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怎麽也偷東西?”眼前這一幕讓安秉臣想起了語文課上學過的孔乙己。


    這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毫不遮掩答道:“餓極了,沒法子。”要說他剛才太無恥,現在就是夠直白,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讀書人的矜持。


    安秉臣從包裏摸出半張麵餅遞給他:“我吃剩的,不嫌棄就.”還沒說完,對方搶過就是一通狼吞虎咽地大嚼,仿佛餓鬼投胎一般。


    吃完後對方一抹嘴,神色依然不卑不亢:“吃了你的東西,我也得有所報答。”


    “哦,你怎麽報答?”安秉臣看看他不由得大感好奇,這家夥全身上下隻剩破爛布條,白送恐怕都沒人要。


    “我救你一命怎麽樣?”


    “救我命?怎麽救法?”安秉臣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對方從哪裏看出自己有危險?


    “我送你幾句話,收拾家當往南逃,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不然性命難保。”對方說著話,臉上神色居然有幾分桀驁。


    旁邊幾個豎著耳朵聽熱鬧的人臉上一愣,隨後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嚴家那個黑壯的幫工老許強忍住笑對安秉臣道:“兄弟,這臭要飯還是個騙子,要不咱再揍他一頓,權當活動活動筋骨?”


    安秉臣也忍俊不止,心想自己出於惻隱之心出手搭救,不料對方居然蹬鼻子上臉,張口放大話危言聳聽,果然是個惡心貨。這一樂讓他剛才糾結的心情放鬆了些,也懶得計較:“你走吧,以後別來這裏偷東西,再抓住會被直接打死。”


    他說完向嚴易軒招招手告辭,自己趕著驢車踏上歸途,在鐵路交叉口聽到後麵有鞋踢石頭的聲音,當即伸手到後腰摸槍,同時迴頭一看,居然還是那位集教授、乞丐、小偷和騙子於一身的奇葩。


    這人竟然如此無賴,他心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心做點善事卻遇上個不知好歹的?盛怒之下,安秉臣直接把槍拔出來怒目而視道:“跟著我幹嘛?你當我不敢殺你嗎?”


    老乞丐停下腳步,似乎並不畏懼他手裏的武器:“食君一餐,無以迴報,隻能跟著你。”


    安秉臣揮揮手槍,不屑一顧道:“行了,你那套老掉牙江湖玩意就別拿出來丟人了,趕緊滾蛋吧。”


    “我孤家寡人一個,沒地方去,跟著你混口飯吃吧。”這迴說的好像是真話。


    安秉臣見對方站在那裏沒動,眼神中也沒有惡意,這才收起槍:“你叫什麽名字?”


    “田建明,燕京大學教授。”


    安秉臣心中好笑,這廝念念不忘自己的頭銜,不知是腦殘還是執著。“燕京大學教授?怎麽沒在京城與國共存亡呢?”


    “我正好迴安徽老家探親,僥幸保住一條性命。”


    “北方現在這麽亂,為什麽還來?”始終保持警惕的安秉臣馬上發現對方話裏有明顯漏洞。


    乞丐教授歎口氣,一臉黯然:“我在q市有幾個朋友,想來投奔他們。這裏雖離前線更近,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隻是路上的情形實在糟糕透頂,老婆孩子都在車禍中喪生,曆盡千辛萬苦到了這裏,可那幫朋友全都舉家出逃,也不知是死是活。這亂世之中,果然是人不如狗啊,可憐我滿腹才華.”


    “夠了!少囉嗦,會放槍不?”安秉臣對他的感慨壓根沒有興趣,林子雲對他說過,雇來的兩名槍手都是老滑頭,不能完全信任,能多招點人幫忙不是壞事。眼前這乞丐教授年紀有點大,但從撕破的衣褲裏露出的肌肉並不鬆弛,至少跑跑路扣扣扳機沒什麽問題。


    “我當過兵,二十年前。”


    “朝那根路燈柱開一槍我看看。”安秉臣把手槍遞過去。


    田建明猶豫了一下,接過槍展臂瞄準鐵軌對麵的路燈柱,雙腿分開與肩齊,然後緩緩扣動扳機。哢嗒一聲,撞針擊空。


    “笨,拿到槍都不先看看有沒有子彈?”安秉臣拿迴手槍,把藏在手裏的彈匣插上,雖然嘴裏罵著,但心裏卻有幾分滿意,這教授看樣子以前確實玩過槍。讓他試槍也是一次考驗,如果對方真不懷好意,偷偷抽掉的彈匣就是一道保險。不過這招不是他想出來的,是閑暇時跟嚴易軒聊天時學的。


    “我二十年前就打過幾槍,在部隊裏幹的是文宣,可我的專長可不是這個.”教授的嘮叨有點讓安秉臣覺得心煩,要讓一個人不囉嗦,最好的辦法是給他找點事做。於是,他指了指旁邊的驢車:“你來趕車,走我前麵。”


    “不會,我一堂堂大學教授.”田建明麵紅耳赤抗議。


    “迴去還有吃的。”安秉臣估計半張餅未必能讓這家夥吃飽,一句話甩出來後對方果然馬上閉嘴,埋頭專心拉住那頭驢趕路。


    到海邊時,安秉臣讓田建明脫光衣褲跳到海裏洗了個澡,教授身上的酸臭味熏得人欲死欲仙,走在他後麵實在讓自己鼻子受罪。等田建明從水裏起來,安秉臣已經把那套乞丐行頭扔了,他從車上麻布包裏翻出一件舊風衣丟過去:“穿這個。”


    田建明瞪大了眼睛:“沒有內衣褲,就一件風衣?那我不成公園裏耍流氓的暴露狂了?”


    “現在你就是到市中心去耍流氓也沒人看,迴去再給你找件襯衣和褲子,現在沒有。”安秉臣冷眼瞅著教授無可奈何地套上那件真空裝,突然笑了起來,沒別的,確實像個暴露癖愛好者。


    “對了,兄弟貴姓?”裹上風衣的田建明牽著驢,迴頭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是你兄弟,叫我老板。”安秉臣沒好氣迴答,他已經看出這老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也沒打算給他好臉色看。


    “哦,好的,老板貴姓?”田建明的執著果然非同一般。


    “我叫安秉臣,以後就跟著我,少點廢話,多做事。”


    “行,老板,幹一個月給多少報酬?我可是大學教授.”


    “給口飯吃已經不錯了,想談工錢就滾蛋,自己考慮清楚,我可沒讓你跟著來!”安秉臣肆無忌憚地挑明了自己的條件,這些日子他親眼見過太多衣著考究的餓殍,工業化文明導致大量人口脫離基礎農業,突如其來的戰爭摧毀社會秩序和物流體係後,軍隊和武裝勢力控製了大部分社會物資,貨幣和超市形同虛設,仰仗它們生活的城市居民立刻變成寒風中無依無靠的落葉。


    沒有物資商品的流動,城市就是毫無生機的水泥墓塚,而且還很可能成為戰火的目標,於是,原先以城市戶口身份而驕傲得意的人們現在卻不得不舉家出城逃難。每一份食物都變得比黃金還要寶貴,為一袋大米或麵粉殺人已經成為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場麵,除了駐軍的倉庫沒人敢動,其他任何可能存放食物的地方都會引來覬覦的目光,膽大包天者使用武力爭奪生存所需的食物,性格軟弱的人隻能出賣自己,這就是亂世的景象。


    “這人是誰?”剛一進院子,林子雲就看見了走在後麵裹著風衣的田建明,他這幅造型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路上揀的一個大學教授。給他找件秋褲,還有襯衣。”安秉臣一說,林子雲立刻就明白了,他們請的兩位武裝傭兵每天按時上下班,夜裏並不住在這邊,平時手腳也不怎麽幹淨,時有偷拿魚肉的情況,因此林子雲早就說過要另外找些可以用的人,可她也沒想到安秉臣居然會弄這麽個老頭迴來。


    田建明一開口,林子雲就發現安秉臣的決定可能是個錯誤,這老小子嘴太碎,時刻不忘亮出自己的教授招牌,“我可是大學教授”七字真言念叨個沒完沒了。進門沒十分鍾,林子雲很快皺起了眉頭。


    “怎麽找個這種極品?市場最裏麵有個人肉攤,那裏應該有合適的人。”林子雲把安秉臣拉到一邊小聲問。


    “人肉攤?哦,明白了,我很少去市場那邊,不知道這迴事。”安秉臣愣了一下,很快明白是買賣人口的地方。走投無路者出賣自己換口飯吃,說好聽點叫出賣勞力,實際上差不多是賣身,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失去了親人和家庭的落單者。自由市場最裏麵有個垃圾堆,這些人就在垃圾堆旁找個位置蹲下來等待買主光顧。


    當下局勢不妙人心惶惶,一般人誰手上會有足夠食物養閑人?因此通常都是賣的多買的少,幾天下來找不到買家,倒斃在垃圾堆旁的也大有人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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