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碧曦的視線跟祥瑋交匯在一起。


    祥瑋忽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 如同掩藏在冰山下麵火種噴發般的情緒,那麽熱烈, 那麽堅定, 卻又讓人覺得孤勇, 好似有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她紅著臉坐在那裏,白『色』鑲嵌珍珠的高領『毛』衣襯得她的臉越發紅潤。


    她秀麗婉約的氣質本就具有獨特的古韻, 此刻就像是古時候跟心上人表白後的大家小姐一般, 小心翼翼地,羞澀又執著地看著他。


    她整個人好像都在顫抖。


    但是那雙閃著星辰光芒的眸子,卻定定地看著他。


    那裏麵好像帶著一種隱秘的期待與渴望。


    他看見她秋水一般澄澈的眼眸裏倒映著自己的影子, 專注地望著自己。


    仿佛這一刻, 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祥瑋忽然想吻她。


    狠狠地吻住她那雙一直攪動他心緒的唇瓣, 讓她再也不能說出這種充滿誘『惑』的話來。


    一時之間, 祥瑋的腦子裏充滿了這個可怕的衝動,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衝破血管的阻礙。


    但是這個時候,餐廳經理忽然又敲了門, 打斷了房間裏開始曖昧的氣氛。


    餐廳經理是來送飯後點心及水果的。


    祥瑋的思緒迴複清明,不由悄悄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氣。


    他本以為她對他的影響已經極大, 卻不想已經大到了這個地步。


    那一刻, 他甚至以為,她是愛他的。


    那是他心裏最深切的渴望。


    等餐廳經理走後, 他忽然想問她, 開口時的聲音低啞地讓他都有些吃驚, “落晚,喜歡過什麽人嗎?”


    蘇碧曦不防祥瑋問起這個,略怔了怔,仿佛想起什麽,麵『色』溫柔地說道:“喜歡過,喜歡過一個人很久很久。”


    祥瑋覺得自己剛喝下的湯苦澀地不行,嘴巴裏盡是難以言喻的酸澀,“有多喜歡呢?”


    蘇碧曦好像迴憶到了什麽美好的場景,甜甜笑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心裏好像就覺得,很久前見過他似的。就好像那句詩寫的一般,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總是不自覺地去打聽他的消息,追尋他走過的地方,嚐試他喜歡的東西,看他看過的書,聽他喜歡的音樂。高興的時候,總想能一轉身,就能撲到他懷裏,跟他分享這份喜悅;難過的時候,想馬上就能找到他,在他懷裏大哭一場;痛苦的時候,總是想著他的臉,叫著他的名字,咬著牙扛過來;每當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看他的照片,仿佛就有了向前的動力;想偷懶的時候,就想著他如今的成就,時時鞭策自己,讓自己更勤奮一點,更努力一點。總有一天,自己能夠變得足夠優秀,能夠般配得上他,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到他的麵前。”


    祥瑋的心髒仿佛被人打了重重的一拳,痛得難以自抑,卻聽自己仿佛受虐似地繼續問起,“這樣一份暗戀,會不會很辛苦?”


    蘇碧曦的目光從遙遠的迴憶中迴轉,看向對麵麵容清雋,氣質高貴清雅的祥瑋,定定說道:“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


    祥瑋出口的聲音沙啞地不成樣子,“你們,在一起了嗎?”


    蘇碧曦仿佛一下子泄了氣一般,搖頭道:“沒有呀。我不夠好,也不夠幸運,沒有跟他走到一起。”


    她說的是原主的命運。


    程落晚少時沒有父母關懷,又從小就把畢生的愛情都寄托在祥瑋身上,把祥瑋當成一生的信仰般追尋。


    可就在她好不容易,曆經那麽多的時光,從歲月的這頭走到祥瑋身邊時,卻被無情地帶走了年輕的生命。


    祥瑋覺得今天晚上緊繃了一個晚上的心髒終於放鬆了下來,就要噴發的情緒也安靜了,緊皺著的眉頭也陡然舒展。


    沒有在一起,就代表他還有機會。


    再深的愛戀,她卻沒有跟那個人在一起。


    昨日已經變成過去,將來尚未可知。


    隻要他足夠有耐心,足夠愛她,她就有可能是他的。


    思定,祥瑋看向蘇碧曦,用前所未有的溫柔笑著問她,“這周日有沒有空?德國國家博物館要舉辦梵高的畫展,隻向內部發放參觀票。我正好有兩張,要不要陪著我這個孤單的男士一起去,免得我孤苦伶仃,可憐兮兮地一個人去看畫展?”


    他笑起來的時候,麵部的線條都柔和起來,東西方混血而成英俊至極的麵孔更顯得充滿魅力,眼神專注地看著自己,好像自己的一個點頭或者搖頭,就決定了他的命運一樣。


    蘇碧曦根本無法拒絕,整個人沉『迷』在他溫柔的笑容裏,點了點頭。


    文森特*威廉*梵*高是蘇碧曦非常喜歡的一位畫家。


    這位畫家出生於荷蘭,是後印象主義的先驅,並深深地影響了二十世紀藝術,尤其是野獸派與表現主義。他的作品諸如《星空》、《向日葵》等,已經成為廣為世界所知的畫作,並為世界各地人所喜愛,並且是世界上最珍貴的藝術品之列。


    他的作品主要收納在阿姆斯特丹的梵高美術館,以及奧特洛的國立克羅-米勒美術館,極少會在外地展出。這次能夠來到柏林,實屬是難能可貴的機會。


    經曆過諸多輪迴的蘇碧曦一直認為,諸如鋼琴家,小提琴家等從事音樂為終生事業的人,應該對於藝術的其他門類如文學,哲學,美術,電影等等,都有廣納博收的涵養,方能夠使得自己的音樂更加有內涵和深度,也能帶來更加新鮮豐富的靈感,激起聽眾的共鳴。而不是隻在音樂的世界裏閉門造車,僅僅把自己閉鎖在這個狹窄的領域。


    曆史上如貝多芬,莫紮特,肖邦等眾多在音樂長河上閃爍著天才光輝的大師,無不對於廣袤的世界有著從未停歇過的好奇和求知欲,從不對自己的人生設下界限,從各個角度開脫自己的眼界和視野。


    同樣的,哪怕是普通人的一生,都不該把自己的人生局限於單調的工作,重複的生活,被鋪天蓋地的電視劇電影主導自己的所有人生。而應該在更廣闊的,從未觸及過的領域,諸如小說,話劇,傳統音樂,經典名著,古典音樂,詩歌,科幻文學,樂器等等,拓寬人生的寬度,深化自己對於世界的認識。


    人類長河已經有數百萬年之久,人類文明所積累的財富如同海洋一般廣袤無垠,單獨的個體渺小地完全可以忽略,又如何能不在自己有限的人生裏,更多地去瞻仰先輩的軌跡,領略這樣壯麗文明的魅力呢?


    更何況,人類所居住的地球就如此廣闊,窮極人的一生也未必能夠看遍世界的風景。


    人何其有幸,能夠生在如今這個能夠一張飛機票就能到達另一個半球的時代,在幾個小時就走完前人一生都走不完的道路。為何不珍惜這個機會,多看看這個美麗的藍『色』星球,看看這個孕育自己的地方,究竟是如何美麗,如何千瘡百孔,又如何造化神奇?


    來參觀梵高畫展的人果然不多,且每個人都衣著整齊,交談都放低了音量,未免打擾到別人。


    祥瑋穿著一整套熨燙地一絲不苟的七件套西裝,同『色』大衣擱在手臂上,殷勤地低聲跟蘇碧曦介紹梵高的作品,“《星空》又叫星夜,據說是梵高在法國聖雷米的一家精神病院裏創作的一幅著名油畫,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梵高想象出來的美妙情景。也有人認為,這似乎更是感到安全和隱晦的產物,作為歉意和愛的表示,什麽也沒有了的梵高割下耳朵。”


    他引導著蘇碧曦看向畫中強烈對比的『色』彩,“天際上的月亮似乎在瘋狂地顫抖,本應矗立不動的山川仿佛也受到了影響,仿佛迴應般地充滿著『騷』動的情緒。整個天空的星辰都在詭異地旋轉著。巨大到不可思議的樹木,看起來卻像是畫家心中湧起的可怕火焰中湧出來的火舌,直衝衝地衝入高不可攀的天空。這幅風格詭異的畫作,極其鮮明地反映了梵高內心世界的情感,和狂『亂』『迷』『惑』的幻覺。”


    蘇碧曦今天披著一件紫『色』繡精致牡丹花的鬥篷,領邊鑲有同『色』的大『毛』絨領子,頭上戴著小禮帽,下著淺紫『色』的『毛』絨長裙,穿著黑『色』的靴子,視線一刻不曾從祥瑋的臉上移開過,專注地聽著他說的每一幅她早已爛熟於心的畫作。


    他談起這些他喜歡畫作時候的神情,眼睛裏有著奇特的身材,臉上仿佛閃著光芒,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魅力。


    祥瑋隻是犯了陷入愛情男人的通病。


    他想展示自己的優點。


    這對於一個已經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實在是有些犯傻。


    但是每當在蘇碧曦麵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表現出自己好的一麵來,以便能博得她的欣賞和崇拜。


    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說了半天,蘇碧曦隻是一直專注聆聽後,略有些局促地低聲咳了咳,輕聲問起蘇碧曦,“落晚,你比較喜歡梵高的哪一幅作品?”


    因為要壓低音量的關係,祥瑋說話正低著頭,貼近蘇碧曦的耳邊,蘇碧曦都能覺察到他唿出的氣,渾身不由地顫了顫,耳根又悄悄地紅了起來,迴道:“我比較喜歡他的《杏花滿枝》。”


    祥瑋略驚訝道:“很多人都喜歡他的《向日葵》和《星空》,落晚為何獨獨偏愛這幅畫呢?”


    祥瑋本人也更喜歡梵高的《星空》。


    “梵高的《杏花滿枝》是梵高送給剛出生的侄子小文森特的受洗禮物”蘇碧曦低聲說著,“整幅畫以青藍『色』為基調。純淨的天空,黃白相間的杏花爭相綻放在枝頭,充滿著生意盎然的勃勃生機。這些美麗的白『色』花朵在枝頭搖曳,像在演繹著動人的舞步,又像是清風吹過,在向風中的精靈揮手。這幅畫是梵高難得的充滿喜悅的作品,每次看著它,都能感受到心靈的安寧和平靜。”


    她輕聲訴說著自己喜歡的畫作,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語調,婉轉而纏綿。


    如同潺潺流動的山泉水一樣,輕輕地流淌進他的心裏。


    泛起一陣陣輕柔的波紋。


    他光是聽著,還沒有見到那副作品,仿佛就能感受到畫中的意境。


    祥瑋又有了吻她的衝動。


    他感覺到自己的氣息仿佛都熱了起來。


    自己簡直成了一個『毛』頭小夥子,動不動就想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事情。


    他都想嘲笑自己了。


    還好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不是克裏斯蒂安嗎?”


    語氣顯得頗為熟稔。


    來者是一位五十上下的男子,穿著正式的西裝,氣度不凡,一看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旁邊還跟著幾個人。


    祥瑋看向來者,便收迴了自己跑到不知哪裏的思緒,跟他輕聲打了招唿,轉頭介紹蘇碧曦道:“這是我們樂團新來的第二小提琴組首席,非常有才華的小提琴家。”


    他再看向來者,“這是文化教育大臣,菲利普*霍夫先生。”


    先介紹身份低的人,或者晚輩,是一種禮儀。


    蘇碧曦連忙恭敬問好,菲利普*霍夫從未見祥瑋如此誇讚過一個人,因此對蘇碧曦態度友好地笑道:“程小姐您好。今天是跟荷蘭一起舉辦的畫展,我職責在身,就過來看看,不想正好碰上了克裏斯蒂安。”


    祥瑋跟菲利普*霍夫是很好的朋友了,也不跟他客氣,調笑道:“是啊,還要感謝你給我的票,否則我都沒法進來。”


    菲利普*霍夫失笑:“就是沒有我的票,國家博物館有誰敢攔著我們的赫克托爾勳爵?”


    “那樣豈不是進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了……”祥瑋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站在一旁的蘇碧曦。


    蘇碧曦臉上笑容誠懇,就如同一個社交禮儀良好的淑女一般,靜靜地站在一邊,也不『插』話,也不試圖做些什麽。


    德國的文化教育大臣菲利普*霍夫就站在這裏。


    且不說作為一國部長級人物,手上有多麽大的權力資源,就說霍夫家族作為德國數得上的大家族,若是能夠交好,之後將帶來的益處豈止是數之不盡?


    祥瑋弄不清蘇碧曦的心思,隻得跟菲利普*霍夫簡短地聊了幾句,便讓他先去忙他的,自己不打擾他的公務了。


    菲利普*霍夫也隻是來打個招唿,之後便告辭,帶著身邊的人離開了。


    祥瑋領著蘇碧曦繼續參觀,臉『色』有些不善道:“怎麽剛才跟霍夫麵前,一直不說話?”


    他知道蘇碧曦並不是不善言辭,或者清高不擅長結交權貴。


    程氏家族和程落晚母親的家族在華國也都是大家族,程落晚生長在其中,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相處之道。


    蘇碧曦聽出來了祥瑋語氣裏的不虞,也明白他主動給她介紹文化教育大臣的用心,連忙解釋道:“赫克托爾先生,我……我隻是怕聊的多了,我們會跟霍夫先生結伴,一同參觀。”


    祥瑋覺得一同參觀正合他意,正好給霍夫好好介紹蘇碧曦,“那不是更好嗎?”


    蘇碧曦怕他真得迴去再找霍夫,心急地捏住了祥瑋的衣角,“可是,可是那樣,我就不能跟赫克托爾先生單獨看畫展了呀。”


    祥瑋怔了怔。


    他沒有想到,原來蘇碧曦在意的是這個。


    原來在她心目中,跟他單獨看畫展,比結識霍夫這樣的權貴,更重要嗎?


    他仿佛一下泡在了溫暖的溫泉水中,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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