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這個武安侯是在他的外甥劉徹登基之後冊封的。


    更確切來說,田蚡能夠得來這個爵位, 靠的就是他的阿姊王太後。


    在王太後的威名下, 田蚡的府邸也是撿了極好的, 據說是前朝一位奪了爵位的國公府宅邸。


    幾人才可合抱的大樹隨處可見,亭台樓閣,花樹湖泊都非常有章法。


    田蚡下了馬車, 蹙著眉走向了外院的書房。


    天空仍在飄雪, 府中奴仆給他撐著傘, 即便自己根本不在傘內,衣裳都被雪打濕, 也絲毫不敢讓田蚡著了半分雪花在身上。


    田蚡對待奴仆如同草芥,打死一個奴仆就像捏斷一根草一樣。


    他身份尊貴, 又有一個當朝太後的姐姐, 漢室天子的外甥, 這點小事連禦史都不會跟他作對。


    每年從府中抬出的奴婢侍從,不知有多少, 都是一卷席子裹了, 扔到『亂』葬崗罷了。


    侍從們戰戰兢兢服侍田蚡走過長廊,穿過書房前麵的花園,繞過太湖石壘成的假山。書房的奴婢早已經起好了火盆,博山爐裏點好了田蚡慣用的熏香, 茶水也備好了上好的蜀茶。待田蚡進來, 使女便服侍田蚡脫了大麾, 淨麵淨手, 抹上香膏,田蚡擺了擺手,“都下去吧,無事不可攪擾。”


    奴婢們都是慣常伺候田蚡的,知道沒有大事不可打擾他的意思,便應喏退下。


    田蚡先在火爐旁烤了烤手,便坐到了書桌前,看韓安國給他的書信。


    柏至侯許昌,太尉莊青翟已然因為“坐喪事不辦”,即督辦太皇太後喪事不力,被劉徹免職。


    韓安國已經成為了漢室新一任丞相。


    他是由田蚡親手舉薦的,跟梁王還有幹係,現在成了丞相,在明麵上勢必就要先避免跟田蚡接觸太多。


    加上王太後之前已然跟劉徹撕下了臉皮,劉徹已經做出了諸多讓步。若是田蚡還不知死活地指使韓安國,豈不是把自己的頭送給劉徹?


    這封信是韓安國暗中遞給田蚡的。


    田蚡拿拆信刀挑開竹筒上的封蠟,將信取出看了,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些許,臉『色』也好看了一些。


    “丞相是否跟君侯說了,君侯此番無虞,故君侯才心下稍安?”冰冷如箏弦般的女聲忽地傳入田蚡耳中,田蚡驚地直接從坐席上跳了起來,手上的絹帛散落了一地,像見鬼了一般看著眼前的蘇碧曦。


    在自己家裏守衛森嚴的書房裏,忽然出現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可不就是見鬼了。


    而且蘇碧曦將韓安國給他的信中內容一一道出,這封信是他親手打開,封蠟更是完好,為何蘇碧曦竟然將韓安國信中之意猜得一字不差?


    田蚡震驚過後,將地上的信撿了起來,一一拾掇好了,方理了理身上的深衣,朝著書房待客的小廳走去,“翁主深夜蒞臨寒舍,鄙府實在是蓬蓽生輝。某不才,煮茶手藝不堪入人眼,還請翁主不棄。”


    以蘇碧曦的武力修為,若是要殺他,根本不會跟他多說一個字,悄無聲息間就會取了他的『性』命。


    既然肯現身出來,定是有話要說了。


    “仆欲與君侯所言之事,在太後寢殿早已說完”蘇碧曦施施然在田蚡對麵坐下,拿出一條絹帕擦了擦臉上被雪打濕的痕跡,伸手在火盆上烘了一番,“君侯家所用的竟是一金不過百斤的獸金炭,果然是冠蓋之家。”


    如今長安大雪,城中尚有人沒有房屋而凍死,蘇碧曦此話諷刺之意,噴薄而出。


    田蚡不以為意,將茶壺放在炭火上,眼睛看著火盆中燃著的火花,“翁主將自己親嫂子送迴了蜀中,這一招可真是妙棋。”


    他將侍女們已經燙好的熱酒倒了一杯出來,一口飲盡,腹中傳來一陣暖意,“你長嫂屢次三番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嫡親小姑,你父親即便再是鐵石心腸,定是會擔心有朝一日,惹得你長嫂不滿,對他揮戈相向,更別說你母親待你兄妹為命。有你父母在蜀中,你長嫂的日子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她的娘家雖發配了,隻還活著,更兼她的一雙兒女都在長安。留著楊氏,既可讓你的侄兒侄女對你感恩戴德,你長兄有愧於你,又可讓楊氏顧及她的兒女,再艱難也不敢輕易就死。翁主留著楊氏這顆廢棋,一下有了這麽多用處,可不就是一招絕妙的棋子?”


    田蚡話裏分明是諷刺蘇碧曦利用楊氏,算計她的父母兄長,蘇碧曦卻不怒反笑,“君侯現下這麽閑適,還有心思說道仆之家事,可是覺得,仆此番不敢殺了君侯?”


    “翁主敢嗎?”田蚡再飲了一杯酒,就將玉杯隨手一擲,也不管杯子摔碎的響動,輕蔑地看著蘇碧曦,“別說是某,現下長安城裏任何人莫名沒了『性』命,隻怕陛下都會懷疑是翁主所為,更何況是本就跟翁主有仇的在下了。翁主至今未曾對在下動手,莫非不是這個緣由?”


    蘇碧曦哂笑,“君侯才思機敏,仆從來都是欽佩的。譬如此番,淮南王翁主設局,隻動用了君侯的名望,便讓仆之長嫂驚慌失措,不惜賠上了一切來鏟除她的夫妹。劉陵翁主此後還跟公孫夫人串謀,設局讓仆跟司馬郎官暗通款曲。君侯做了這麽多事,卻從來不用髒了自己的手。今次淮南王翁主已逝,衛氏惶惶不可終日,隻有君侯高枕無憂,在此焚香煮茶,烤火暢飲。君侯還知,仆還不能殺了君侯。”


    蘇碧曦說完,便掃了一眼田蚡,田蚡待在暖和的室內,莫名都察覺到了後背發涼。


    片刻後,他便定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案幾上的玉石,懶洋洋地道:“劉陵即便死了,也隻不過是淮南王的一個女兒罷了。淮南王兒女何其多也,少了一個嫡女,不過少了一個籌碼而已,難過一陣也就淡了。人又不是我殺的,怪不到我頭上來。至於衛氏,衛美人已被皇後禁足,連所出的兩個公主都被奪了,還能掀起什麽浪來。太後已跟陛下鬧翻,某更是隻領了一個閑差,哪裏還能礙著翁主什麽。翁主姑且放了某這次,一個女郎,整日殺人,可是不討郎君喜歡的。”


    他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眼前著了玄『色』衣裳的蘇碧曦,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他看來,蘇碧曦現在所有依仗便是劉徹的寵愛。


    一旦失了這個安身立命的根本,蘇碧曦縱使修為再好,也不過他們砧板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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