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不能背上不孝之名的。


    在王太後把一切擺上了明麵, 朝中宗室皆知的情況下,劉徹作為王太後的親生兒子, 根本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唯有妥協。


    此時, 無論王太後病了,哪怕是打了一個噴嚏, 第二日便能有數不清的上書來給劉徹講孝道乃是漢室立國之根本, 不孝何以為國君。


    而王太後若是此時薨逝了,所有人都會認為,劉徹作為親子, 犯有弑母之罪。


    畢竟在偌大的漢宮之內, 能夠讓王太後一向康健的身子一朝暴斃, 隻能是作為漢室天子的劉徹了。


    漢室以孝治天下, 並不是擺在明麵上的說辭。


    前朝曾有人因為不孝,而被廢黜官職,流放千裏。


    文皇帝時候,緹縈以身相替, 請求進宮為奴婢以赦免父親淳於意,免於肉刑之舉, 就打動了文皇帝, 赦免了淳於意。


    漢惠帝劉盈在呂後威『逼』其迎娶自己的方十三歲親外甥女為後,讓劉盈親眼看見戚夫人被做成人彘的慘狀, 都不能奈何呂後, 除了呂後當時權重之外, 更是因為呂後乃是劉盈之親生母親。


    以子而不敬母,乃是大不孝。


    這已經不是先秦禮崩樂壞,對道德禮儀肆意踐踏之時代。任何一個朝代,要想取得天下人的信服,皇室必須作為天下人的榜樣,以身而作則。


    今日劉徹敢不敬自己的母親,讓王太後有恙,明日就有人敢殺了自己的父母,進而謀逆。


    天子是君父,是天下人的君王,被天下人視為父親。


    侍奉君父,既是對於君主的尊崇,也是對於父親的孝道。


    這就是漢室以孝治天下的根本。


    所以,漢景帝在竇太後想越過自己的兒子,立梁王劉武為皇太子時,根本不敢自己來反駁竇太後,一籌莫展之下,隻得讓朝臣宗室挨個去規勸竇太後,而不是想著廢黜竇太後。


    漢室國祚逾六十載,一個以孝治天下的王朝,竟然廢黜了天子的母後,這是何等的笑話?


    即便呂後竇後幹政,無論是惠帝也好,景帝也罷,都未曾對她們本人做過不孝之舉的。


    朝野,輿論,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著他們。


    蘇碧曦深知,王太後此舉看似簡單,卻把劉徹置於一個絕境。


    身為漢室天子,被自己的母後以『性』命相『逼』,本身就是不孝之舉。若是王太後有所折損,劉徹留在史上的罵名可謂是注定的。


    須知,除高祖皇帝外,所有漢室帝王的諡號前皆有一個孝字。


    劉徹竟然『逼』得自己的親生母親有恙,哪裏配得上一個孝字?


    諡號乃是後人給駕崩後的帝王所敬上的。


    即便是劉徹身為漢室天子,也無法管得了後世給他所上的諡號。


    沒有一個皇帝不在乎自己在青史上的功績,不在乎自己在後世的名望,不在乎天下人對自己的看法。


    若他真得不在乎這一切了,那恐怕離亡國也不遠了。


    更何況,劉徹繼位之初便在全力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儒家之理念,究其根本,不過仁孝。


    仁者,首先便是對待父母之仁愛。


    孝者,孝悌也,百善孝為先,對待父母之孝,乃是儒家學說立身之根本。


    在劉徹遵循禮法,給太皇太後守孝一年的時候,竟然傳出了不孝太後之舉,豈非是劉徹在打自己的臉麵,把自己的話放在腳底下踩?


    天下人首先絕不是認為是王太後不慈,而是認為錯的是作為親子的劉徹。


    聖人說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一個不孝的帝王,何以在天下推行仁孝的儒家?


    而劉徹本人,對於自己的親生母親,絕不是沒有感情的。


    王太後此等,可謂誅心。


    所以當劉徹帶著魏其侯竇嬰,文錦翁主前來太後所居殿閣時,王太後胸有成竹地跪坐在上位,臉上雖然沒有一絲笑意,但是眼中卻是劃過得『色』。


    她早就知曉劉徹定會抬出竇氏來。


    隻不過太皇太後去後,竇氏定是要失勢的,她根本絲毫不把竇氏放在眼裏。


    平陽長公主及隆慮長公主行禮過後,便帶著宮人皆退了下去。


    平陽長公主在臨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著白『色』素服,顯得更為俏麗的蘇碧曦。


    王太後抬手止住幾人的叩拜,徑自看向劉徹,“彘兒,你來此,可是要答應阿母的幾個請求?”


    劉徹容『色』冷凝,目中透出寒意,“兒子今日與魏其侯,文君前來,是有一些話要與母親商談。”


    “你帶魏其侯來,我倒是懂的。那你帶這個半路出家的宗室女,是來給我們煮茶的嗎?”王太後譏諷地看了一眼蘇碧曦,冷笑出口。


    “臣女確是來給諸位煮茶添水的”蘇碧曦不動聲『色』,柔柔地笑了笑,卻是指了指內室的幔帳,“隻是不知武安侯隱於此,見陛下而不跪,又是所為何事呢?”


    劉徹跟竇嬰皆吃了一驚,他們都未曾察覺到內室之中還有人在,不想田蚡竟然藏於此。


    王太後見被戳穿,卻沒有絲毫難堪,頭發都不曾動一下,“田蚡,你既是要拜見陛下,便出來吧。”


    幔帳被一層層拂開,同樣身著白『色』素服的田蚡從內室走了出來,不慌不忙,舉止從容地向劉徹行叩拜大禮,“臣田蚡見過陛下。”


    未等劉徹開口,王太後便讓田蚡起來,“好了,彘兒,既然人都到了,有什麽話便說吧。”


    “太後容秉,臣女鬥膽,為陛下信重,又為竇氏女,願為陛下及太後居中調停。願太後能夠體諒陛下之意,早日重歸於好,乃是漢室之幸,天下之幸”蘇碧曦躬身,柔聲道來,“太後料想,也是願今日之危局,能夠早日平順渡過的。”


    王太後自是知曉蘇碧曦如今受劉徹寵幸,便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放在案幾上,“那是自然,漢室江山平順,吾縱萬死也是願意的。不知文錦有何良策,可說與吾聽。”


    劉徹向蘇碧曦點頭,蘇碧曦欠身一禮,“陛下將收迴太後與武安侯在瓠子以北,黃河北岸,隸屬於太後及武安侯的封地,以作為整治黃河水患之用。黃河之險,乃是關乎數十郡縣百姓,太後身為漢室太後,定是願意為子民所慮。”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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