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闊的長信殿中, 使女一早摘了新鮮的月季花『插』在花**中,上麵還沾著一滴『露』珠, 未曾被陽光曬幹。


    紅『色』的花瓣, 層層疊疊地鋪展開來, 妍麗地如同一個酡臉倚嬌的美人,迎風伸展著自己的衣裙, 婷婷嫋嫋, 婀娜多姿。


    博山爐今日點的是清涼的香料,讓這炎熱的夏日多了一絲涼意。


    太皇太後體弱,即便是到了夏日, 長信殿中也是不敢放冰的。


    太皇太後聽了劉嫖的話, 眉宇間的褶皺便鬆了鬆, 『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得了一個女兒,我得了一個孫女兒,都是大喜,都值得高興。”


    她說完這話, 臉上便現了倦意。


    劉嫖見此,忙拉住還要鬧的陳阿嬌, “我們吵嚷阿母久了, 這便告退了。文君此來謝恩,還未去謝過陛下了。”


    太皇太後點頭, 便讓殿中眾人退下。


    待她再也聽不見劉嫖幾人的腳步聲, 便慢慢在使女的服侍下, 在塌上躺了下來,閉了眼睛。


    大丫頭或許知曉了她要籠絡劉徹的心思,卻不明了,她之所以要讓卓文君認大丫頭為母,最希望的,便是能夠保住大丫頭。


    大丫頭是她第一個孩子,也是她唯一一個女兒,最後一個在世的孩子。


    文錦居士那日與她說了那麽多的話,句句都戳在她的心口,字字泣血。隻是她夙夜輾轉,最為揪心的,便是大丫頭。


    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舉凡天下父母,對於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總是有不同於其他孩子的感情。


    那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做阿母的滋味。


    文錦居士那日說,大丫頭晚年糊塗到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成親,還跟那少年郎合葬,大丫頭死得不明不白,晚景淒涼!


    她何其忍心,自己的女兒是這般下場。


    竇漪房十分清楚,待自己一死,竇氏便會失勢,乃是根本無可挽迴之事。但是大丫頭有一個得天子寵愛的義女,至少劉徹便不會讓自己寵妃的母親做那般胡鬧之事,不會對大丫頭生出殺心。


    畢竟卓文君地位卑賤,所有出身俱是靠了大丫頭,大丫頭便是她的靠山。


    他們竇氏陳氏如此向劉徹低頭,不求飛黃騰達,至少能夠保住『性』命。


    待她去後,她會留下幾道旨意,其一便是讓大丫頭獻上竇氏陳氏所有家產爵位,迴到大丫頭的湯沐邑過活。


    隻望,劉徹能夠網開一麵。


    她在劉徹年幼時,提出立劉武為太子,已經跟劉徹結下了死仇。劉徹當年即便不明白此事,也定是有人把此事記得牢牢的,提醒劉徹。


    說不得,劉徹心中還有對劉武子嗣的心結。


    天子,乃是天下疑心病最重的人。


    皇家無父子,無兄弟,無子侄。


    這些跟劉徹一般姓劉之人,在劉徹心中,隻怕不僅不是親人,而是一個一個對他皇位虎視眈眈之『亂』臣賊子。


    嗬,事實上,諸呂之禍,七王之『亂』,也的確都是『亂』臣賊子。


    那時候,從劉啟到周亞夫,竇嬰,所有人都認為她竇漪房立劉武,就是要做呂後,就是要圖謀劉家的天下,要步宋宣公的後塵,要再來一個七王之『亂』,豈不知當時劉啟的兒子們年紀尚幼,需要一個成年的太子來穩固政局,安定人心。


    劉啟死之前給劉徹行冠禮,雖然是一個父親對於兒子的期望,也肯定是防著她借著劉徹年幼,擅權專政,臨朝稱製。


    但是劉啟心中也明白,劉徹年幼,需要她,需要竇氏來穩定漢室江山,因此同意了劉徹跟陳阿嬌的婚事,也並不除去竇氏。


    好比當年呂後封王於諸呂,陳平身為漢室丞相,周勃身為當朝太尉,竟然是支持呂後推翻劉邦的白馬之約,擁立冊封諸呂。


    為何?


    不就是為了保全劉氏江山,維護漢室社稷。


    說他們呂氏,竇氏是外戚專權,劉氏的天下就來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嗎?


    再往前,秦之天下,哪裏又是幹淨的?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竊天下者天子,如是而已。


    再者,劉徹的母親王太後,又何嚐是一個隻甘於困守後宮的女子。


    且等著吧,王太後妄圖對朝政『插』手的時候,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劉徹的日子將會更難熬。


    那卓氏女與文錦居士,定是有一種她不知曉的瓜葛。


    她現在隻求,因為此,文錦居士能夠救大丫頭一命。


    至於劉武的子嗣,以及陳阿嬌他們,她一個將死之人,已無力再做些什麽,便聽天由命吧。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竇漪房的眼角滑落,掉在錦被上,消失不見。


    ……


    蘇碧曦步履不穩地跟劉嫖上演了一幕母慈女孝的戲碼,恭送劉嫖拉著陳阿嬌走了之後,便由宮人引路,前去未央宮叩謝天子。


    她獲封翁主,按照規矩,應該向太皇太後和天子謝恩。而太皇太後乃是尊長,自是應該先行拜謝太皇太後,再拜見天子。


    漢宮規製,她入宮隻得攜帶一個使女,便點了芷晴跟著她。


    跪了半個時辰,蘇碧曦的雙腿走路都在打顫,幾乎是靠在芷晴身上在緩緩前行。


    一個正常人跪了半個時辰尚且腿軟發暈,何況她一個並不康健的身子。


    自長信殿到宣室殿誠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烈日之下,蘇碧曦的額角都滲出了汗,裏衣都濕透了。


    傳聞漢宮自東向西有幾十裏之遠,聽著便讓人覺得膽寒,走起來豈止是要走斷腿。


    她方才在長信殿,陪著那祖孫三代演了一幕大戲,無時無刻不百般思量,心神俱疲。


    漢宮裏的日子,真不是常人能夠過的。


    走了也不知多少辰光,蘇碧曦便聽見敞軒裏傳來一陣喧鬧撕鬧聲,似乎還有女子驚叫的吵嚷。


    漢宮之中,有人如此作為,隻怕不是尋常。


    蘇碧曦便伸了手,示意轉道去往未央宮。


    沒有那個身份,就不要去多管那個閑事。在這個漢宮裏,她區區一個翁主,多的是人能夠隨手碾死她。


    為保小命,還是不要招惹是非為上。


    隻是這閑事不是蘇碧曦想避開,就能得償所願的。


    那幾個推推嚷嚷的宮人侍女遠遠瞧見了蘇碧曦一行,其中一個侍婢便猛地把捉住她的一人推了一把,向著蘇碧曦奔來。


    蘇碧曦現下這個腿,幾步就被她追了上來。


    這個頭發淩『亂』,衣服也被撕破了幾塊,臉頰紅腫,一看便是受過刑的宮婢立時在蘇碧曦麵前跪了下來,“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沒有偷竊玉玨啊,奴婢是被冤枉的。娘娘若不救奴婢,那些人就要把奴婢給打殺了啊!”


    她看著蘇碧曦的服飾,便知蘇碧曦至少是有品秩的宗室。


    宮婢雖然不知蘇碧曦是何人,但螻蟻尚且貪生,她便是搏一搏這最後一點生路。


    追著這奴婢來的人見了蘇碧曦的打扮和身邊隨侍的人,也不敢造次,紛紛下跪行禮。領頭的宮人迴話道:“娘娘,奴婢們乃是掌管宮內刑罰的小黃門。此宮婢犯了偷竊之罪,論罪當杖斃。驚擾了娘娘,奴婢們立時便將此奴婢帶走。”


    這個小黃門說完,並不動作,乃是等著蘇碧曦示下。


    “我沒有!”那個宮婢大聲澄清,拚命給蘇碧曦磕頭,額頭上滿是血跡,“我從未見過那個玉玨,不知道為何會在我的房中。我即便是個傻子,也不會把偷了的東西放在自己房中啊。娘娘,娘娘明鑒,娘娘救我啊!”


    小宮婢的哭喊,聲聲淒厲,但凡是個心軟之人,就會為之動容。


    “我們走吧。”蘇碧曦卻並不打算管此事,扶著芷晴,扭頭便要離去。


    “啊……”


    一個女童的驚叫聲忽然傳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簡直是聲嘶力竭地在叫著。


    蘇碧曦迴頭一看,便見那宮婢已然拔了頭發上的釵子,往自己脖子上一紮,自戕而亡。


    她的雙目仍是睜得大大的,鮮紅的血跡從脖子上流下,仿佛沒有盡頭似的,觸目驚心。


    不遠處,一個衣著華貴的女童,看著自戕的宮婢,還在不停尖叫,而後癱軟在身後趕過來的使女身上,像是暈了過去。


    這個年歲的女童,便隻有衛子夫所出的劉徹長女劉繹了。


    蘇碧曦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嘴角牽出一個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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