    中情局駐雅加達情報站站長阿諾德翻著白眼,他已經處於虛脫狀態,根本無力迴應眼前菲律賓海盜的嘲諷。


    阿諾德的妻子額頭上有個彈孔,*著下身仰麵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圍幾個心滿意足的菲律賓海盜早已對這具冰冷的屍體失去了興趣,他們都在好奇地關注著洗衣間裏最大的那座滾筒式洗衣機,透過筒口玻璃可以隱約看到,裏麵有個身材矮小的身影在翻滾旋轉著。


    那是阿諾德五歲的兒子。


    “你們都會為此……付出代價……”阿諾德嘴角吐出一絲血線。


    小個子昌尼哈哈笑了起來:“阿諾德先生,難道現在付出代價的不正是你自己嗎?”


    他獰笑著俯下身子:“我向你保證,阿諾德先生,你不會是唯一的失蹤者。你的那三位精明能幹的中情局同事,倫納德、奧蘭多、賽耶爾,他們在哪裏我全都知道。我準備挨個去訪問他們,把我的誠摯謝意親自送到他們府上。”


    阿諾德搖著頭,掙紮著猛然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根本不相信這個菲律賓海盜的話。


    “倫納德在三寶顏,奧蘭多在安汶,賽耶爾帶著他的雙胞胎女兒在悉尼渡假,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這些老朋友。”昌尼每說一句,阿諾德的眼睛就睜大了一圈。


    阿諾德用最後清醒的意識看了一眼昌尼那雙灰色的毫發無損的新手,猛然間醒悟過來:“是互助會的人讓你……來的?”


    昌尼搖搖頭:“沒有誰派我來,我為我自己而來,阿諾德先生。”話音未落,他將手中的狗腿刀送進阿諾德的左肋。從肋骨縫隙中透入的刀鋒準確刺中心髒,昌尼用力攪動著刀柄,冷笑著道:“當然,我的朋友們總能提供一些可以讓我少跑冤枉路的信息。”


    可惜,迅速失去意識的阿諾德已經聽不到這個菲律賓海盜最後的聲明。


    昌尼看了一眼手上的互助表,時間不早了。要趕緊收拾現場,把這一家三口的屍體從後門搬上卡車,運到城外別墅工地上鑄進水泥塊再拋入大海需要很長時間。


    不過,這些事後的繁雜處理手續並未讓昌尼反感。因為,複仇的滋味總是令人心情舒暢。


    短短半個月內,在整個東南亞甚至大洋洲地區,突然失蹤的美國人多達二十八名。


    表麵上,這些離奇失蹤者的身份是商人、醫生、遊客和潛水教練,但遠在美國本土蘭利的中情局總部卻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緊張氣氛。


    “我們在東亞的人員損失了百分之九十,甚至連各地的外圍人員也受到波及。”主管人事的行政助理抱著一疊厚厚的失蹤人員名冊,抹著頭上的汗水向中情局局長穆勒匯報。


    “可以確定襲擊者是誰嗎?”穆勒把剛剛點燃的雪茄輕輕放在煙灰缸邊緣的缺口上。


    行政助理搖頭:“沒有任何線索,因為我們根本沒有人手可用。最麻煩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去東亞執行任務,即使是強製命令也被行動處的外勤人員拒絕,有人甚至威脅要把這事捅到國會去。另外,韓國那邊的分站人員都在申請緊急撤離。”


    “混蛋!”穆勒聞言勃然大怒。“他們以為這是幼兒園的把戲嗎?當初的愛國者誓言,這些蠢貨都忘記了嗎?”


    行政助理把那疊失蹤人員名冊放在穆勒的辦公桌上:“我個人認為,行動處的大多數人對自己的福利待遇,顯然比那些誓言記得更清楚。”


    中央情報局不同於其他美國政府機構,它有國家機密的幌子,無需公開財政預算,包括雇員人數、收入福利和工作業績在內的數據永遠是黑暗中的秘密。這種黑暗的掩護,很多時候同樣也是一種無形的福利。


    “讓管理處內務安全科的人立刻介入,成立紀律委員會小組,敢抗命的人立刻監控起來。這種時候,我們不需要那些隻想拿薪水不願幹活的賤人,這裏隻歡迎真正的愛國者。”穆勒抓起雪茄,狠狠地把點燃的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裏。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來繼續品味這根來自哈瓦那的高希霸雪茄。


    “喬納森副局長從廣州發來消息,他正在努力與救國委員會建立接觸,看起來很有希望。但是,他提出需要一個總統特使的身份,那比中情局副局長要更好聽一些。”行政助理把一張轉譯好的絕密電文放在那疊失蹤人員名冊上麵。


    穆勒抓起電文,伸手去夠椅背上的外套:“我馬上去一趟白宮,親自向總統匯報。”


    中情局局長走出辦公室之前,迴頭看了一眼行政助理:“告訴他們,在我迴來之前,行動處必須交出一份新的派駐人員名單。否則的話,我發誓會親手把他們一個個全送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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