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九點一刻, 離演出正式開始的十點,已經不到一個小時。


    正常安排裏, 這段時間是給各位樂團成員進行最後調音校準, 做演出最後的準備的。


    柏愛作為一個世界頂尖的交響樂團, 自然是不會沒有演出的備用預案,以應對臨時突發情況。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 柏愛目前的副首席尤利安-尼達-魯莫林崇尚的是帕格尼尼一樣的, 在精準度和技巧方麵登峰造極的道路,在演奏克萊斯勒作品上雖然沒有問題,但是比較首席尼科拉斯, 就差了不少。


    尤利安-尼達-魯莫林雖然能夠代理尼科拉斯的位子, 演奏由樂團整體演出的曲目。可麻煩的是, 鑒於為漢娜阿倫特皇後殿下慶祝生辰的原因, 也是祥瑋極為了解自己的外祖母,特意準備了一首克萊斯勒的由鋼琴和小提琴合奏的經典曲目。


    在音樂會上單獨隻有鋼琴和小提琴合奏,與整個樂團一起合奏大不相同,無論是技巧還是情感詮釋上, 都會展『露』出演奏者每一個細微的環節。而克萊斯勒這首曲子雖然隻有三分鍾,卻是技巧複雜多變, 內容詳實多情, 在極短的時間裏表達了極深刻的情感,至今仍然被廣為傳頌的曲目。


    有人曾經評價過, 這首曲子在情感上的付出, 相當於經曆了一場完整的世界戰爭。


    眾所周知, 對於聽眾來說,越是短小的曲目,他們就會越會集中注意力去聆聽其中的每一個音節。而對於這種在世界範圍都家喻戶曉的曲目,幾乎所有人都對其十分熟悉。要把這種曲目重新演繹,無論對於任何一個演奏家來說,本來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更何況,今天的聽眾大多是皇室與權貴政要,名流富商。


    這個世界的文化中心並不是電影和娛樂,仍然保持著幾個世紀以來以音樂,話劇,歌劇等為中心的文化取向。這就造成了如今的聽眾大多具有普遍較高的音樂鑒賞能力。


    而作為世界頂尖的交響樂團的柏愛,在這樣一場匯集歐洲名流的重要音樂會上,早早就在節目單上打出的鋼琴小提琴合奏節目,自然會引起極大的關注。


    柏愛是不能把這個合奏搞砸的。


    所以當眾人聽聞尼科拉斯無法上台演奏時,休息室內的氣氛一下就沉默壓抑了起來。


    副首席尤利安-尼達-魯莫林見其他人的眼光不停向自己看來,心中暗自苦笑。他對於自己的水準十分有自知之明,帶領樂團演奏克萊斯勒其他的曲子還好,但是那首關鍵的合奏,不說他從未跟赫克托爾排練過。以他目前對小提琴的理解,根本無法達到克萊斯勒創作這支曲子的情感高度。


    幾位助理指揮和助理總監都不停地提出可能的解決方案,卻被大家一一否決。


    節目單早就發出去了,現在無故取消合奏,置柏愛的信譽於何地?


    祥瑋自從聽到尼科拉斯不能上台演奏的消息後,就一直坐在會議桌上首一言不發,神『色』緊繃地不停轉著手中的鋼筆。


    他在樂團裏威信極高,旁人都不敢去打擾他。


    可是馬上就要到演出時間了,合奏就放在第一個節目,根本容不得耽擱。費力克斯硬著頭皮,出聲詢問:“克裏斯……”


    祥瑋的眼眸幽深,目光冷凝,削薄的嘴唇緊抿:“費力克斯,第一個合奏,是不是沒有標注演出者姓名?”


    費力克斯一想,還真沒有。


    因為這種重大的音樂會,一般都是由樂團首席來演奏的慣例,節目單上就沒有明確注明演出者。


    但是祥瑋這個時候問這個,是打算改為跟尤利安一起合奏了嗎?


    還沒等費力克斯問出來,就聽見祥瑋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落晚,第一個合奏,你跟我一起去。”


    此言一出,休息室裏的眾人皆大驚。


    盡管尤利安可能無法跟指揮配合恰當,但是程落晚這麽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真得能在從未跟指揮有過排練的情況下,演繹出克萊斯勒的這首曲子嗎?


    可從另一個方麵一想,程落晚作為克萊斯勒一生唯一的一個弟子,的確是除了克萊斯勒本人以外,最可能理解作曲家本意的人。程落晚自加入柏愛以來所展現出來的才華,也是極為出眾。在這個根本沒有更好選擇的當下,的確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既然合奏的人選已經定下,眾人便告辭離開,隻留下程落晚跟祥瑋單獨在休息室。


    蘇碧曦看著祥瑋的神『色』有些驚慌,略帶不安地強笑道:“赫克托爾先生,您為何,要選擇我呢?”


    祥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蘇碧曦麵前。近20公分的身高差,近在咫尺的純男『性』氣息,給蘇碧曦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雙手抓住衣角。


    祥瑋一貫冷峻的麵容上帶了些柔『色』,望著蘇碧曦的雙眼裏,有不容錯認的信心和期待:“落晚,我相信你,正如同我相信我自己。”


    他的語氣慎重,就好像宣誓一般斬釘截鐵。


    好像是把他自己交托到自己手上一樣。


    這個世界上,唯有他,才會信任她,用自己的一切。


    盡管他已經忘記了他們以前的輪迴,他仍然會潛意識地追逐她,相信她,愛她。


    就仿佛自己已經是他血脈裏的一部分,無論如何也不能割舍。


    ……


    柏林愛樂音樂廳是由德國本土建築師漢斯*雪龍設計的,從外麵看來,整個音樂廳成為一個金黃『色』中心對稱的八角形布局。而在音樂廳內部,前廳設置在觀眾廳的正下方。觀眾廳則是一個空間高矮不一,設置了諸多柱子,樓梯和出入口。整個觀眾廳結構非常複雜,初次進入的人往往會產生進入『迷』宮一般的印象。但是就是因為這樣的設計,整個聽眾席位被巧妙地分割開來,化整為零,呈現出親切,隨和,溫柔的氣氛。


    漢娜阿倫特皇後正是因為柏愛音樂廳如此巧妙的設計,親切的氛圍,才把自己的生日音樂會定在此處,而不是皇宮裏的音樂廳。


    德國皇帝約阿希姆二世赫克托爾陛下跟阿倫特皇後坐在貴賓席上,祥瑋的母親安妮公主和父親懋玨,及皇室的一些其他成員則陪坐在一旁。


    上午十點,演出正式開始。


    音樂會的第一個曲目是奧地利小提琴大師弗裏茨*克萊斯勒的代表作品liebesfreud,即愛之喜悅。


    這是曲子是克萊斯勒的巔峰作品,表達了他對於祖國奧地利的深刻熱愛。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這首曲子還被填上歌詞,名為《戰士之妻的搖籃歌》,在整個世界都廣為流傳。


    柏愛既然把這首曲子改編成了鋼琴和小提琴合奏曲目,眾人都以為將在台上看見柏愛的鋼琴首席克裏斯蒂安*赫克托爾勳爵以及小提琴首席尼科拉斯時,卻看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赫克托爾勳爵,攜著一位著大紅『色』滿繡牡丹花晚禮服,氣質優雅的東方女士,緩緩走到台上。


    柏愛甚少會出現東方人的麵孔,觀眾席上的眾人都不由地低聲議論起來,詢問旁邊的人是否認識這位陌生的小提琴手。


    台上的祥瑋和蘇碧曦並沒有受到台下的幹擾,在主持人介紹了兩人的演出曲目後,台下恢複安靜,兩人對視一眼,蘇碧曦沉著地將為了今天演出特意帶來的斯式琴尤金妮架在肩膀上,拉起了第一個音符。


    《愛之喜悅》雖然名為喜悅,卻是一首內容傷感的曲子。


    樂曲的開始是一段維也納古都風采的序奏旋律,接下來的中段旋律為緩慢的行板,b大調,3/4拍,徐緩的圓舞曲。複雜而多變的技巧,能夠充分展現小提琴雙音及波音的魅力,具有民謠和詠歎調的曲風風格。


    斯式琴那獨特的溫柔,細膩,如同山間泉水般輕盈的聲音輕輕傳來。


    一幅美麗壯闊的畫卷仿佛在眼前展現。


    雄偉的城堡,高聳的山脈,靜謐碧綠的湖水,終年不化的阿爾卑斯雪山,寧靜的鄉村小鎮,一望無際的青翠森林,帶著頭巾的奧地利姑娘正驅趕著成群的牛羊。


    小提琴與鋼琴之間有一種極致的默契。


    每當小提琴氣勢高昂時,鋼琴則也洋溢著雄壯的迴應。


    每當小提琴低聲傾訴時,鋼琴也好似春風般輕盈婉轉。


    每當小提琴哀婉纏綿時,鋼琴也隨之沉入深淵。


    蘇碧曦如白玉一般的手在小提琴上不停跳躍,人們幾乎無法看清她的動作,隻能聽見斯式琴那獨特的琴聲,伴隨著赫克托爾的鋼琴聲,交相輝映地在台上一起『吟』唱。


    這是一首鋼琴與小提琴的愛之喜悅。


    人們仿佛能感受到這種發自內心的,對於自己祖國每一寸土地的熱愛和眷戀。


    那是他們夢魂縈繞之地啊。


    台下許多觀眾都曾經聽過克萊斯勒演繹過這首曲子,而那位麵容溫婉的東方小提琴家所展現出來的實力,竟是絲毫不亞於小提琴大師克萊斯勒。今天的這場合奏,這首曲子被祥瑋和蘇碧曦演繹出了一個新的境界。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兩人之間仿佛存在一種無形的張力,使得這首曲子被賦予了一種獨特的,打動人心的魅力。


    三分鍾的曲目結束後,一些女士的臉上已經有了淚水,阿倫特皇後殿下也是眼角泛紅。


    全場掌聲雷動。


    一聲又一聲的“br□□o”此起彼伏地在音樂廳裏響起。


    眾人紛紛感歎這首曲目的震撼人心,完全沒有想過這首曲目竟然是在完全沒有事先排練過的基礎上,進行了如此完美的演繹。


    台上的蘇碧曦完成了整首曲子,放下小提琴跟觀眾鞠躬致意後,看向站立一旁的祥瑋,卻發現祥瑋看過來的視線裏,清晰地蘊滿了濃烈而又深邃不見底的情緒。


    仿佛在看著自己摯愛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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