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喬一揚手,掃掉白瓷茶壺,落地粉碎。她不會讓她好過,絕不會!


    第一次產檢,基本上是複驗驗孕棒告知的結果,醫生宣布,蒂琺懷孕了。


    她的心情複雜不已,一時釋懷,也一時煩憂。


    離開醫院後,範錯為帶她到日式料亭用餐。


    蒂琺喜歡榻榻米。考慮到幾個月後,可能不太容易蹲坐跪下,這次她特地選在小型客室內用餐,較好的隱私空間也是範錯為需要的。


    所有餐點都是現做,需稍待一會,喝著他斟的清茶,她淡淡開口。


    「前幾天談的事,我想過了。」發現昔時舊衣的那番談話,兩人後來都沒重提,她需要好好消化,他則是尊重她思考的空間。


    「我不想原諒你。」她開宗明義,「目前也不會原諒你。」


    他低斂眉眼,不急著答腔,唯有扣緊茶杯的手指泄露心意。


    「但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她實事求是的說,「我不能,也不願意,讓孩子變成第二個你,這個孩子必須在家人,尤其是父母的歡迎之下,來到世上。」她輕聲說,「我們要教會他,生命是最珍貴的禮物,絕對不是什麽錯誤。」


    一股強烈感動鯁住範錯為的喉嚨,說謝謝太見外,但他打從心裏感激她認真看待他的傷痕。大掌覆住她的手,他牢牢握住她。


    蒂琺沒抽手,就任由他那樣扣著。


    「你打算怎麽做?」


    「在家待產。」她看向屋外庭園,流泉衝刷墨石,有些惆悵,「鳳凰島……一時迴不去。」沒說出口的是,恐怕以後無法再在那裏定居了。


    為了孩子,她自然要在生活質量較好的地方落地生根。


    就那樣白白放棄了耕耘多年的事業,她也有不舍,但沒有多少驚慌。她發現,現在的她,不擔心未來,並不是因為她與範錯為有了永恆的連結,今後將受到他翼護,而是她見識到了自己的能耐。


    以前投遞履曆表時,不敢對工作有所求,因為她不夠好,是被挑選的一方,可在鳳凰島曆練幾年,她知道自己吃得了苦,能絕處逢生,知道自己有膽色麵對一屋子醉漢,有勇氣麵對混沌的未來。


    即使學曆條件跟六年前一樣,她卻不煩惱今後能做什麽,她總能走出一條路,而這份充塞胸中的信心是她為自己掙的,不是誰給的,也就不是誰能奪的。


    「這裏才是你的家。」範錯為看穿她的思緒,不禁有點醋意的說。


    她沒同意也沒反對,收迴視線,「我在鳳凰島的物業,要設法變現。」


    「我聯絡律師,幫你研究。」


    「還要跟幾間國際銀行聯絡,處理賬戶的事。」


    這陣子,他們看過新聞,知道島上的動亂已經平息。


    她本是可以迴去辦些手續,重啟賬戶,他也願意陪她走一趟,不過,因為身分敏感,迴島上去可能有性命之憂,如今有了身孕,更不可能拿小貝比的安全開玩笑。


    「關於孩子,我隻有一點堅持:不能留債給他。」她吃過為父親償債的苦,深知其味。「我不想讓孩子步上我的後塵,我們要著手為他設個基金。」


    「同意。」範錯為理所當然的問,「我們什麽時候去把手續辦一辦?」


    他忖度著,要讓公關發布結婚聲明。


    這次,他不想低調到無人知,她屬於他,全世界都該知道。再者,身為公眾人物,與其掩藏,不如大大方方公開喜訊,省得別人探頭探腦。


    「什麽手續?」蒂琺問。


    「結婚。」


    蒂琺頓了一下,「不。」


    世界像在一瞬之間,靜默了。


    她輕輕的說,「我們隻生孩子,不結婚。」


    範錯為瞪大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仲居(日語漢字「女招待」的意思)拉開拉門,要進來上第一道菜。


    「等一下再來!」範錯為低斥。


    他殺氣太重,拉門立馬扣合迴去。


    他的神色陰沉下來,「我的孩子,一定要當婚生子。」他語氣下得極重。


    蒂琺輕輕抽迴手,沒被嚇著,兀自喝茶。


    「無可商量。」他的聲音又更沉了幾分。


    「阿為,」喝夠了茶,她才喚她為他起的昵稱,「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嫁給你。」她極度認真,「我無法勉強我自己。」


    嫁給他,需要用到「勉強」兩個字?怒火竄出眼眸。


    她等著他拍桌發怒。


    他的黑眸亮炯炯的瞪著她,其中的怒氣不是普通的強烈,但他克製住,「是你自己說的,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


    「我是指生活。」


    她的拒婚令他煩躁,忍不住譏諷,「這有包括性生活嗎?」


    他早知道,她無力抗拒他的身體,懷孕初期,更常需要他抱抱撫慰。在他的半強迫之下,他們終於結束每晚半夜在二樓相會的鬧劇,一起住迴主臥室。


    蒂琺沒生氣,反而好整以暇的鬆開盤坐著的腿。榻榻米看起來舒適,可要她這習慣陽光、海洋的女人正襟危坐,實在辛苦。


    「我不會再輕易的嫁給你。我會當你孩子的媽,跟你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但是,除非有一天我自己願意,而你依然想娶我,不然,我們不會結婚。」


    「為什麽?」


    「過去你做的那一切,讓我對你的……」她思索了一下用詞,「心計,感到害怕。」


    有那麽陰險嗎?他繃著臉,「我已經解釋過為什麽要那樣做。」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愛我,但感覺還是一樣,很可怕。我不能原諒你設計的那一切,至少現在還不能。」


    他冷著臉,因為牙根咬得太緊,下巴有些抽搐。


    「雖然我對你仍有感情,但是,信任感是無法強迫增長的。」她講求公平的提議,「你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另做打算。」


    他眼中射出兇光。「不準動我的孩子!」


    她啞然失笑。難不成他以為她會墮胎?「不,我所謂的另做打算,是指我搬到其他地方,等孩子出生後,再協調往來的方式。」


    「你必須住在我的房子裏,在我的陪伴下,生下我的孩子。」而且,你也必須當迴我的女人,不隻身體,還有靈魂,我全部都要!他壓住最後一句沒說。


    他看向蒂琺,她眉目朗朗的迴視他。


    這種談條件的方式,不可能發生在六年前,那時她雖然有個性,但骨子裏對他千依百順。是他促使她去曆練那一圈,是他迫使她成長,而今她用學到的一切跟他叫板,他知道自己沒有抱怨的資格。


    範錯為了悟,他必須輸掉這場僵持。「這份堅持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你會再次相信我嗎?」


    她矜持的答,「我願意嚐試。」


    「好,那我接受。」他猛然抓迴她的手,「但你要答應我,你會為了『我們』而努力。」


    見他如此堅持,她心口一片火熱。


    這個男人……總算沒讓她失望。他確實了解,他對她的生命做了多大的改變,也確實明白,他必須為離婚那一念負責。如果他強求她必須愛他,必須嫁他,就代表他是憑著一己之心在支配她,那是絕對自私。


    但是,他退讓了。


    盡管生養婚生子對他來說無比重要,但他還是願意為了尊重她而退讓。


    蒂琺微微一驚。要漠視被傷害的一切,全心愛戀他,太容易了!與其說怕他的心計,不如說,這一刻,她更怕自己太快傾心。


    她掙脫他的火般凝視,「我餓了,你去請仲居進來上菜吧。」


    他毫不鬆懈,「你還沒答應我。」


    這男人,隻要是他認定該爭取的,都不會放過。「我會為了我們而努力。」她輕輕的說,無絲毫不願。


    範錯為兇猛的盯著她,直到在她眼中看到百分百的保證,才放手起身。


    「很好。」他略帶不滿的咕噥,這時也隻能退而求其次。


    「剛剛你趕人家走,太兇了,記得道歉。還有,要是餐點重做的話,記得把帳款補給人家。」她的吩咐隨之飄出,「對人家客氣一點,服務業很辛苦。」


    啊,他的蒂琺,總不忘將心比心。他微微笑了。「遵命。」


    「娟秀,好久不見。」


    當瑪麗喬的臉龐笑咪咪的出現衣飾專櫃時,蒂琺不驚訝。


    「伯母。」她頷首為禮。


    「怎麽叫得這麽生疏?」瑪麗喬親親熱熱的靠過來,「跟以前一樣,直唿我名字啊!」


    她一隻手臂就要環過來,蒂琺錯身繞開,後方一記閃光燈亮起,剛好照到瑪麗喬的手尷尬的懸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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